几家人见状,也是暗暗称奇。
若是同等人家,也便罢了,可姜家人的腿才从泥里边□□多久呢?竟也有这等心气,实在是叫人钦佩。
韩夫人受到的震惊是最大的——作为姜丽娘的合伙人,她岂不知姜丽娘手里总共有多少进项?
难为这几个孩子居然舍得这样大手笔置办礼物了。
由是愈发的看重姜家兄妹几人,又专程写信给远在辽东的父亲,询问娘家侄子的婚事定下了没有:“姜家二女,俱是难得良选,若非我儿早早成家,我必然是要娶回来做儿媳妇的……”
姜丽娘却不知韩夫人正在为自家兄妹的姻缘奔走牵线,此时她身处在直市之中,看着某个摊主面前摆放的那堆深褐色浅褐色淡黄色的小山,两眼发光。
菌子!
这东西在长安可不多见啊!
甚至可以说她出生之后就没见过!
元娘秀气的眉毛皱着,小声说:“这是什么呀?”
姜丽娘兴奋的告诉她:“菌子,好吃的!”
又跟摊主问价。
有些贵。
姜丽娘果断砍价,你来我往的拉扯了几个回合,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她交了钱,屁颠屁颠的把菌子提走了。
元娘大长见识,回去的路上还在疑惑:“这东西真能吃吗?”
“可以的,”姜丽娘欢天喜地道:“晚上我亲自下厨,老师和师兄们有口福啦!”
一众师兄们:“……”
emmm。
这什么玩意儿啊,真的能吃吗?
石筠走南闯北,倒是真的知道:“仿佛是南方的蘑菇?只是……”
他眯着眼,不太确定的问元娘说:“这东西好多都有毒吧,你们确定没问题吗?”
元娘心说我也这么问过丽娘啊,她说没事的,上菜之前她自己先吃几口,卖菌子的人也信誓旦旦说肯定都能吃……
元娘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就在这时候,厨娘急忙忙过来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忍着笑说:“元姑娘赶紧去厨房看看丽娘吧……”
元娘听得心下微突,再看厨娘神色,又觉得或许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几个师兄放心不下,跟她一起过去,隔着老远就听见姜丽娘的声音了,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好像是在驱赶什么似的。
元娘放心了点,出声喊她:“丽娘,你干什么呢?菌子呢?”
姜丽娘的声音慌里慌张的传过来:“先别管菌子了,厨房里有条龙啊——姐姐你快来帮我!”
元娘:“……”
啊这。
……
姜丽娘吃菌子中了毒,额头勒着条抹额,病歪歪的在塌上躺了两天,才算是恢复了精神。
然后二话不说,就要去找卖菌子的算账。
元娘又好气又好笑:“你快回去躺着吧,估计着早就卖完走人了。”
姜丽娘:“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花钱买东西还被毒倒了,这上哪儿说理去?他走了是一回事,我找不找是另一回事!”
姜宁在少府当差,不在石家,她就去找几位师兄:“有没有人能跟被不良商贩卖的毒菌子毒倒的可怜师妹去讨个公道?有没有有没有?有的话咱们这就走,没有的话我待会儿再来问问!”
几个师兄正在忙活,听她在这儿吱儿哇,都抿着嘴偷笑。
郑规连头都没抬:“哟,是小师妹啊,你不好好的在厨房里打龙,到这儿来干嘛?”
孙三桥哈哈大笑,吩咐一边打下手的侍从:“给她罐蜂蜜,赶紧让她走!”
沈括跟慕雪渔也大笑出声。
姜丽娘气坏了:“你们有没有同情心啊!”
她自己气呼呼的出了门,到了当初买菌子的地方一看,卖菌子的商贩早就不见踪影了。
姜丽娘好生郁卒,就近买了个烤地瓜,举在手里边吃边在长安城里闲逛,冷不丁被人从后边撞了下,地瓜没拿稳,直接掉地上摔成泥了。
姜丽娘:“……”
《本来今天就烦!》
她转过头去对着撞自己的人怒目而视,不曾想对方先一步开口了:“实在是对不住……啊,姜,姜行?”
姜丽娘认出来人是谁,也是错愕不已:“裴少监?”
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姜丽娘迅速就发现了几分不对劲。
他脚下不稳,神色醺然,好像是喝醉了,但强撑着不能倒下,两颊微红,眉头微蹙,眼角眉梢透露出的情状,有些像……女孩子?
嗯???
姜丽娘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头顶,就发现上边的字果然变了,不再是初次见面时的“治世之能臣”,而是崭新的三个字“女状元”!
姜丽娘惊呆了,但是反应的速度并不慢,察觉到裴仁昉应该是在躲避什么人,目光四下里迅速一扫,赶紧将她拽到了一处荫蔽的巷子里。
谢天谢地,这些年的豆腐脑没白卖,也叫她把这片区域逛熟了,知道走那条路最能避开人流,迅速离开此地。
裴仁昉起初还有些慌乱,再看姜丽娘行走躲避都很有分寸,便不曾言语,强打起精神来,与她在街角小巷中往来穿行。
姜丽娘将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桥洞里,回身看后方无人,周遭僻静,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口气:“累死我了!”
又问裴仁昉:“你还好吗?”
