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天下人只知太子,不知皇帝呢?
兴德帝心里堵得慌,又想起了周平正曾经干过的好事。
周平正回京不过几个月,在京中根基尚浅,而且逼宫的时候太过仓促,因此失败了。可这事若是换成了老三呢?朱强、蒋钰等大臣定然是站他那边的,就连崔勇也说不好会占哪一边。
兴德帝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他这个儿子有些邪门,特别擅长收买人心,走到哪儿都很容易获得朝臣和百姓的拥护。
两个太监的话在他心目中留下了怀疑的种子,连小太监都希望周嘉荣早点登基,其他人会不会亦是如此?
兴德帝越想越不安,心里越来越不舒服。
当天,他就把许中召进了宫中。
当然,兴德帝没有直接说自己心里的隐忧,而是拐着弯问:“许爱卿,太子出征到现在花了多少银子了?”
能坐上二品大员的位置,许中就不是个蠢人,太子刚打了胜仗,举国欢庆,这个时候,陛下将他单独唤入宫中,询问打仗耗费了多少银子,这就有点意思了。
许中保守地说道:“回陛下,目前用的还是殿下年前在城中募捐得来的银两,具体花了多少,由粮草官负责,臣得回去询问才知。不过如今大地回春,乃是万物生长的好时节,万不可耽误了农时,依臣之见,这仗不宜再打了!”
打肯定要打,匈奴人占据了北方大片领土,不打回来,到了地下,他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
兴德帝沉默少许后道:“你去一趟宣化,召太子回宫,让丁正初领军。”
“微臣接旨。”许中道。
兴德帝当即让孙承罡笔墨伺候,下了旨。
这消息晚上就传到了徐皇后的耳朵中。
如今徐皇后对自己这个枕边人真是了解得透透的,虚伪自私,年纪越大越怕死,对儿子们防范得紧。这么急着将太子召回来,不过是怕太子势大,压过他罢了。
这也不稀奇,古往今来,年老体衰日薄西山的帝王跟日益壮大的太子之间很容易发生权力的斗争,弄到父子相残的也不少。
只是嘉荣不过刚打了一个胜仗,他就如此急不可耐地将嘉荣召回来,未免太急切了。
而且这事明显是有人在挑拨皇帝跟太子之间的关系,不然怎么那么巧?那两个小太监早不议论晚不议论的,偏偏兴德帝去了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好巧不巧地被兴德帝听到了。
徐皇后叫来余嬷嬷:“派人悄悄去查一查那两个小太监都跟什么人来往,被关在了何处。”
次日,余嬷嬷带回来了个坏消息:“娘娘,这两个太监都是打小就卖进了宫中的,平日里不见他们与谁过从甚密。而且,这两人昨日挨了五十板子,没撑下去,晚上就咽了气。”
人已经死了,线索也就断了,查都没法查起。
真是干净利索啊,徐皇后冷哼一声:“继续悄悄派人查,另外,你去找徐嬷嬷,跟她商量一下,将坤宁宫和秋水宫的下人都悄悄摸一遍,若是有可疑的,派人悄悄盯着。咱们这不能出了岔子。”
余嬷嬷接下了命令,赶紧去安排!
正月二十五这天,许中带着圣旨赶到了宣化府。
周嘉荣听说京城来了旨意,连忙带着众将领去接旨。
许中带了两道圣旨过来,一道是夸奖封赏诸位将军的。另一道是单独给周嘉荣的。
在圣旨中,兴德帝先是大力褒奖了周嘉荣一番,说什么朕深感欣慰,得子如此父复何求,最后话音一转,说很担心周嘉荣,储君乃是国之根本,不容有失,命周嘉荣速速回京,由丁正初统领大军继续对抗匈奴。
许中等周嘉荣接完了圣旨后笑盈盈地说:“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周嘉荣将圣旨交给刘青,笑道:“不急,过几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皇帝只说了速速回京,又没规定具体的日期,周嘉荣不听,许中也没办法。
他讪讪地笑了笑说:“殿下,自从您走了以后,陛下可是一直记挂着您,日思夜想,您早日回去,陛下也安心。”
“知道了,总得让我将事情处理完毕吧?”周嘉荣笑问道。
这下许中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是当然,殿下若有用得着臣的地方,尽管吩咐。”
周嘉荣点头,让他下去。
等人走后,刘青气愤地举着圣旨说:“殿下,这……”
他们好不容易打了胜仗,陛下却急切地召殿下回去,中途换将,军之大忌。他家殿下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的将才,但殿下就是一根定海神针,他在这里,能够安定军心民心。
“急什么?没听过一句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周嘉荣淡淡地说。
回他肯定要回,但不是现在这时候,匈奴人还没决定是守是退,还是继续进攻,这种关键的节骨眼上,他怎么能回。
当务之急,不是许中,而是匈奴人。
周嘉荣问道:“最近这两天,匈奴人可有异动?”
