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广平王府彻夜通明。盖是因为府上的小公子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让府上大人们很是惊吓。
广平王夫妻对刘泠的怨念很大:因为刘润平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个头小小的,又总往假山灌木丛中钻,大人们想在眼皮下找到他很难。再加上刘泠回来后,刘润平就总去找刘泠玩,让其他人没好气,也懒得理。谁想到奶娘找到失踪很久的刘润平,居然是在刘泠院子外面假山一个小洞中。
刘泠院子里那汪大湖,当然不是死水。与外相通,过半月门后,刘润平呆了大晚上的假山洞,正好处于下风口。一个小孩子吹那么久冷风,怎么能不生病?
府中诸人都认为是刘泠没看管好孩子。
但刘泠根本不知道刘润平在那里啊。她把小孩子送回院子,小孩子也难得乖顺,没缠着要跟她走。她自己回去自己院子,她怎么知道刘润平又溜了出来,还在那里吹风生病了?
站在厢房门外的廊下,灯笼摇晃,刘湘冷笑,斜着眼,“你怎么不知道?他在那里被找到,很明显是去找你的!他不想找你,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谁知道是不是你把他骗到假山上,就把人丢下不管。上次就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沈宴听说刘润平生病,过来时,就见他妻子被妹妹堵在门口。旁边有和小姑娘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的谴责,和他妹妹一模一样,正是刘润阳。
刘泠抱胸,她可从来不会被刘湘说两句,就认下而不反驳。她凉凉看着妹妹,嗤声,“分析的这么清楚,你亲眼所见?没有亲眼看到,就少在我面前叽叽歪歪。让开!”她戾气一开,眉目中冷意一起,刘湘立刻被她震得往后退两步,被她哥哥扶住。
刘润阳道,“你做的好事,还不许湘儿说两句?可见你心里也知道自己错了!”
刘泠转头认真看他,上下一扫,点头,“没错,我错了。”
刘润阳和刘湘一愣,没想到刘泠居然会认错,这完全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刘泠道,“我错了,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说的。我就应该让人把你们拖下去,揍一顿!”
“你、你……”二人叫道,气急败坏。
刘泠一把把眼前的障碍推开,往门前走去,“没有亲眼所见,不要在我跟前废话。就算亲眼所见,也一样别在我面前说。要挑衅我,大可来试试!”
她话说的戾气十足,刘湘和刘润阳被她丢在后头,看到沈宴走过他们。他们脸涨得通红,却无可奈何。因为刘泠不仅会放狠话,她会真的动手,端看她心情到哪个临界点。从小到大,刘瑞阳和刘湘在她面前太过分的时候,她根本不顾忌血缘情分,直接让自己的人整治他们。
广平王妃赶到时,往往看到自己可怜的孩子在湖里挣扎、站在太阳下罚站、被按着写书道歉……
这些年,刘泠脾气看起来是平和了很多,她也尽量让自己情绪不要大波动。但这不包括她在广平王府的时候。
广平王府谁让她过得不舒服,她能把这一家子闹得鸡飞狗跳,大家都不要舒服。
所以自来,有刘泠在的时候,广平王府一家子都过得很累。刘泠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一家子人感觉这么良好,总往她跟前凑,赶着作死。为什么这一家子就没有觉悟,大家彼此不关注,相安无事,不是更好吗?
像现在,又是这样。
刘泠才到门口,门开了,广平王妃从屋中出来,红着眼睛看她。广平王妃情绪不好,语气自然僵硬,“他高烧还没有退,你改日再来吧。”
刘泠的回应,就是直接无视她,走进门。而广平王妃伸手想拦,忽觉得自己全身动弹不了,让她骇然。但刘泠走进去后,她又能动了。她不觉看向慢悠悠走上台阶的青年,对方眸子冷黑,看起来无情绪可言。
广平王妃想起丈夫跟自己说的话,默默服了软。
站在长廊尽头,陆铭山和岳翎望着进进出出的人,欣赏了半天。他们二人是客人,只是礼节性问了一下,当然不会在主人公照顾病人的时候,主动凑过去。当下刘泠和其他人的争执,都被他们看在眼中。
陆铭山沉默一下,怀念般笑一声,“她还是这样。以前就总和家里人吵,现在还是这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岳翎觉他话中情意刺耳,兀自转话题,“白天还活泼可爱的小孩子,怎么说病就病了?我还想小公子那么懂事,怎么跑假山吹风去了?”
