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一郑重地道:“我当然在乎,只是我在乎的公议,和寻常人的不一样。所谓公议,是人心,这不是一小撮人的人心,而是天下人的人心。新政开始之前,人心被什么人掌握了,这一点,孙公比我清楚。推动新政到现在,为何阻力重重,还不是因为有人挟持着这人心,流毒至今吗?”
张静一说罢,顿了顿,随即他看向身侧的孙承宗,一字一字地说道:“可公议我是无法扭转的,说白了,这些公议,还有这些理论,这些宣传给普罗大众的思想,本质上,有无数的大儒释讲了数百上千年,他们不断的弥补逻辑上的缺失,不断的去强化他们这一套东西的正确性。”
“所以,莫说是我张静一,就是一千个一万个张静一,也没办法改变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这一次我若是反对洪承畴,那么天下人一定会捶胸跌足,无数的读书人,数不清的士绅,还要朝中百官,一定会将责任都扣在我的身上,最后大家都会说,我张静一为了揽住兵权,而排挤洪承畴,说我怀有私心,说若是洪承畴可以入主京师讲武堂,可以练出新军,一定天下无敌。孙公,你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孙承宗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点点头。
张静一笑了笑:“现在大家的意见是,新政确实看上去比从前好,可好在哪里,新政如何推行,大家各有看法,至少朝中衮衮诸公们,有自己的想法,觉得只要建了一个讲武堂,只要有一支神机营,有朝廷源源不断的粮饷,有一员像洪承畴这样立过战功的进士,便可以轻轻松松,也去推行新政了。”
“历来的变法和新政,无不是靠流血而成的。而衮衮诸公们,却想着的,是轻轻松松的推行所谓的新政,妄想着,任何人的利益都不受损,便可马到功成。这……难道不可笑吗?不进行根本的改变,在我看来,这些人推行的所谓新政,效仿军校,其实不过是笑话而已,可我虽知道他们注定会失败,也知道这般折腾,不过是给万世之后,平添一个笑料,可我也深知,我不能反对,我不反对,并非是我不敢,而是我不想而已,不栽跟头,不让这些人撞的头破血流,不让这天下人看看衮衮诸公们做的事有多可笑,那么……真正的新政,怎么会有人愿意支持呢?所以,无论是建讲武堂也好,重建神机营也罢,祭出什么洪承畴,这在我看来,未必是坏事,前年根植于天下人心中的传统,还有以文治武,八股取士……这种种可笑的理论,我便看着这些东西,如何聚沙成塔,又怎么眼看他们盖高楼,眼看他们的楼怎么垮塌掉。”
孙承宗听得触目惊心,他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敢情张静一这家伙,玩的一手叫欲擒故纵。
孙承宗忍不住道:“想来,也不会如此……糟糕吧,老夫认为,新政章程的举措,倒是有不少……颇有几分道理。”
张静一娓娓道来,“章程里提出来的,只是皮毛的问题,神枢营变成神机营,朱武变成了洪承畴,军校成了讲武堂,真的就可以了吗?若是有这样容易,我大明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因而,孙公若说我反对你们那一套,这也不对,其实我是乐见其成的,若是你们当真可以靠这般,就可以缔造出一支精兵强将,解决这天下的内忧外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当然,在我看来,所谓的廷议和廷推,最后得出的这个新政结果,本质就是一群人拼命的想不触动自己好处的前提之下,拼命的添加自己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张静一随即道:“所以我敢断言,这些打着新政旗号之人,非但办不成新政,反而会对国家祸害无穷,可我无所谓,因为到了那一日,自然会有人看清衮衮诸公们的真面目,让人知道,八股取士出来的都是一群蠢材,所谓以文治武,不过是笑话,还有那只贪婪无度,只晓得兼并土地的士绅们充塞的所谓的新军,也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张静一这番话,让孙承宗心惊肉跳。
好家伙……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孙承宗道:“哎……老夫是真的不愿意走到这个地步,不过……或许,你是对的。只是……”
张静一侧眸看向他,脸上带着困惑,“只是什么?”
孙承宗在心里深深叹了一气,才道:“老夫还怀有侥幸。”
孙承宗显得很沮丧,他似乎也开始慢慢的看破了这个时局,大明已到了非不改不可的地步,如今大家都看出来了,张静一有一个方法,可朝中的大臣们,也有一个方法,大家当然会倾向于那最无痛且最便捷的方式。
孙承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出身于士绅人家,中了进士,虽是越来越意识到问题积重难返,越来越觉得张静一才是对的,可实际上呢?
他心里隐隐期盼着,朝中诸公可以成功,因为……他实在不忍见失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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