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睥睨她,半晌,懒洋洋笑道:“师妹,你会这样想,只不过是你未曾站高过。等有一日,你站到我这个位置上来,你就会发现……”
等有一日,你站到我这个位置上来,你就会发现,权利是多么一件有趣的物件。
宗越拉回思绪,孤独又厌恶地将不问情碎片收起。这些天,她越来越常想起前世的林泽,尤其是前世后期的林泽。
明明尘埃已定,一切因果已被她斩断在小千界的碧羽宗。但她为什么又日常想起?难道是因为重回仙界,触景生情?
……
就在宗越暗自嘲讽自己之时,同一时刻,中千界某处,暗影自深渊中艰难爬出。半晌,筋疲力尽的它仰头望天,似是呢喃:
“我还活着?”
片刻后轻声长叹:
“又要重来,我不累吗?”
……
宗越这些时日在仙界过得很顺心,在她接二连三随便找借口将夕颜阁里的女人发落出府而景烨什么话也没说后,瑶海云居但凡性别为女的侍妾仙侍,见她无不毕恭毕敬,就差俯身行叩拜大礼。就连府里女眷养的仙鹤,见她也肃然行鹤礼。
“……”目睹自己的女人先争前恐后跟宗越行完礼才到自己的景烨:“你适可而止。”
他找宗越回来是解决麻烦,不是制造麻烦。
宗越悠然地端起茶盏,浅笑问道:“殿下可有看不顺眼之人?”
景烨微笑没回答。
宗越伸出纤纤细指,在他身后跟随的仙官们中点来点去,随后,貌似随意地指着一仙官道:“不管殿下看顺不顺眼,我看他总是不顺眼的,不如殿下把他赶出邸吧。”
景烨正想说别胡闹,待回头看清宗越指得是谁后,倏然沉默。
宗越伸出两条滑溜溜的手,想毒蛇一样搂住他的脖子,柔弱无依,在他耳边呵气:“殿下就顺我一回,好不好?”
景烨闷声不语,半晌,仰头将放在身前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扔下碧玉茶盏,平静道:“好。”
宗越语气暧昧道:“今夜殿下来我房中,我想奖赏殿下。”
跟在景烨身后的仙官们傻眼。
“殿下,怎么因为她区区的一句话就赶走昌河?”
“昌河是我们的伙伴,也是昶雅仙尊派在殿下身后的,跟着殿下后近百年。而她,什么也不是。”
景烨目露犹豫。
宗越:“殿下……”
景烨低头瞥她一眼,这才像下定决心,一锤定音道:“我意已决。”
夜半,瑶海云居侧殿,宗越和景烨对视默默无声。最后,还是景烨率先打破沉默。
“你为何要赶走昌河?”
宗越轻咦了声,故作不解道:“殿下找我来不就为此,我还以为我和殿下早已达成共识。”
景烨沉声道:“我是问,为何偏偏是昌河?”
宗越在黑暗中隐隐流淌金光的茶色双眸静静凝视他,片刻后笑道:“因为很明显。”
“嗯?”
“殿下去太川时没带他,在府中时,看那位叫昌河仙官的目光虽晦涩,但也暗藏戒备。我不禁猜测,殿下不喜他,却不得不容他。”
“没错。”景烨承认,起身背手而立道,“他父亲泉亥星君是我伯父手下的功臣,为我伯父而死。伯父把他安排在我身边,本是想给他一个锦绣前程,没想到他却暗地里投靠了我姑父。”
功臣之后,没那么容易赶走。更别提,昌河向来谨小慎微。若不是景烨天生多心,也不会发现昌河和弘毅仙君暗地里勾结。
“我那时才十二,在凡间都算黄口小儿,更别提在仙界。昌河只知道防着我伯父,忘防备我,他和我姑父的密谋,被我听个完完全全。”
宗越若有所思:“殿下没告诉昶雅仙尊?”
景烨摇摇头:“告诉了,不过伯父说,算了。如果追查此事,姑父必受牵连。只要他在,姑父和昌河掀不起浪来。”
“那现在,殿下怎么想?”宗越追问。
有那么一瞬,景烨觉得眼前的女子已察觉自己伯父不在的事实,但很快就暗笑自己多心。这件事,除了受伯父托梦的自己,不应该有任何人知晓。
景烨道:“我那时不忿伯父所做的决定,如今却渐渐明白。弘毅仙君他毕竟我姑父,是姑姑的爱人。”
没了他,景烨的姑姑华绰帝姬估摸活不下去。
她太爱那个男人,爱到仿佛那个男人是她的生命。
而景烨也和他伯父一样,极其爱自己的这个姑姑/妹妹。
为了她,甘愿留弘毅仙君一命。
“我才是我们玄凤一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等我彻底掌管仙界,姑父他应该就会放弃他不实际的幻想。”
宗越想问他这话他自己信吗?但想想,人活着本就是为欺骗别人或欺骗自己,何必拆穿。
宗越叹息道:“原来其中还有这般渊源,可是,不得不一直留着背叛自己的人在身边,殿下难道不会惶恐?想到殿下为此劳心劳力,宋林不禁忧心忡忡。”
景烨惊讶于她忽然转变、柔和的态度,朝她讶异地望去一眼,就听她说:“不过只要殿下愿满足宋林的心愿,宋林也自愿做殿下手中的刀。”
景烨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沉沉:“我还不满足你的心愿?我的姬妾仙侍任由你处置。如今你在她们心中的威望,已远胜于我。”
宗越拂了拂裙角,粲然一笑:“如果是今日之前的殿下,还能称作不清楚;但今日之后,殿下若还是不愿承认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提升自己的威名,更合理地做殿下手中的刀,我只能当殿下揣着明白当糊涂。
“那些姬妾仙侍,对殿下来说可有可无,就算我驱逐处置她们,又怎么算满足我的心愿?”
