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又继续找了起来,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统统都打碎,期待能看到那个纤弱的身影突然出现,听到她软糯的嗓音,对他说一句:“我只是,我开了个玩笑呀······”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失了耐心,无论他怎么找,还是看不见她。
她是被人带走了吗?!
一定是被人劫走——就像之前在万佛寺那次一样,自己只是一个不注意,离了她片刻,她便被贼人带走······
就像在温泉院里一样,有人要暗杀他,丝毫不顾及她也在。
一定是这样!
现在,她一定也在什么地方,说不定正等着他去救——
可是,那些人究竟把她藏在了什么地方!
秦岁晏猛地挥了一鞭子,眼里一片血红,看向跪着的那片宫人,语气暴戾阴鸷:“再不告诉朕皇后在哪,朕,便将这里整个夷为平地,将你们一一活埋。”
宫人连忙告罪求饶,吓得痛哭流涕。
这些声音听在秦岁晏耳中,却令人心烦。
他挥起一鞭子,将旁边博山炉里的一个玉瓷瓶砸的粉身碎骨。
终于有个声音绝望泣道:“陛下,娘娘她崩了。她已经走了半个月了!”
秦岁晏只感觉所有血液顷刻间聚集到了头顶,径直将人踹出了殿门,重重摔倒走廊里。
同时对着那个口出妄言的人暴怒吼道:“闭嘴!拖下去杖毙!”
芩知和木岫赶来,便看见小燕儿挣扎着,吐出一口血来。
旁边的侍卫正预备将人拖出去。
芩知望着那个疯狂到几乎失去了理智的君王,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陛下,娘娘在翊寿堂,她······正在翊寿堂等您。是臣亲自接她过去的,臣来给您带路。”
这句话像是仙药般有效,秦岁晏手臂上扭曲的青筋竟慢慢消下去,嘴里喃喃道:“这样才对······”
很快,那位陛下又有些迟疑地看过来,问他道:“朕这样过去见她,是否不妥?”
芩知只觉心内被不知名的力量撕扯,他竭力稳定情绪,安抚道:“娘娘,等了您很久。”
这句话一说,秦岁晏几乎是瞬间便掠到他身边,坚定道:“马上给朕带路,去翊寿堂。”
芩知起身,和木岫一前一后,引着秦岁晏向放着琼瑰遗体的翊寿堂去。
一路上,秦岁晏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步履稳健,好像又恢复成那个俾睨天下的君主,从容淡静,哪怕天塌下来了,也不能让他有所震动。
然而当他们走进翊寿堂的院子,芩知感觉到身侧的身躯强烈颤了颤,脚步也跟着踉跄起来。
他抬起头,秦岁晏已经从他身边挪过,向那只一眼便能看到的、正堂众多白烛中间摆着的一口冰棺挪去。
那里面隐约躺着的一个人影。
芩知和木岫悄悄站在门口,不敢离去。
秦岁晏进了正堂,没用多久便走到了冰棺前。
他怔怔地盯着冰棺里那个闭眼恬静的女人看了许久,才缓缓取下了自己的银质面具。
近处冰块雾化的寒气缭绕,将他的面容掩的隐约模糊。
芩知和木岫都看不清那张瘦削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芩知和木岫两人轮值,日夜不离地守在门口。
看着他独自对着那口冰棺,整整三天三夜,没有移开过位置,仿佛生根的树桩一样,长在皇后灵前。
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或许,从进来那一刻起,从看到躺在棺中那个女孩起,秦岁晏失去的,不止是表情,还有灵魂。
第四日半夜,芩知被一阵鸟鸣所惊,正盯着庭中一棵槐树,看枝杈上鸟儿跳来跳去忙忙碌碌筑着巢。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喑哑低沉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芩知猛地转身,对上秦岁晏的视线,忍不住凄然叫了声:“陛下!”
