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光很奇怪,就好像一条带子,穿梭在星河之间。
光下似乎有着什么,但是怎么看也看不清了。
这幅画的光影效果,还有表达出的技巧和意境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超越了那幅传说之中的《失落之国》。
小胡子似乎知道这艘船:“白金号。”
他扭过头来问布里曼:“您和您的船员在黑风暴里,在世界的尽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布里曼:“你想要知道?”
他说:“我很好奇。”
布里曼:“只是好奇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小胡子说:“我有一位挚友守在您曾经抵达过的冰山岛上,他因为一个使命要在那里一直守下去,我希望能够替他找到答桉。”
布里曼:“是什么样的挚友?”
小胡子说:“不论什么时候,不论过去了多久,他都是我的挚友,我的兄弟。”
布里曼看向了那幅画,看着那船上的一个个身影。
听着小胡子说的话,他有些寂寞地说道。
“我曾经也有很多朋友,他们是我的船员,也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们选择了开始一场伟大的冒险,却不能够选择结束。”
“不过。”
“不论过去了多久,不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依旧是我的船员,是我的兄弟姐妹。”
“这样的人,是值得珍惜的,因为我们不可能再拥有了。”
最后,他扭过头。
布里曼终于告诉了小胡子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很久以前,生命的主宰制造了一件神器。”
“那是一个玻璃缸,让第十鲁赫之神承载着。”
小胡子被这一开场的话就给镇住了:“什么样的玻璃缸,需要一位鲁赫之神承载?”
布里曼注视着小胡子那年轻的面容和眼睛:“因为那玻璃缸里,装着一个世界。”
“那件神器可以加速那个世界的时间,也可以让进入世界的人获得近乎永生不死的力量。”
小胡子张大了嘴巴,他完全听不明白,也无法想象。
“神将一个世界,装进了一个玻璃缸里?”
布里曼:“不要去猜测至高神的力量,他们伟大和力量是我们不能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他转过身去,他坐在了长椅上,也让小胡子坐下。
他轻轻地拿起了一根烟斗,用烛火点燃。
然后在烟雾缭绕里,说起了曾经的故事。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冒险,也是最漫长的一次冒险,我们驾驶着船前往世界的尽头。”
“我们穿过原始之洋,穿过黑风暴。”
“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虚无菌母,也见到了玻璃缸中的世界。”
小胡子:“然后呢?”
布里曼敲了敲烟斗,扭过头看向了小胡子。
“我们进入了那玻璃缸中的世界。”
“然后。”
他露出了微笑,但是小胡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笑容,只觉得可怕。
不是因为布里曼可怕,而是因为那笑容背后透露出的岁月和寂寞可怕。
“在里面呆了一百多万年。”
“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或许接近两百万年。”
小胡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一百多万年?”
布里曼躺在椅子上,他点了点头。
他抽了一口烟:“你知道一个生命硬生生地度过一百万年,会变成什么样吗?”
小胡子摇了摇头,他只觉得这个单位可怕,可怕到让人感觉骨头发冷。
布里曼说。
“人的心就好像湖泊里的水一样,是会被耗尽了。”
“除非你拥有着某些强大到超越岁月不可消磨的执着,那样你就会化为一条河流,源源不断地生出新的力量支撑着你的心。”
“但是,大多数人的执着是超不过岁月的。”
“他们的爱能够支撑几年、十年,便消磨于生活之中。”
“他们的恨能够支撑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最终就散于尘土之中。”
“但是不论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也仅仅如此了。”
“和一百万年不值一提,而一百万年和亿万年的差距更是难以形容。”
“大多数人说自己会爱一个人到永远,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永远的意义。”
小胡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到底活了多久,又历经了什么样的人生。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和另外一个生命的差距,不是力量上的,而是在其他的东西上。
他注视着布里曼,带着颤音说道。
“这就是……神明种吗?”
他接着问道:“后来呢,你们怎么出来的呢?”
布里曼:“主宰之神开启玻璃缸是为了制造新的物种,而物种诞生了,我们也就出来了。”
小胡子看向了那幅画:“那幅画里的人,也跟着一起出来了吗?”
“他们……还活着?”
布里曼也看向了那幅画,他说。
“不。”
“他们已经死了。”
小胡子:“他们怎么死的?”
布里曼:“在玻璃缸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他们的心已经被蛀蚀一空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一起回家。”
“那是他们最后的执念。”
说到这里的时候,总是能够保持冷静和风度的布里曼却露出了之前一直未有的表情。
他的嘴角泛着苦涩,眼神伤感无比。
“你知道吗?”
“那棵树……”
他咽了口口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才接着说道。
“比钢铁还要坚硬的树!”
“它在抵达海岸的那一刻,一瞬间就枯萎了,腐朽得什么也没有剩下。”
他哽咽着,难以维持情绪,就好像丢失了人生之中最宝贵的东西。
“漫天的落叶飘在空中,飘向我们来时的地方。”
“飘向。”
“我们一百多万年前出发的地方。”
小胡子看着布里曼,他不明白。
“永生不死不好吗?”
布里曼扭头看向了小胡子,认真地告诉他。
“重要的是选择的自由,而不是永生。”
“我可以选择走上这条永生的道路,也可以选择放弃它,选择其他的道路。”
“就像造物主赋予我们的那样。”
“不能选择的永生,和不能死去的生命,都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诅咒。”
这个时候,小胡子才终于明白了那场演奏的意义,那名为《自由的选择》的乐曲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小胡子:“那神明为何而永生。”
布里曼摇了摇头:“你弄反了。”
“神明不是因为永生而成为神明,而是神明需要永生,永生才成为了神明的所有之物。”
“永生对于神明来说,只是一个附带的东西。”
“他们拥有了不可磨灭的执着,所以才拥有了永生,因为他们的理想和执念需要永生的力量来支撑。”
小胡子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琢磨了半天。
接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所以,你们到最后也没有见到至高神。”
“是只有神明才能见到至高神吗?”
布里曼摇了摇头,告诉小胡子。
“不论你是神话还是凡人,对于她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谓的力量和权柄,对于她们来说全然没有意义。”
他说。
“只有当你背负着命运的时候,你才会见到至高神,要不然哪怕是神话,也无法看到他们的影子。”
小胡子大概明白了。
他起身,向着布里曼郑重地表示感谢,然后转身离去。
而小胡子离去之后,布里曼却依旧抬着头看向了那幅画,那幅由他亲手画下的画作。
烛火下,他静静地抽着烟。
他再也没有昔日的豪情和豪迈,或许也再也没有办法成为一个船长。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以登上他那条船的船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