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铺天盖地的喜灯中行走,冷不丁遇上阿粥,一把就抓住她,揪着她推给身后的人。然后又继续往前。他一间间地撞开门,看里面的人还是不是活着,如果活着,就把人提溜出来,如果死了,就继续去下一间。
而那些还活着的和阿粥一样,被他身后的人带到楼上去。
他们似乎在这里布置了什么结界,四五六楼虽然也沦陷了,但七楼却一片宁静。好多美艳的小娘子们,惨死在走廊上,看样子似乎想逃到楼上求救,可显然没走几步人就没了。
一路上去,到处都是死人。喜灯像是有腐蚀性,或者只是单纯地将他们的皮肤全部都吞噬,留下的尸体上,人身的脂肪与肌肉完全地暴露在空气中,有一些哪怕是这样都还没有死,挣扎着爬起来,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嚎叫,向这队黑甲人过来,每走一步,就是一个深深的血洼。黑甲压根就不理睬,只粗暴地推着这些被救出来的活人继续往楼上走。
阿粥回头,看到有一个血人加快速度向这边跑来,他奋力地伸着手,那是求救的姿态,想得到这些黑甲的帮助。而就在他跑近,眼看就要抓住黑甲肩膀的瞬间,那名黑甲一转身就拔剑砍了他的手。留下哀嚎着瘫坐在地上的血人,揪住阿粥追上其他人。
迈入七楼的范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被带回来的这些旅人逃过一劫,个个都心有余悸。低头看向楼中,只觉得那是一片红色的深渊。那些喜灯它们仿佛是赤潮一般。而当它们移动时,就像海浪在翻涌。人们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云霄,血人们垂死挣扎着四处无助地狂奔,想摆脱痛苦得到拯救。有一些甚至直接从楼上跳了下去,在落地的瞬间,那种可怕的叫声终于戛然而止。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它混合着摔死后的人因为肌肉松弛而外泄的污秽味道,
这哪里还是旅舍。完全是人间炼狱。
黑甲们把他们带来后,就不管了。领头的那个转身推开不远处的房间门,闪身进去。
在门开合的瞬间,阿粥看到一个水绿色的身影。那人斜倚在美人靠上,正闭眼假寐。有美人正在为他捶腿。
但因为门关得太快,并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解,那里面大概就是这些人的雇主。
她向留在这里看守着楼梯口黑甲问:“劳烦,我朋友还在下面……”
黑甲完全不听她说,只是阴沉地看着她,然后猛地将手上的剑拔出一截,露出寒光凛凛的一段剑刃,仿佛只要她再走近一步,就要毫不犹豫地将她斩杀。
阿粥蓦然住嘴。退回去。
黑甲横了她一眼之后,把剑入鞘,不再理会这边的。
与阿粥一同被救的人,一共有五个。一个妇人一个小孩一个老头还有两个青壮年,一个看上去十分强壮的农人,一个则似乎是做镖行生意的。小孩已经吓傻了,被提上来之后推到那里站着,就一直站着,妇人哭个不停。老头则双手合十,不知道嘴里在念叨什么,叽叽咕咕个没完没了。农人则坐在那里表情惶惶,镖人则一直盯着下面。他大概是看上去最理智的了。
不一会儿进屋子里去的黑甲就出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美人,双手捧着雕满了花纹镶嵌着无宝石的金盆。黑甲走过来,顺手就将离他最近的老人一把揪了起来。大家都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只见他一只手揪着老人衣领,一只手拔出腰上悬挂的宝剑,寒光闪过手起剑落,阿粥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到地上,随后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她脚边。
她低头看了一眼,便与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四止相对。它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睛甚至并不怎么灵活地转动了一下。但还来不及露出任何表情,就慢慢失去了神采。
