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大结局(二)

“谁说的!”贤亲王猛地转过去,试图找出害群之马。

可映入眼帘的,竟都是如出一辙的愤怒。

“你们都该杀头!”他骂道。

说时迟那时快,忽听远处一声爆喝袭来,“谁敢!”

伴着闷雷般的铁蹄声,裴戎率领一彪人马从道路尽头滚滚而来。

老将军穿着擦得铮亮的旧铠甲,手持被血迹浸到发黑的长戟,杀气腾腾冲了过来。

苏管家落后半个马身,手里提着一把巨斧,跟平时和气的老管家判若两人。

众禁军震惊于他们的威猛,又不愿对雁铮动手,顺势退开,裴戎军如入无人之境,瞬间摆开环形小阵,将雁铮和谢钰等人围在中间。

他勒住缰绳,看着伤痕累累的雁铮,虎目微红,“好孩子,伯伯来迟了,叫你受委屈啦!”

雁铮眼眶一涨,差点哭出来。

她用力抿了抿嘴,眼中闪着泪光,拼着从四肢百骸榨出来的勇气,朝天怒吼,“凉州将士们一心为国,百姓宁死不做亡国奴,前无粮草后无援军,拼死抵抗,却因昏君奸臣误国,近十万人惨死,何辜!!”

她自尸山血海而来,孤身一人,终要将这天地捅个窟窿!虽万死不悔!

不知什么时候起,本该来围剿她的禁军垂下了刀枪,本该闭门不听的百姓探出头颅,心神激荡。

声如泣血,振聋发聩,许多军民已经跟着眼含热泪,振臂高呼,“何辜!”

裴戎振臂高呼,“我们要一个公道!”

众人群起响应,“要公道!”

贤亲王大惊失色,“裴戎,你要造反吗?!”

话音刚落,裴家军十多杆尖锐的枪锋就指了过来,苏管家巨斧的利刃几乎贴上他的鼻尖。

这些人都是九死一生,战场上滚下来的,骨头缝里都透出血腥,哪里是他一个闲散王爷承受的?不禁浑身寒毛倒竖,两腿一软,踉跄几步,堪堪被从官扶住。

裴戎狠狠啐了口唾沫。

“放屁!当年你们就是用这招毁了雁家军,还要再毁老夫吗?可惜世道变了,这满城的百姓都看着呐!你们能颠倒黑白,可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民意如此,你算个球!”、

贤亲王油滑了一辈子,人人都因他辈分高、资历深对他敬重有佳,何曾被这般当众指着鼻子骂个狗血淋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

贤亲王脑子里全乱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帝就是天,皇家就是天的脸面,天子会犯错吗?

不,绝不会!

即便有错,也是下面人的错。

他看向四周,近乎癫狂,“开胜负成败,都看着一遭了。

“陛下有旨,谢钰擅自离京,责令即刻返家闭门思过……还有那位姑娘,随我进宫吧。”

“且慢!”谢钰拦住走上来的皇城军,对王中道,“她有伤在身,要先治伤才能面圣!”

王中对此早有准备,面不改色道:“世子爷,宫中太医多得是,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谢钰还想再说,雁铮却抢道:“没事的。”

若皇帝真想杀她,直接按个谋反的罪名就能就地斩杀了,别说谢钰,就算宁德长公主抱着他的腿哭瞎了也没用。

现在还想让自己进宫,那就是有转机。

见谢钰还不放人,王中也有些无奈,上前低声耳语道:“我的爷,您就消停些吧,陛下也难。”

雁铮对谢钰笑了笑,“你先回家治伤,别让家里人担心。”

裴戎纵马上前,高声喝道:“儿郎们,押送雁家军后人雁铮入宫面圣!”

名为押送,实为护卫,竟不必皇城军动手,浩浩荡荡堂而皇之往皇城去了。

王中和皇城军首领对视一眼,都对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无可奈何。

罢了,陛下都没法子,咱们干脆什么都甭说了。

他老人家愿意送就送,谁愿意赶在这档口捋虎须呢?

让雁铮惊讶的是,入宫后,自己先见到的竟然真的是太医。

原本只有三分的把握顿时升到六分。

她对当今的评价也翻了几番。

亲爹的庙都被炸了,这都能忍,可见着实有胸襟。

太医看了伤口,又取了箭头,还帮忙简单缝合了下,又开了药,雁铮毫不犹豫地喝了。

到了这一步,她就不信皇帝会费事扒拉将自己弄到宫里来杀,不吃白不吃。

她失血过多,本就晕眩,刚才在城门口慷慨激昂,伤口又崩开,这会儿那股劲儿一过,疼痛和疲倦便如潮水般滚滚而来。

药里应该有助眠的东西,雁铮只趴了会儿就觉得睡意汹涌,几息之后,竟沉沉睡去。

她太累了。

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能做更多,总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睡吧,什么都不用管了……

“睡了?!”

皇帝太阳穴上贴着膏药,闻言把视线从折子上挪开。

王中点头,又揣度他的神色道:“陛下宅心仁厚,那姑娘也算聪慧,自然是领会得到,瞧着很是坦然。”

“屁话!”皇帝骂了句,也不知到底骂谁。

王中装死。

皇帝狠狠捏了捏眉心,沉吟片刻,又问:“那小王八蛋呢,没再混账?”