刘青轻轻摇头:“他们一直闭城不出,咱们的人计划利用叛军的身份潜入进去打探消息。”
若只有匈奴人,倒不好办,但匈奴军中还有俞凯峰他们带去几万叛军。
“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汇报。”周嘉荣道。
进入二月,天气明显转暖,冰雪融化,枯草上逐渐冒出了点点的嫩芽,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周嘉荣还没回去的意思,许中不禁有些急了,几次找到周嘉荣苦口婆心地劝说,周嘉荣每次都说好,等忙过这两天就回去,两天复两天,两天何其多。
渐渐的许中也明白了周嘉荣的态度,对他的敷衍极为不满,当天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回京城。
只是信还没送出城便被人截了回来,一个时辰后便递到了周嘉荣手里。
拆开信,周嘉荣看着许中的添油加醋,翘起了嘴角,这位许大人果然是敌非友,逮着机会就往他身上泼脏水,他每次可都是客气相迎,但瞧瞧许中写了什么“太子倨傲,视圣旨于无物”,啧啧,父皇本来就忌惮他,见了这封信还不得火冒三丈啊。
将信丢进了火炉子里,周嘉荣冷笑,许中这人不但是个软骨头,而且还看不清楚形势,不知道背后有什么人,一再跟他作对。若让许中一直坐在户部尚书这样关键的位置上,以后办事颇多掣肘,还得时时提防他在父皇面前上眼药。
但许中为人老道,上次彻查户部,都没查出他的把柄,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将他弄下去很难。若他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周嘉荣还拿他没办法,结果他主动送上门来了,还不知道收敛,这不是找死吗?
莫非是以为周嘉荣不敢动他?
周嘉荣垂下眼帘说道:“让人继续盯着许中。”
时间进入二月初九这天,混进固安的探子终于传来了消息,匈奴人决定回撤西北,但他们也不打算放弃固安,因此留了雷庆生、屠锐达和俞凯峰带兵驻守固安。
匈奴人也不担心雷庆生三人会再次叛变,首先,他们的家人亲眷都在匈奴,其次他们想再次叛逃回大齐,大齐恐怕也不会真心接纳他们的。
这三人心里也明白这点,他们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其他办法。
周嘉荣撇开了许中,单独召集众将领商讨此事。
“这是个好机会,匈奴军退了之后,雷庆生他们只有几万人,咱们可强攻下固安,向西北挺进,逐渐收复失地。”崔勇高兴地说。
廖安却高兴不起来:“此战,除了叛军,匈奴损伤不过几万人,死亡更是大概只有三四万。他们一直打到了宣化,沿途抢劫,尝到了甜头,若是今年冬季严寒,缺少食物,他们定然还会再来的。对付匈奴人,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才能消停一阵子,不然去年的事随时都可能上演。”
但大齐可经不起这样一年又一年的战争了,这两年跟匈奴的战争便将国库的盈余给掏空了。明年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再向京城百姓官员富商募捐啊。
“没错,此战的关键不在于雷庆生等人,而在于匈奴人。”穆慎也道,“只有将匈奴人打怕了,雷庆生这等助纣为虐的乌合之众便不足为惧。”
周嘉荣看向程前,想听听他的意见。
程前说:“匈奴人之所以敢放手将固安丢给雷庆生等,不怕他们割据做大,也是明白这些人夹在我大齐与匈奴之间,不敢背叛匈奴人,否则他们将会腹背受敌。雷庆生他们只能依靠匈奴,匈奴人一灭,这些叛贼定会惶惶不可终日,再收拾他们,便是很容易的事了。”
周嘉荣点头,问丁正初:“丁将军,你怎么看?”
丁正初道:“诸位将军所言甚是,现阶段还是应当盯紧了匈奴人,我对西北地形了解不多,还是诸位将军先请。”
他已经看出来大家的意思了。丁正初并不反对,比起匈奴的铁骑,雷庆生他们这几万人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