阿粥顺着它看的方向看去。没了头的老人劲间喷出来的血一滴不落地全洒在金盆里,等血流变得淅淅沥沥,黑甲便将尸体随地丢弃。让脸色苍白的奉盆美人跟自己回屋子去。
至于剩下的这些人,没人得到他一个眼神。他们僵坐在原地,愣愣看着地上的身首分离的尸体,因为过于震撼甚至都没有发出任何代表恐惧的声音。那个小孩甚至直接就昏死了过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农人,他哇哇地呕吐了起来。妇人甚至都不哭了,脸上挂着泪,呆呆地坐着。
镖人当然也害怕,可他大概是这些人中最镇定的。他急躁地左右看看,似乎想逃走。但除非他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不然有黑甲守着,他绝没有离开的可能。
可跳下去也是必死的结局。
他站起来,想离门远一点,以他的位置来说,如果那个割头的黑甲再从房间出来伸手抓的就是他了。
可农人和妇人这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他们飞快地向后挪,一个两个背都抵到了栏杆上。死死抓住栏杆的样子,仿佛只要镖人想让他们松手往前站,除非把他们的手砍掉。
镖人骂了一句,扭头就向阿粥看过来。阿粥看上去比那个妇人还要瘦小。
镖人伸手抓阿粥的瞬间,她不向后退反而咬牙猛地向前冲,用脑袋重重地撞击在对方的心窝上。镖人被撞了个踉跄退了好几步,摔倒在门口。这时候门又开了,镖人动作一僵,飞快地爬起来,在黑甲抓到他以前,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孩,把他推往黑甲的方向。
黑甲伸手按住被推过来已经呆掉的小孩,随后剑起头落。他虽然看到镖人做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多给半个眼神,大概哪怕是看一眼都让他觉得是在浪费精力。
看着小孩的血被放光,妇人仿佛终于有了知觉似的,呜咽着哭起来。
黑甲端着第二盆血进去之后镖人立刻又向阿粥过来。但阿粥没有给他机会,在他向自己走过来的瞬间,就拼尽全力挣扎但对方毕竟是成年男人,又常年靠武力过活,只几下就被牢牢地按死在了栏杆上。就在镖人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阿粥却猛地死死抱住他,往栏杆外翻。
黑甲开门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镖人意识到阿粥想才又,吓得挣扎着松开手,退开好远。随后当机立断地将目标换成了妇人,冲上去一耳光就将在哭的妇人打蒙了,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拖着住黑甲的方向推。
妇人双手抓住他的手,明明可以抠他的眼睛却只是哭着蹬腿:“救救,救救。”
黑甲一点也不为所动。
等黑甲再次进去。地上已经是三具尸体了。没放尽的血,浸湿了地板。三双失去了生气的眼睛茫然地睁着。
镖人犹豫了一下,还没有做什么,那个农人突然嚎叫着翻越栏杆跳了下去。
现在只剩下镖人和阿粥面面相对。
气氛变得更压抑起来。阿粥一眨不眨眼地盯着他,刚才她被压在栏杆上的时候脊椎硬顶在木头上,现在还灼热地痛着。她知道,刚才只是对方猝不及防,但这样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了。镖人一步步向阿粥走过来。
阿粥心跳如鼓,身后却退无可退。在对方冲过来的瞬间,她飞快地爬上了栏杆,就那样踩在并不宽的木栏杆上,面向走廊,背对空旷的天井和天井下血海一样的喜灯。随后她在镖人的注视下,慢慢地在栏杆上坐下来,只要对方妄想来抓她,她就一定会死死地抓住对方,不顾一切地向后倒过去。就这样一起死,谁也别想活。
镖人一时不敢上前。
“你还是快想别的办法吧。”阿粥对着怒视自己的镖人说:“就算我肯先被放血,那下一个也一定是你了。逃也逃不掉的。还不如早点想别的办法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镖人狠狠地骂了一句。可他也知道阿粥说的是事实。
