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霜柔柔一笑,落下一子,说道:“各位姐姐谬赞。瑞霜自知品貌平平无奇,若不是承蒙殿下看得上我这一手棋艺和各位姐姐照顾,瑞霜绝难在夕颜阁立足。如今能替姐姐们分忧,也是瑞霜人生大幸事。”
正互相寒暄着,宗越趁着月色踏进夕颜阁。
“你就是瑞霜?”宗越笑吟吟问,完全忽略棋桌旁的其他人。
宗越没见过瑞霜,瑞霜却远远见过宗越。她从没想过宗越会找上自己,一时瞳孔骤缩。
“侧妃娘娘。”
“叫我宋林就行。”宗越示意坐瑞霜对面的宠妾起身,落落大方坐下去,随手拈起一枚白子,抬首温和笑道,“别紧张,我只是听殿下说你善弈,向来和你讨教一二。”
“我只是略略精通,论不上善弈。”瑞霜冷汗直冒,不敢看宗越。她也不知她在紧张什么,但事实是自宗越坐到她面前的一刹那,她就有种被阴冷毒蛇盯上的错觉。
潜意识告诉她此刻她多说多错,多做多错。她只能借希望于自己的畏缩能让宗越忽视、放过她。
没想到宗越只是轻咦一声,笑着问身后跟过来的桃枝:“是吗?这么说,桃枝你给我情报,是假的?”
“我所知的一切,都来自殿下告知。不敢欺瞒娘娘。”桃枝谦恭颔首道。
“桃枝不敢欺瞒,那就只能是瑞霜你在骗我了?”宗越目光转向瑞霜,似笑非笑地问道。
瑞霜不敢轻易回答,倒是旁边一鹅黄宫服仙子仗义执言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殿下册封的侧妃就了不起吗?听说你是从下界飞升上来的,我们进夕颜阁的时候,你怕是还成仙呢。”
她说完,望向瑞霜,显而易见希望瑞霜能附和她。可瑞霜哪敢搭话。
旁的人,所有人,都仿佛对宗越的危险没有察觉,敢对着宗越仗义执言嬉笑怒骂。
只有她,像是被世界隔开,笼罩在宗越微笑的恐吓之下。
她不知道,这是宗越故意为之还是她感知敏锐。
瑞霜低下了头。鹅黄宫服仙子的面上明显露出一抹不虞。
她叫琴绮艳,是闻涯星君之女,在入夕颜阁前被尊称为绮艳上仙,因倾慕景烨而自愿入崇阳宫。因身份高贵,法力高强,在夕颜阁备受他人推崇,可谓是众侍妾之首。
她原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没想到殿下不过去一趟太川域,就带回一位所谓的侧妃。不仅身份地位不如她,连法力也不如她。
这次去沧澜域通知凝天神女的仆役,就是她手下的人。
见瑞霜不敢附和自己怼宗越,她不仅心里不爽,还干脆直接点明说出来。
“怎么,因为她是所谓的侧妃,你就在她面前不敢说话?”琴绮艳站在一旁,一脸不悦略带嘲讽地问瑞霜道。
瑞霜现在哪有心思理琴绮艳,光是应付坐在她面前的宗越,就让她如泰山压顶,负弩前驱。
“娘娘……”见宗越示意她落子,瑞霜索性投下黑子求饶。
琴绮艳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又要开口,却被身旁的好友扯住衣袖。
气氛似乎变得奇异。
“落子。”宗越冷漠道,“至少如今这棋盘上,是黑子占优。你该不是想,重开一局?”
瑞霜目光落到棋局。
确实如宗越所说,如今棋盘上,是黑子占优。方才和她对弈之人并不善弈,短短几十子的时间,让她杀个片甲不留。
可……
不知为何,她有预感,就算眼前棋盘上的是死局,她也赢不了。
“瑞霜,下啊,难道你还怕她不成?”有一好事的姐妹出声怂恿道。
桃枝也道:“侧妃娘娘既想与瑞霜你切磋,瑞霜你还是不要让娘娘扫兴得好。”她顿了顿,“这是娘娘的意思,也是殿下的意思。”
瑞霜只能硬着头皮从棋罐里摸出一枚黑子。
第一子,第二子,第三子……
果不其然。
“我输了。”瑞霜如释重负地说。
与其笼罩和宗越对弈的压迫下,她宁愿认输。
“瑞霜,你该不会是为讨好这位侧妃娘娘,故意认输的吧。”琴绮艳狐疑道。
不怪她如此猜测,不管是她,还是在座的其他人,都觉得瑞霜是故意让宗越的。
实在是瑞霜善弈的印象太深,在场的姐妹无一能赢她。而这次,她败得太快。
瑞霜只敢抬眼怯怯地看宗越一眼。
她有没有让,宗越比谁都清楚。她确实存过故意输让宗越的心思,但宗越落下第二子时她就预感,这场比试,她就算全力以赴,也不可能赢。其后更是验证她的预测。
“侧妃娘娘,我可以走了吗?”瑞霜低下头说。
她已经按宗越的要求和宗越对弈,宗越应该能放过她吧。
她发誓,只要宗越此刻能放她离开,接下来的时日,她一定待在夕颜阁自己的房间里,闭门不出,绝不碍宗越的眼。
坐在她对面的宗越却只是沉默不语地摩挲着手中的黑子,片刻后扔下棋子,颇为和善问她道:“瑞霜,你说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不聪明?”
