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顺着墙壁缓滑下,最终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一只腿微微曲起,另一只随意地伸展开。他半阖着眼,有那么一会儿,漆黑的瞳孔只是无意识地注视着对面墙上的弹孔。
然后林顿意识到这个房间很像安布雷拉的实验室。
1998年,浣熊市,安布雷拉地下实验室。通往地面的唯一出口完全封闭,红色警报响了三次后停止了,如今唯有黑暗与丧失啃食尸体的咀嚼声。一间四四方方的、被漆成白色的房间中,诺尔·格兰瑟姆坐在生化武器暴君的实验舱旁,手握一把左轮和家人的照片,准备自我了结。
他是这个地下分部的科研主管,也是唯一幸存的人类。病毒泄漏了,公司早已放弃了他们。一天前,格兰瑟姆还是位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年轻人,现在,他唯一的愿望是他的妻子和女儿能凭借他账户里的巨额存款好好活下去,而他决定要死在枪口之下。
“永别了,”他将左轮转了一圈,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最后看了眼照片后紧紧闭合双目,“玛丽,阿德莱德,我们会在冥界重聚的。”
他没能成功。安布雷拉决定要杜绝一切可能性。红后启动了自毁系统,并将暴君施放。爆炸中,格兰瑟姆的内脏破碎,四肢皆断,形如焦木,他像条苟延残喘的狗卧在地上,只能等待着那怪物一步步走进,并最终宣判他可悲的结局。
他几乎以为这就是他的结局了——带着无尽的不甘、悔恨、与愤怒,孑然一身地死去,由刻耳柏洛斯引至君主座下面见哈迪斯。或者说这又确实就是他的结局——因为他的的确确见到了哈迪斯。
那是个高大的、怪异的男人。他浑身是血,面无表情地站在暴君面前,抬手没入那玩意儿的胸膛。下一秒,山一样高的暴君轰然倒地。纷纷扬扬的尘土中,格兰瑟姆看见男人回过身,手上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他迟钝了大脑花了一些时间意识到那是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然后冥界的君主走到他面前,从高处俯视着他,那冰冷的视线中蕴含着一些非人的东西,或者说文明社会之外的东西,一种人类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残酷——格兰瑟姆在那个时间想了许多东西。他刚出生的女儿,庄严的教堂,似乎有天使在他耳边高唱“哈利路亚”,宇宙,病毒,宗教,安布雷拉——
这个可悲的男人战栗起来,用尽仅有的那一点力气朝哈迪斯爬去。他这副惨烈的景象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滑稽,可金发男人只是冷漠地注视着他的动作,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中既无怜悯,也无嘲笑,或者说那其中什么也没有,只是无机质的空白。
直到格兰瑟姆抓住他的裤腿。
“地府的宙斯,至高无上的君王!”格兰瑟姆发出一种将死之人的呜咽,“我乞求您的仁德,我的妻女……”
这话让男人有了动作。
那时的林顿·诺埃尔微微弯下腰,伸手拽着这个可怜人的头发,幽绿色瞳孔与那双几近无神的棕色眼睛对视。
“你的妻女?”他说话了,声音又低又沉,缓慢的音节中有一种奇妙的韵律,“这外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十分钟后,会有一颗核弹在浣熊市爆炸。”林顿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这里马上会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一切有存在的都将消亡。而你——”
金发男人这回在他面前蹲下,直到他们的视线持平。
“诺尔·格兰瑟姆,科研主管,你有妻子和女儿,对吗?”他平静地叙述,这时的他又像一个正常人类了,“可惜,你的妻女现在已经是那些活死人大军中的一员,而你也将要死去。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想安布雷拉,你们这些人在他们眼中低如蝼蚁,随时可弃。你的心中充满仇恨和怒火,这些东西会将你变成一个与你的信仰截然相反的怪物。”
格兰瑟姆昏暗的瞳孔中又渐渐升起一丝微光。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刻,他方才的迟钝与癫狂全然消失了。他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我已经没有信仰了。”这个年轻的研究员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也不在乎你是什么。或许你是哈迪斯在人间的化身,或许你才是一个我应该信仰的神。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我能向安布雷拉复仇。”
“很好。格兰瑟姆先生,你的生命不会在今天终结的。”
金发男人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格兰瑟姆则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个疯子,而他刚刚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
“安布雷拉的最后一班飞机马上起飞,我们会坐那辆飞机离开。你是个非常有才干的人,格兰瑟姆先生,你会做出一番事业的。而我,我不需要你的一切,也不需要你的财富——我只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他也许还活着,也许没有。但无论如何,你要帮我找到他,他叫做里昂·s·肯尼迪。”
回忆到此为止了。
这段记忆让林顿的心情忽然变得糟糕起来。
他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去摸索墙上的暗门。黑发男人几乎是踉跄地扑进那个真正的会客室,他差点儿摔倒,他不在乎。
房间内静悄悄的。每处布置可谓是奢华至极,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怀疑他们走进了基督山伯爵的洞穴。白色的屏风前,圆桌上摆放着一瓶名贵的红酒与两个高脚杯。林顿瞥了一眼,发现是他最喜欢的那个牌子后先是怒火直冲大脑,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所以你他妈愿意花时间去欧洲找一瓶几乎快绝迹的红酒,也不愿意少阴阳怪气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