景烨很认真地听完她说的话,问道:“那你想怎样?”
宗越沉吟了下,道:“我听闻仙界玄凤一族,有一修炼圣地,名为玄月镜,镜中一年,不过是仙界一日。殿下既为殿下,日理万机,想来也不是每日都能入镜中修炼,不如借我半月。”
景烨道:“我不知是谁告诉你此事,但那玄月镜,也不是日日可开启,一年顶多开启一月。我如今修为尚浅,也需入境修炼。”
“那就借我十日。”宗越爽快道。
景烨估算下,十日也就是十年,就算宗越入镜十年,也翻不出花来。但他没理由贸然答应宗越。
他皱眉,“你怕是不知,这玄月镜乃我玄凤一族圣物,向来由我族掌控。他族入境,怕是不知道会在其身上发生甚。”
“不过是岁月流逝的速度更甚,镜中一日等于镜外寿元数日。”宗越笑吟吟接话道,“殿下放心,我是知道的。”
景烨抿唇不语。
事实确实如宗越所说,玄月镜中,时间流逝极缓,在镜中度过一年,镜外也不过刚过一日。但时间流逝的缓慢是要付出代价。
以他们玄凤一族为例,他们在镜中度过时光扣除的寿元等于原本时光的两倍,也就是满打满算一年在镜中修炼满三十日,等于镜外修炼三十年,扣除的却是六十年的寿命。外人扣除的寿命只会更多。故虽有神镜,他们玄凤一族也不是人人都会入镜。
但这些都是玄凤一族机密,宗越如何得知。
“你从何得知此事?”
“弘毅仙君告诉我的。”宗越毫不犹豫把锅推到弘毅仙君身上,事实上这是她前世从林泽处得知的讯息,“他说我像他亲妹,我问,他就什么都告诉我。”
至于弘毅仙君如何得知此事,那只能是华绰帝姬告知。
景烨闻言,如鲠在喉,只能告诫自己那是将自己养育长大的亲姑姑。
“这是你对我的第一个请求,我自然会答应你。”事实上,他一年也不会真入镜修炼满三十日,自然能余下日子由宗越修炼。
之所以不会修炼满三十日,一来是岁月流淌的惩罚,在镜中修炼的岁月越长,等于自身存活的时光越短;二是短期内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乃至三百年的修炼时长对他来说并无益处。
修行都是越往上越难,多少修士卡在真仙升金仙这个阶段高达千年,而景烨生来就有金仙境,已是站在所有人的修炼终点。对他而言,领悟比修炼更重要。领悟后的闭关才是最有效闭关。
如果只是在镜中苦苦修炼,千年百年,未必比得上镜外一年。
但对于宗越却不一样。宗越前世已走过从炼气到成神的道路,修炼途中的种种领悟早已铭记在心。于她而言,镜中十年,足以她从如今的地仙境,一跃成为整个大千界顶端的高手。
哪怕付出百年乃至五百年的寿元,又如何?
景烨显然不知这点,在宗越谢过之后,惺惺作态道:“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镜中十日,对你的修行,未必提升多少。”
“够了。”宗越笑道,凝着景烨的目光尤为柔和,“昌河仙官不过是我给殿下的甜头,我想比起昌河仙官和弘毅仙君,殿下有更多除之而后快的人物。我都会帮殿下一一达成。”
景烨心脏狂跳,却犹镇定自若道:“你太多心。”
“是吗?”宗越故意道,“我还以为,永渊仙君也是殿下的心头之患。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沧澜域的那些人,却只知域主不知仙尊。连永渊仙君的女儿,也敢到瑶海云居撒野。”
景烨深吸口气:“凝天她是自幼与我定下婚约的妻子,瑶海云居本就是她未来的住所,何来‘撒野’二字?”
“原来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今往后,我不会对沧澜域动其他任何念头。”宗越道。
景烨就像一口气卡在喉咙,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宗越也不点破他,淡笑道:“今日时日已晚,我回内殿休息。还是劳烦殿下在我这外殿枯坐几时辰。毕竟这天底下应该没有不能让君主留宿的宠妃。至于我所需的玄月镜,也劳烦明日殿下一早送来。毕竟,我也是要为自己积累筹码的。”
景烨抬头与她对视一眼。他二人心知肚明,他二人如今扮演的就是昏君与宠妃的戏码。等昏君想除的障碍全数除尽,也就到他幡然醒悟斩杀宠妃重振威名的时候。
在目的达成前,他会对宗越“言听计从”;在目的达成后,他会竭尽所能地“除去”宗越。
能不能在那一刻来临前活下去,就看宗越自己的本事。
第二日,玄月镜就送入宗越房中。
十日后,宗越出关,执着玄月镜貌似无意地对夕颜阁那群女人炫耀说:“殿下也真是,听闻这可是殿下一族的传族之宝,竟这么轻易地送于我。”
远在沧澜域的扈凝天闻言茫然委屈,她是景烨的未婚妻,是景烨未来的正妃,为何景烨却将那般贵重的法宝赠予宗越。宗越当日对她的伏低做小又算什么。
而近处崇阳域的华绰帝姬也忧心悄悄,对弘毅仙君抱怨道:“都说色令智昏,烨儿这是被那个仙侍出身的女人迷了心智吗?”
这些宗越都不在乎,因为她——
金仙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