瑞霜脸一白,不敢搭话。
宗越道:“崇阳域是崇阳域,沧澜域是沧澜域,就算沧澜域隶属于崇阳域下,你为一己之私,将崇阳域的事带到沧澜域去,也是不妥。”
瑞霜不敢看宗越的脸色,却明白宗越所说的绝不只是她同琴绮艳将宗越的事捅到扈凝天面前。她隐隐约约猜到此刻宗越没将这起事定位于女人后宫之内私斗,而是将其定位于域与域之间的斗争。
瑞霜连忙起身,俯身拜下:“瑞霜惶恐。”
宗越:“你惶不惶恐与我无关,只不过我作为殿下侧妻,理应为殿下分忧。你泄露仙尊邸的机密,理应离邸。”
琴绮艳总算听明白,冷笑道:“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牌?真以为你顶着个娘娘的头衔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次通知凝天神女的事,是我安排的……”
“那你也离开。”宗越毫不犹豫打断她,眸光清明。
琴绮艳先是顿了下,随后僵着脖子,目光移到宗越脸上。她的目光憋屈又不甘,却没说什么。
“桃枝,吩咐下去,让人替瑞霜和绮艳上仙收拾行囊,送他们出府。”宗越淡淡吩咐道。
琴绮艳尖声道:“宋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琴绮艳,绮艳上仙,闻涯星君之女。我自然是知道。”宗越微微颔首,笑问道,“但你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眼前的女子眸光柔和清浅略带笑意,她问话的语气如微风拂面,琴绮艳却如坠冰窟,不知如何言语。
她微抬头,对上那双茶色的眸子,仿佛对上无边的明月皓空。
直到被赶出夕颜阁,赶出仙邸,她才反应过来,甩袖跺脚:“宋林,你真以为你是谁?”
“绮艳上仙。”旁边传来瑞霜怯生生的声音,“您还是别和侧妃娘娘生气了,我总觉得,她很危险,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
琴绮艳抿唇,半晌甩袖离去,“要你多嘴。”
她径直离去,头也不回。
……
“听说你今日昭威耀武,直接将绮艳和瑞霜赶出去。”景烨坐于宗越前,貌似无意问道。
“没错,殿下这次来,不会是想跟我算这比账?”
“我们是夫妻,你是我选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一点小事就跟你斤斤计较。”景烨说。
宗越不为所动,微笑道:“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只是可惜,瑞霜细心善弈,平日里温柔小意,更能在我烦闷之时与我对弈解闷为我出谋划策。而绮艳的父亲身为星君之首,告知我的卜筮卦象对我也大有裨益。你怎么就随便将她们赶了出去。”
宗越看着他,笑了笑:“殿下觉得一日就将仙尊邸的消息传到沧澜域是小事?”
景烨不置可否。“反正沧澜域的扈凝天迟早也会入我仙尊邸,而永渊仙君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闻言,宗越看着他,目光里浮出几分嘲弄:“我原以为殿下是聪明人,现在看来,我倒要重新审视我的目光。”
……
“他生气了。”青凤判断说。
宗越随手打开一罐新送来的面脂,鼻尖轻嗅,随后放下道:“这就生气,那他还真没甚么气量。”
青凤默默无声,好半会才指名说:“毕竟是你先嘲讽在先。”
什么叫我原以为你是聪明人,任谁听都会生气。
“我不过实言相告,是他心眼气量甚小。你猜若他说我是蠢人,我会不会生气。”宗越以手支颐,浅笑晏晏,“不会,因为我本来就是蠢人。”
青凤噎了下,半晌道:“若你算蠢人,其他人算什么?”
“不知道。”宗越神色变得有几分冷淡,“或许只能说……是正常人。”
青凤欲言又止,它觉得自从铸就另一个和自己相同的傀儡后,宗越似乎就变得极具攻击性了,这样的宗越,让它心中微微升起寒意。
她像是放下了,又像是想开了,就仿佛这三千界,再也没有能让她放在心上或是能让她看得上的人。
她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灵,睥睨着身边所有的一切。
“这几日,我愈发想清,既然天道不容我做个好人,那不如坏得彻底。”像是看清青凤所思所想,宗越忽然道。
她伸出纤纤玉手,不问情自仙府凭空出现在她手间,伴随着清脆一声轻响,不问情碎成两断。
“千年成神,既然不得不卷进这仙尊邸中,又要在在这大千界徘徊千年的时间,那不如顺便将这整个大千界收入囊中。”
林泽能做到的事,为什么她不能做。
三百年时光岁月,足以让她掌控整个大千界,剩下七百年时光,用以享受岂不妙?
宗越微眯眼,想起当年林泽自称仙帝庆祝大典的前一天。她仰头看着他站在高高的玉阶上,嗤笑问道:“你想成神,根本不需要‘仙帝’这个称号,站得高难道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