想到下午书房中风波,陆铭山眸子闪了下,摇摇头。他手扶着岳翎的肩,道,“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你我不要掺和了。天这么冷,回去歇息吧。”
岳翎点头,和陆铭山反身离开。但她再回眼看一看灯火通亮的一排屋子,风中,铁马哗啦啦响。灯红,烛黄,人来,一个个阴影,在廊下被拉得好长。看起来温馨热闹,背地里却透着阴森诡异。
岳翎硬生生打个冷战,没有再看下去。她心中想:广平王府这给人的感觉阴沉至极,小公子说病就病,该不会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不过这与她无关。陆铭山的事情,广平王府的事情,她全都不关心。随意吧。
再说刘润平,确实烧得厉害。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最怕高烧。一个不小心,可能酿成终身的遗憾。好歹经过大夫一晚上的看护治疗,小公子烧退了些,看起来不危险致命了,才让一家子上下松口气。
但刘润平依然没有醒。
孩子脱离了危险,广平王又想起跟女儿清算这一切了。他总是怀疑刘泠是不是他的女儿,为什么总跟自己的弟弟妹妹气场不和?她一回来,就把最小的刘润平给弄病了。
广平王把刘泠叫去训斥。他怀疑刘泠居心叵测,是不是想杀害刘润平,借此报复他?
刘泠觉得他简直可笑,有病。
她还清楚记得,去年就是这个人给她写信,说刘润平被她害死了,让她差点把自己给弄死。结果刘润平没事,广平王压根忘记给她写信通知。这么重要的事,他也能忘记。他满口的“我要为你负责”“我是你爹我得管你”,在刘泠眼中,就是笑话。
两人大吵一架,把这个王府的气氛弄得很紧张。
刘润阳和刘湘这两个孩子,之前还敢冲大姐嘲讽,在刘泠气场全开、跟广平王吵架时,被骇得,只敢远远躲开。
最后,还是广平王妃和沈宴出面,把两个人分别喊走。
广平王妃安抚丈夫,见丈夫踩在一地碎玉上,又抬手把桌上唯一剩下的完整的瓷杯摔了下去,“我只是希望她像湘儿那样,像别的女儿那样,听我这个爹教训两句。有这么难吗?哪家女儿像她这样,我才一开口,她就敢跟我吼!不孝女!”
而坐在正厅右侧贵妃椅上的刘泠,闻言冷笑。她要开口,沈宴一杯茶递到了她手中,“口渴的话,多喝点水。”
“……”刘泠脸色就便好看了,转头撑下巴,痴望着沈美人,调整自己的心情。
哎,沈宴真是太适合她了。生气的时候,看看他的脸……然后她就觉得我男人太好看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沈美人这样的人,当什么官做什么锦衣卫啊。他就应该往那里一戳,随便站随便坐。刘泠在一旁欣赏他的美貌,就算他发呆,她也能看下去很久。
广平王见这个坏脾气的女儿居然没有反驳他,以为刘泠终于吃瘪了,一看之下,却差点气吐血:他人还在这里!吵架的一方火还没有消!刘泠就敢当着他的面走神,而且不是一般的走神,看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她分明是去看美人,看得忘了他这个爹的存在了!
广平王妃赶紧把激动的丈夫架下去,“好了好了,消消气。”
由是,也没什么好气的。反正广平王府家的日常就是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谁也别想过得愉快。
几天时间,便到了祭拜刘泠母亲的日子。刘润平还没有醒来,家中大人只好把他留在家里,让人看着。
其实刘泠根本不想和这家人一起上山看她母亲,但每年都这样,她也不想吵。而且今年,她主要是想把沈宴介绍给她娘,让她娘知道,女儿已经长大,已经嫁人。
但刘泠没想到,广平王脸皮之厚,每每突破她的想象。祭拜的明明是她母亲,广平王却让陆铭山跟着一起去。
陆铭山是谁?!他姓陆!他和他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广平王打得什么主意?难道要跟她娘说,“这是你宝贝女儿的前未婚夫?”“他的一个姑姑在宫里做妃子,生的儿子也算咱们家人。但是不好意思,他那个姑姑死了,那个皇子也死了。”
刘泠别过头,懒得看她爹一眼。
好在岳翎识趣,借病推脱,没有跟别人祭拜的时候去凑上去。
这让刘泠对岳翎的印象稍微好那么一点,但也没好多少。岳翎一样是她不喜欢的人。
“脸臭成这样,难道要跟岳母告状,说我欺负你?”坐在马车上,沈宴逗她。
刘泠横他一眼,心中却一顿。
沈宴都没有叫过她爹“岳父”,却叫她娘“岳母”。
这不正是表明他的态度吗?
刘泠坐过去,挨着他,开心了一点。她掀开帘子,往车队前后看一眼。左右尽是广平王府的人,锦衣卫的人,只有十来个。马车缓慢地上山,天有些阴,总觉得今天要下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