他扭头向四周看。就在他转身看向某处的瞬间,坐在栏杆上似乎只要别人不动她,她就毫无威胁的阿粥,突然站起来,在栏杆上一个跳跃,借着上跳的力量,重重地飞旋一脚踹在他的后脑勺上。对方几乎是当即就应声而倒。
黑甲打开门的时候,阿粥已经飞快地退开了。因为那一个飞踹,她踹完后不可避免地摔在了地上,现在整个人满身都是血。但一双眼睛森森的,又亮又圆。
黑甲看了她一眼,一把抓起地上昏迷的镖人,熟练地拔出了剑。
在镖人头被砍的瞬间,阿粥别过脸,不看过去。
血滴在盆内,声音格外的响,滴滴答答的就像雨夜屋檐上的落雨,头落在地上,咚一声,声音是很沉闷的。
就在这时候,楼下突然一阵骚乱。
在下面行走的黑甲正在飞快地撤离往上逃,原本已经又找到了几个活人的,这时候也顾不上丢在了原地。任由那些人鬼哭狼嚎得像没头的苍蝇在楼里乱窜。
阿粥看到有一个甚至已经跑到了一楼,他边癫狂地乱叫着边往门外冲,而在他还没有走到门口的瞬间,门就被一股力量从外面推开。一个四脚着地的东西迈步进到楼中来,它仿佛没有实体似的,像一团模糊的影子,身体与个界没有清晰的界线与分割。在那个人要逃跑的瞬间,那个东西突然一口将它整个人吞噬下去。原本甚至没有留下一滴血、一根头发。就好像压根没有人存在过。
楼中所有的喜灯仿佛受到了召唤,它们在原地飞舞、翻涌。那些被吃掉皮的血人明明已经死去,这时候以诡异的姿势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关节反转,四脚着地,摇摇晃晃地向楼下走去。一个接一个地,将自己献祭给门口那团奇怪的东西。
随着它吞吃的人越来越多。它的形状也越来越清晰。
那应该是匹马?但头、颈隐约可以看清,是人的样子。头顶的一侧长着一只独角。但好像摔断了脖子似的,颈部以诡异的折断,脑袋耷拉在一侧。它用来进食的是腹部。它吃得越多,身上的细节就越鲜明。阿粥甚至看到了它皮肤上的腐肉以及腐肉中蠕动的蛆虫。虽然它吃掉了所有的血人,可它的状态也并不有变得更好。它每向前走一步,就会落下一摊恶臭的脓水,而从它向丰掉下来的碎肉落地便消失。那些喜灯汇集过来停歇在它身上,像是一件红色的光衣。
黑甲们如临大敌。不仅拔出了剑,还祭出了奇怪的法器。它们宝气氤氲,时不时有字迹此起彼伏地出现在表面。
砍人头的黑甲已经等不及放完所有血,就把还在喷血的残尸抛到一边,催促脸色苍白的奉盆美人:“快拿给郎君去。”
其他黑甲们已经操控着法器,召唤出一个个金色的符文,它们在半空中相互纠缠在一起结成一个完整的形状后便光化大盛,黑甲们念头颂咒,这些金色的东西便如雷霆万钧猛地向那只恶马坠去。可这些看上去宏伟华丽的东西,在触碰到马角的瞬间,便崩裂成一道道细碎的光,消融在黑暗中了。马不止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步伐都并没有因此而变百缓慢。
黑甲们还在奋力拖延。
而房间里却并没有任何响动。
不一会儿,马就已经来到了第六层。它顺着台阶,慢慢上行。在这样近的距离,阿粥甚至看到了它肚子里被吞噬的人脸,那张脸被挤在透明的肠壁上,仿佛还没有死去,痛苦不堪地无声嘶吼着。
黑甲们面对已经咫在近尺的恶马,快速收起法器,一个搭着一个的肩膀,结成一个小小的圈。随后拿出黄符,整齐划一地贴在自己额头上,随后闭眸,低声吟唱着什么。粗听上去像歌谣,曲调古朴。认真听又似乎像是一个人在低语。语气时而温柔,时而严厉。
是在说什么呢?
阿粥控制不住地想去听得清楚。甚至觉得对,那是在对自己的说话,是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
可只是一瞬间,她马上就因为脖子那儿传来的冰冷寒意而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立刻向楼梯望去,发现那匹马竟然驻步停了下来。它耷拉着的头微微晃动,腐烂的耳朵时不时抖下一。似乎在侧耳倾听。过了一会儿,甚至有黑臭的脓液从早已没有眼珠的眼眶里流淌出来。它口中竟然发出人一样的声音。咕噜着,低声说着什么。
阿粥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