王中瞬间复活,“世子爷知道给您添了麻烦,已经回公主府反省去了。”

皇帝斜眼瞅他,“他自己说的?”

王中:“……不是。”

“朕猜着也是!”皇帝随手将折子甩到桌上,烦躁道,“那小王八蛋若是这么体贴,就不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他越说越气,干脆站起来,嗖嗖的在屋里兜圈子。

“亏朕一直信任他,说什么省心,是个好孩子,可结果呢,他闷声不吭送了朕这么一份大礼!”“还有那个雁家的丫头,朕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可……罢了!”

他说不下去了,又回去一屁股坐下,憋了半天才泄愤似的骂了句,“兔崽子,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若真不想管的,根本就不会问一句。现在还肯骂,那就是盛宠犹在,王中多少放下心。

他亲自去端了热茶来,“谁说不是呢。”

伺候了这么多年,他敢说没人比他更懂皇帝的心思。

那位雁家的小姑娘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不计后果了些,也实在是把皇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但平心而论,陛下其实还是很佩服她的。

一介女流,又没多少帮手,能走到这一步,就不是一般人。

若在战时,必然又是一员不让须眉的女将。

只是如今闹到这部田地,就算他可以不顾及祖宗颜面,替雁门留一点血脉,满朝文武也有一半不同意的。

确实也是事出有因,但若就此轻飘飘揭过,日后是不是谁都能去炸一回?

可如今消息传开,民意如沸,若惩罚,罚重了,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

若不惩罚,也不好收场。

难,实在是难。

那边皇帝骂了半天,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你先出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王中顺势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向后靠坐在龙椅上,突然觉得有些冷。

这龙椅,这皇宫,真空真冷啊。

“父皇啊父皇,您可真是死了都不让我清静……”他仰头看着前面的匾额,喃喃道。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无边黑夜笼罩着整座皇城,空旷的大殿内越发显得冷清。

良久,皇帝幽幽吐出一句,“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雁铮这一睡就是两天,久到皇帝都觉得稀罕,中间亲自来瞧了一回。

确实很像,模样像,性子也像。

甚至比她爹娘更刚烈些。

外面吵翻了天,民间吵,朝会上也吵,满朝文武一见面就叽叽喳喳吵吵个不停,弄得皇帝头都快炸了。

送进来的折子堆成山,皇帝让王中挑着念了几份,内容大同小异,然后就直接不看了。

如今臣民的立场基本分外两派,一派以贤亲王为首,觉得无论如何,人死如灯灭,且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选。

双方争到后来,已经不仅仅是雁铮的生死,而是牵扯到更多。

文武之争,派系之斗……

这些,雁铮全都不知道。

她在宫里养了几天伤后,甚至没有面圣一次,然后就被……下狱了。

王中来传旨那日,雁铮竟然诡异的生出一种微妙的安定感:

总算来了!

但王中待她很客气,又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去了之后才发现,是真客气。

就这么闹了大半个月,裴家人派出霍玫做代表,去女监探视,进门后,半晌没言语。

本以为都下了大狱,又受了伤,怎么也得形销骨立,可这……是不是还胖了?!

“二嫂,你来啦?先坐。”

雁铮抬头看了眼,喜出望外道。

霍玫有点懵,脑瓜子嗡嗡的,不知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夫人请坐,”早有狱卒搬了凳子过来,听说是娘家人,竟还送了一杯热茶来,“这还是外头官儿送的好茶叶,我们都没舍得喝,您尝尝。”

确实是好茶叶,雨前龙井。

但怎么瞧都跟这儿不搭界!

那边雁铮把完脉,对满面担忧的狱卒道:“放心,没有大毛病,就是早年不注意,伤了胃了,如今家里琐事一多,思绪烦闷,难免发作起来。我拟个方子你吃吃看。”

那狱卒就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劳您费心。”

霍玫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子从本不该出现在大牢的桌内抽屉里取了纸笔,刚一抬手,就有年轻的狱卒帮忙研墨……

我在哪儿?

我看到了什么?

这真是坐牢?

看完了病,雁铮甚至推开门,冲霍玫招了招手,“二嫂,我坐牢呢,不便出去,外头冷,咱们进来说话。”

霍玫看着吱呀一声打开的牢门,“……”

你还知道自己在坐牢啊!

走进去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

在她印象中,大牢应该是幽深昏暗冰冷残酷的,这里不该有半人高的厚实干净的稻草,不该有雪白整洁又蓬松的被褥,更不该有火盆和一整套茶具……

雁铮甚至从包着暖套的茶壶里倒出滚滚热茶!

“嫂子,喝茶。”

霍玫:“……”

不,我不是嫂子,你是我嫂子。

桌角那是什么,点心匣子吗?!

“家里人都好吗?让大家担心了,是我的不是。”雁铮请她去“炕上”坐了。

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让霍玫的表情越发古怪。

她张了张嘴,分明有很多话想说,竟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家里人还给准备了皮袄被褥呢,看这样子,用得上吗?

雁铮噗嗤笑了声,冲外面的狱卒大姐们挥手,对方也都笑呵呵回礼。

“她们都很照顾我,你们就放心吧。”

会做狱卒的,家里多少都跟行伍沾点边。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太熟悉“雁家军”,不明白这简短的三个字代表什么,但略有点年纪的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