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抱她的手臂,更紧了些。
她被抱起来,与沈宴目光平视。
他低声问,怕吓到她一般,“现在,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你还能看到你的母亲?”
刘泠望着他,不说话。
沈宴的眼睛,清澈,暗沉,深邃。黑色一重又一重,层层墨染。他专注地、温和地凝视她,他看着她,温柔得让她失去所有语言。
沈宴握住她的手,他手的冰凉,比她更甚。他抱紧她,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治病。就算一直这样,我也陪你。不要害怕,刘泠。”
刘泠忽然笑,笑容灿烂。
她表情少有,笑的时候,更是只对他。她笑得浅,笑得深,她一样好看。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刘泠笑容这样璀璨,外放。
她扑入他怀中,“没有!从过年那几天开始,我就没看到我娘了!她再也没出现过了!沈宴,我摆脱她了!她没有再跟着我,缠着我,逼我去死了!”
差点落泪。
刘泠看到沈宴停顿了一下,露出笑。
唇角微微上扬,眉心轻轻跳动。并不是多么灿烂的笑,可那些细微的变化,让他的心情,暴露无遗。他望着她,眸子跳跃,像万盏灯火,一盏盏,渐次为她点亮。
刘泠心跳剧烈,看到他笑,就凑上去亲吻他嘴角。
他握住她的手,说,“太好了。”
所以,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所有的事情都在好转。
刘泠的病情得到控制,他不用再担心她会去寻死。每次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表情空洞的时候,沈宴就很焦虑。他忍着焦虑,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跟她说笑话,带她玩,他尽量让她多想想世界的美好。
她喜欢他,那就更多地喜欢她。
不要总去想着死亡的事情。
沈宴知道刘泠把他当救赎。
得有多强大的心,才能做别人的救赎。世上大多数人,根本做不到。这种压力太大,救赎一个人太危险,多少人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但是沈宴他走下去了。
多么强大的内心,在命运将他按上长凳,掀衣粗暴烙烤时,仍能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所以,刘泠特别、特别、特别……爱沈宴。
他是独一无二的。
刘泠与沈宴的感情,自是一如既往的好。邺京那边,在徐时锦牵出一条线后,也慢慢形成了一张大网,将太子网住。各方面,都在丝丝缕缕地发生变化,在徐时锦的期待中,朝着她预计的那个结果,走了下去。邺京的太子刘望,只觉近日有些奇怪,任何事情,都特别顺利,顺利得古怪。但夷古国的战事牵制着他的神经,让他没精力考虑太多。而且行事顺利,是好事,没必要太上心。
江南这边,锦衣卫查到临州似乎有夷古国人的踪迹,前来向沈宴请示。沈宴点了头,神情严峻,属意一批锦衣卫入临州,查探情况。
在无声息中,江州的局面,也在发生改变。
广平王府的书房中,广平王正与陆铭山面谈。陆铭山将太子的信给广平王看,他并不知道,信是徐时锦写的,徐姑娘对太子的风格,远比他更熟悉。陆铭山正与广平王交谈,“殿下听说王爷有研制一种最新的武器,希望王爷能带回京,让他一观。如此,在与夷古国一战中,我们的胜算才更大。”
广平王心中一凛,诧异地看向陆铭山。他心中惊骇,面上却不显,笑道,“殿下如何知道我有研制新的武器?”
陆铭山也并不清楚。他得到这封信时,心中还奇怪了一下。但看广平王警惕的模样,他失笑,“王爷,陆家和王府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殿下怎么会害我们?殿下的情报,自然比我们更多。王爷欲与殿下合作,至少也要拿出些诚意。难道殿下指明王爷有了新武器,王爷要让我回信反问,哪来的武器,让殿下说道一二?”
广平王叹口气。他初与陆家合作的时候,哪里想得到陆家会走到这一步。他若是一开始喜欢与太子殿下走一起,他为什么要跟陆家联姻?他是有野心,想靠着陆家,实现自己的目的。谁想到,陆家那个皇子,还没有长大,就死了,还是被陆家自己弄死的。只能说世事弄人,谁料到当年的邺京世家之首,陆家会败成这样?
现在不得不跟太子联手,除此之外没别的法子。难道广平王能既得罪陛下,又得罪殿下吗?
他深吸口气,低声,“贤侄,不是我多心。而是近一年来,我总觉得,广平王府,在被监视着。”
“……!”陆铭山心头一跳。他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锦衣卫”!
与广平王对视,双方心照不宣,显然想到了一样的事上。
陆铭山声音有些颤,“王爷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被锦衣卫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啊。锦衣卫向来授权于陛下,若是广平王被盯上,那不是说明,陆家也差不多被盯上了吗?到底是陛下怀疑他们,还仅仅是锦衣卫怀疑他们?
陆铭山又想到,沈宴现在在广平王府!