裴仁昉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不顾形容的坐在地上。
她胸膛缓慢的起伏着,目光温和,又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略微顿了顿,又说:“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其实并非男子。”
姜丽娘喘息着说:“别说我们认识,就算不认识……我见到女孩子遇上了麻烦,也是要帮忙的呀……”
裴仁昉听得愕然,继而回过神来,莞尔一笑,当真是绝世容光。
姜丽娘觉得自己要是条毛巾的话,这会儿从头到脚扭一圈儿,大概得哗啦啦的往下流柠檬汁!
为什么人家既能有99点的头脑,也能有99点的脸啊!
好气!
她由衷的叹了口气,又问:“裴少监,你到底是遇上什么事情了?有没有我能帮到的呢?”
裴仁昉为她的情状而感到惊奇,不答反问:“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
譬如,为何会女扮男装,度日多年……
姜丽娘触及到她的视线,瞬间明白过来,然后不由得失笑:“如果你愿意说,我当然很愿意听啦,但如果这件事情牵扯的太多,你不方便告知于我的话,我也不会刨根问底。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的,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裴仁昉又是一怔,继而站起身来,正色向她行礼:“姜姑娘,多谢你。”
姜丽娘笑着摇摇头,又拉住她衣袖叫她坐下:“你我此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据我所见,却觉得你逢事不骄不馁,颇有君子之风,今天的事情,亦或者不得已的女扮男装,应该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吧?我又何必深问呢。”
又说:“如果今日情状相反,是你遇见我,难道你会置之不理吗?”
裴仁昉当即道:“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吗?”
姜丽娘很随意的道:“你救我与我救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完她又想起另一事来,霎时间满面钦佩:“噢,我刚才忘了说,你好厉害啊!到底是怎么考中状元的呢?不是我自吹自擂,如若我托生为男子,应该可以金榜题名,起码也能混个举人吧?但是状元——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想啊!”
裴仁昉:“……”
裴仁昉沉默了几瞬,试着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她:“就是看书,研读透,常在民间行走,了解民生,再去考试,就中了。”
姜丽娘忙道:“都是看什么书,要读几遍?”
裴仁昉:“……”
裴仁昉很疑惑:“书还要看第二遍吗?”
姜丽娘:“……”
风水轮流转,姜丽娘终于明白被天才碾压是什么滋味了。
她一脸郁卒,神色怏怏。
裴仁昉在旁觑着她神情,反倒笑了。
她没有跟同龄的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很少跟同龄的男孩子一处玩闹,陡然遇到一个年纪相仿,又不循规蹈矩的少女,实在觉得很有意思。
略微沉吟片刻,她如实的将自家之事说与姜丽娘听,末了,又说起今日之事来:“巴陵王相邀齐云楼,我前去赴约,宴上的酒,有些不对劲……”
姜丽娘为她参谋:“这个巴陵王,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裴仁昉心头一跳,凝神沉思不语,良久之后,终于自嘲一笑:“知道就知道吧。”
姜丽娘:“……”
姐妹,你别摆烂啊!
还是说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赶忙问:“这要是传出去……”
裴仁昉:“噢,欺君之罪,我大概会被斩首?我祖父在朝中还算有点人脉,好一点能保全性命,不好的话,大概就是一家上路吧。”
姜丽娘:“???”
那你还能这么淡定?
裴仁昉见她一脸急色,反倒笑了:“这是欺君之罪,但也不至于诛九族,至于裴氏的分家,早在我父亲辞世之后就不来往了。牵连不牵连的,无甚紧要之处。”
她满不在乎的说:“一旦事发,顶多就是满门抄斩,我们家总共就四口人,祖父,母亲,姐姐,还有我。我十岁那年,家里人聚在一起谈过此事,祖父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是要叫我‘暴病而死’,做收养来的裴家女儿,还是继续做裴仁昉,如你所见——我们做出了一致的选择,落子无悔。”
姜丽娘听得有些难过,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吐出来一句:“这世道,女孩子为什么这么难啊!”
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产,女儿难道就不是自己家的骨肉吗?
想到此处,姜丽娘越发的难过——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代社会,还有人四五十岁了都要豁出命去拼儿子呢!
裴仁昉见状,反倒笑着宽抚她:“事情也没有真的坏到这种地步啦,也要看巴陵王究竟是个什么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说:“如果他对此一无所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裴仁昉沉吟道:“就要考虑,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窥探裴家这桩隐秘的了……巴陵王,他是先帝嫡亲的堂弟啊,先帝大行之前,他要入主大宗的消息甚嚣尘上,如果他是想以此来要挟我,拉拢裴家的话……”
她眉头微挑:“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进宫把他卖给陛下吧!”
姜丽娘:“???”
你们搞政治的心都这么脏吗?
不过我还是要说——干得漂亮!
不管那个巴陵王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请人吃饭,酒水却有问题,那几乎就能断言,这个人要么是蠢,被人做筏子利用了,要么就是坏,心怀鬼胎!
姜丽娘才不同情他!
裴仁昉既然有了主意,姜丽娘便不多言,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马上热情洋溢的问她:“我打算拉人组团,搞一个合作组织出来,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呢?”
……
真是古怪啊,巴陵王心想。
他问左右:“找到裴少监了没有?”
仆从们气喘吁吁的摇头:“不曾寻得裴少监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