秦岁晏瞳孔微缩,目光慢慢从他脸上转向外面的浅碧青空,极轻地问:“没有留下什么话吗。”
芩知望着他年轻憔悴的面容,和那一头浸在月光里泛着淡银色泽的头发,眼眶不禁濡湿。
他喉间仿佛哽着一块鱼刺,吐不出来又去除不了。
“娘娘说,她回家了。”
秦岁晏仿佛愣住一般,静静将视线移回到芩知身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回家了?”
那双眼睛空洞漠然,像冰棱一般锐利刺骨,叫人不敢对视。
芩知低下头去,狠下心点点头。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极低极幽微的轻笑。
仿佛自嘲一般。
片刻后,芩知便看到秦岁晏猛地俯下身去,吐出一大口鲜血,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血沫溅在褴褛的盔甲上,很快便和之前的血污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芩知连忙扶住他,含了热泪道:“陛下,或许······或许是臣看错了,当时娘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一定是臣看错了她要说的话!娘娘临去前还曾召见过令云大师和两位质子!”
也不知秦岁晏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秦岁晏只是定定地看向空中那轮明月。
过了一会儿,秦岁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扶着他的芩知猛地推开,自己歪歪斜斜地摇晃了一阵,最终站稳了身体。
他一步一步向翊寿堂院外走去,一如来时那般。
跨过半尺高的门槛后,秦岁晏顿住了脚步,回身望去。
眼前缓缓洞开的朱红大门,黄铜兽面铺首反射着清夜月辉,竟也那般刺眼,照得他不由偏了偏头。
然而那光无论多热烈,也没能照进他心里去,没能驱散一丝阴冷痛苦。
芩知再见到秦岁晏,已经是几天之后。
恭四善领着他经过长长的甬道,路过栗园,步入勤胥殿,进到皇帝的内书房。
摆着厚厚一沓奏折的书案一端,有个人正端坐着,身影挺拔笔直,凌然若崖间青松。
恭四善轻轻报了一声,便立在一旁。
芩知望着那个明黄色身影,确信,现在的秦岁晏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颓丧的影子。
纵然,那身明黄月锦九章龙袍显得宽松了不少。
“你来了。”秦岁晏搁下笔,向后靠到椅背上,淡淡道:“越州刺史送呈上来的盐赋预案,你觉得如何?”
芩知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
他以为······
芩知的目光稍稍抬起,还没触到秦岁晏的神情,就听到他继续问:“朕的意思,这件事不如你亲自去督查,以钦差的身份,相信杜正缂不敢动作过大。”
芩知不敢再走神,连忙压下心思,认真地回答了秦岁晏。
半个时辰后,秦岁晏拟定了盐赋预案的督办过程,便让恭四善传其他官员进殿,对芩知只淡淡挥了挥手,示意他跪安。
然而,芩知却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跪下拜道:“请陛下治臣瞒报之罪。”
秦岁晏疾书的笔骤然停顿,抬起头,目光却如常平静,“卿何罪之有。”
芩知再拜,“木统领当夜便想传书圣上告知——告知······一事,但是臣将他拦了下来,臣怕、臣怕影响陛下领兵,便擅自隐瞒下所有事情,待到热尕传信回来,才放木统领去报信,臣有罪!”
殿中一时寂静,仿佛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到声音。
芩知心如擂鼓,却明白,此事不得不为。
倏尔,秦岁晏竟轻笑一声,淡淡道:“朕以为是何等样重要的事情,原来竟是为此。”
不待芩知有所反应,又听到他说:“按卿所言,句句有理,以国事为重,心系黎民,朕敕你无罪。”
“退下吧。”
听到秦岁晏还是一样的说辞,芩知悬着的心猛地坠回了原位。
君王一言九鼎,在秦岁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这一点,芩知早就知晓。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不在乎到底是谁提前给皇帝传了信,让他万里迢迢日夜兼程赶回了京。
芩知出宫门时,殿外不远处的庑廊柱子后,露出两个小小的脑袋,那眉眼,赫然便是两位藩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