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寻欢摇了摇头,坚定道:“我走的不是死路,李某只是比旁人走得稍微早了那么一点。”
就因为早了那么一点,以至于亲朋故旧皆绝,遇不上一个同路的人。
黑衣人不再废话,五把剑同时出手。小李飞刀固然例不虚发,可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死士,就算用人命填,也能取走李寻欢的性命。
无边的月色下,探花郎手中的飞刀乍然离手,将温柔的夜色撕出了一道惨白的口子。与此同时,这位朝廷大员的腋下突然掠过三道劲风,惊得李寻欢身形一顿,眼睁睁地看着三枚金针翛然而去,相继刺入了三个黑衣人的胸口和眉心。
至于剩下的两人,一个死在了李探花的飞刀下,另一个则被一名右手使剑的青年人捅了个对穿。
那个青年人的左臂早已齐根而断,后背上还绑着一个尚在睡梦中的奶娃娃,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来杀人的。李寻欢看见那人抖了抖剑身,平静地将铁剑挂回腰间,然后直直地朝她身后看去。
探花郎心有所感,猛然回头,只见如纹似练的月华里,一位女郎带着一猫一狗站在一簇淡烟衰柳前,脉脉无言。
女郎的身边,还跟着两个有些眼熟的姑娘,一个年方十六、一个十一上下,皆手持火铳,瞄准了地上的黑衣人疯狂补刀。
李寻欢看着那个女郎,突然大笑起来:“是你!”
“好久不见。”那人在月光中笑了笑,朗声道:“这不得好死的盛事,怎能少得了我们?”
后来,李寻欢才知道她在那一夜遇到的故人,刚从南海归来,千辛万苦地带回了番薯、土豆等高产作物。跟在女郎身边的两个姑娘自然就是冯招弟和冯盼弟了,她们早已放弃了原来的名姓,一个叫宝宝,一个叫贝贝。虽无武功,却将火铳模样的暴雨梨花针使得出神入化。
他们来救她的那一晚,两个小姑娘的怀里还各塞了三只奶猫,均是黄大王的后代。荆无命的左臂断在了那场与上官金虹的决战里,而青年剑客背上绑着的奶娃娃,名叫路小佳,是另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无论这些孩子有着怎样不堪的过往,如今也都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一句“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的他们,再也不是多余的存在,而是棘幺幺和荆叔叔爱怜的宝贝。
很多年后,青亭县的矿场规模进一步扩大,周边县镇的青壮年全被吸引到了那里,热火朝天地掘井开矿。冯家湾的人因得过棘大夫的嘱咐,在地表的石炭采完后就回到村子继续种地去了,再不管外面的事。
不过,这里面也有两个例外,那就是觉大爷大儿子家的两个孙子。因矿场盘活了整个青亭县的经济,那两人长大后均陆续卖了祖宅去县里混了,成了同村人眼里的“败家子”。
大的那个,心眼不多,整日游手好闲,靠借贷度日。小的那个,不知是不是小时候被爷爷吊起来打过的缘故,倒是从不乱说话,心思深沉。然后没过几年就因抢劫诈骗蹲大牢去了。
那位给村子带来了玉米和安定的棘大夫,让冯家湾的人念叨了很久。农闲时节,村里的媳妇儿照例凑在一起演练拳脚,想让自己的力气变得更大。脑瓜子伶俐的小屁孩则被冯里正一一捉来,像小鸡仔似的在地坪上乖乖坐好背诵《千字文》。等他们将《千字文》上面的字认全了,冯里正就逼着他们去学习“药典”上的内容。
后来,冯家湾的女人们个个孔武有力,甚至还出了几个江湖高手。男人们则普遍含蓄内秀,在医药上见识颇深。
正如盛无崖所担忧的那样,青亭矿场后来的经营越来越差,官差到处抓人,要把农民强征为矿工,世世代代不得解脱。那会儿,老里正都活到一百多岁了,头发花白,又干又瘦。他被两个健壮小伙子用肩舆抬着走遍了青亭县周边的所有村落,最后咬咬牙老泪纵横道:“逃吧,往山里逃。逃过这一阵,咱们以后再回来……”
就这样,冯家湾举村迁移,拖家带口地朝秦岭更深处跋涉而去。
在老里正为同村人办完这件大事寿终正寝后,青亭县的矿弊终于激起了民变。战火迅速蔓延到了周边数个州府,最终和明末的燎原之火汇在了一起。
当大厦倾覆的那一刻来临时,站出来力挽狂澜以至于青史留名的,竟然有不少姑娘媳妇儿。
她们大多出自冯家湾。
尾声
李探花变法的终局,成败各占一半。说到底,她这次变法的后盾只有皇帝,一旦皇帝三心二意,做臣子的终归比较无力。之后,李寻欢离开了朝堂中心,领了个闲职专心推广棘大夫带回来的高产作物,和自己的表弟正式成婚。因探花郎以男子身为官多年,为了不给她带来麻烦,林诗音是扮作女儿身与表姐拜堂的。
婚后,两夫妻心有灵犀、相濡以沫,一起走过了许多风雨。
再后来,李探花连闲职也辞了,带着自己的小丈夫纵情山水,一心去寻棘大夫了。他们成功汇合于祁连山下,和三个小辈及黄大王的后代走到了里海以西,终于见到了天地之大,山河之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