他更觉得心头不安。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便觉得哪里都不对劲。甚至觉得,沈宴那种绝情绝爱的人,怎么可能陪刘泠回门?尤其是陆铭山也在这里!沈宴该不会趁此机会,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广平王皱着眉,声音压得很低,“我只是怀疑,毕竟我们家的事,若非刻意查,很难查到。但沈宴知道……他大概是太喜欢阿泠,急切想挽回阿泠,才露了破绽给我。我们家的事,连陛下都不过问,沈宴却……绝非一两日之事!后来他离开江州回邺京,我小心再小心,虽然什么都没查到,可总觉得不对劲。”
他道,“我是很相信自己感觉的人。近来,我都不敢行动,唯恐被沈宴察觉。所以与殿下的联络……咱们再往后放放吧。”
这是自然的。
陆铭山点头。
他眉头皱起,越想越不安,“但是沈宴如今在江州……”
他的眼睛,与广平王黑无底的眼睛对上。
广平王说,“无论真假,有个方法,倒是可以缓解如今情势。”
陆铭山看着广平王的眼睛,轻轻笑,赞同点头,“杀了沈宴。”
“对,杀了沈宴。”
只要沈宴一死,不管是锦衣卫的计划,还是陛下的怀疑,全都得往后推。他们就能争取到时间,无论是求救还是转移……都有了时间。
门外,突然有一声轻响。
两人心中一凛。
陆铭山动作很快,直接用轻功,推开紧闭的窗,跃了出去。他腰间剑直接□□,寒光凛凛。偷听他与广平王说话的人,就该死。
一跃出窗,陆铭山却没想到,他的寒剑,对上的却是刘泠的脖颈。不光是刘泠一个人,刘泠怀中,还抱着吓傻了的刘润平。
陆铭山的眼睛,与刘泠冷淡的眼睛对上。
他怔了一怔,握剑的手抖了一抖,“怎么是你?”
“与你无关。”刘泠看也不看他,伸手推开指着自己脖颈的剑,低头看脸色苍白的刘润平,说,“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捡球。”
“哦、哦!”刘润平抬眼,看到他爹,神情复杂地站在书房门口。
广平王从守着的下人那里听到了事情经过,刘泠刚刚过来,因为刘润平调皮,玩球到了这里。广平王府对刘泠来说,根本没有禁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她爹正在谈公务,她也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打扰。
广平王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女儿,与他的小儿子。他沉声问,“你听到什么?”
刘泠是真没听到,她刚刚过来。
但看着她爹和陆铭山紧张的样子,她眯眼笑,“怎么,你们要做什么坏事,怕我知道?”
“……阿泠,你进来,爹有话跟你说。”最终,广平王这样道。
刘泠拒绝,“我没时间听,也不想听。无论你做什么,都和我无关。我不感兴趣。”她走一步,提醒般道,“但广平王府上下几百人口,全在你一念之间,希望你慎重。”
她言一出,没有看到,身后的广平王和陆铭山,脸色更是难看。
刘泠心不在焉,她只发现,抱着自己手臂的刘润平,特别沉默。她心中奇怪,这个破小孩,刚才不还是兴高采烈,现在是怎么了?
刘润平回头,借着姐姐的掩饰,看了站在书房那边的爹一眼。他很快垂下头,小脸煞白,六神无主。
年幼的他,第一次有绝望之感:若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好了。
此时,徐时锦与沈昱乘坐马车,正悠悠往邺京行驶。一路有虚假的路引相助,他们并没有引起太大怀疑。
在马车上,沈昱告诉徐时锦最新的消息,“朝廷那边的说话,是年前,沈宴便以护送粮草为名,出了京。”看徐时锦一眼,“沈府那边情况有些怪……我怀疑,公主那几天给我的信也有些怪,我猜想,公主也偷偷出了京,跟随沈宴一起去了。”
“他们二人,倒真是焦不离孟,”徐时锦抿嘴笑了笑,笑到一半,神情顿住,眉头皱起,“不对、你说的不对……不应该是这样。沈大人怎么可能护送粮草出京?他与太子殿下的合作,到不了这种程度。我信任阿泠,我出了事,阿泠不是无动于衷的人。沈大人喜欢阿泠,阿泠对殿下反感,他与殿下的合作,自然岌岌可危。我甚至觉得,他临时反悔,与太子决裂,才是可能的情况……对,他应该是利用太子。从一开始,他就将自己与太子的合作,告知了陛下。他应该是听从于陛下的安排……那么,他就不应该是出京送粮草。那他会为了瞒什么?”
“陆铭安也回了我的信。他怎么可能回我的信呢?在他心中,我该是个死人啊。陆家应该以除我为主啊……除非,陆家真的有了变动……他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他受到排挤,才能按下恐慌,愿意与我合作……为什么会这样……说明陆铭山真的去了江州……”
沈昱静静地看着徐时锦,看她喃喃自语。一条条混乱的线,在徐时锦心中,慢慢汇合,越来越清晰。条条理理,数据出来,真实情况,呼之欲出……
徐时锦忽然脸色微变,“江州可能有变动!”
“什么?”沈昱疑问。
徐时锦因激动,而猛地坐起。她却是一坐起,头一阵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糟了……
看到沈昱惊惧的面孔,徐时锦心底凉下。
可惜、可惜……
她在沈昱怀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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