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粥很少去城西。那边食肆多,泔水多,所以成了城里乞丐的必争之地,有好几家酒楼一天到晚都有乞丐等着厨余。这些乞丐闲时尤其喜欢惹是生非,阿粥很怕他们。

但这次却不得不迈步城西的地界,穿过长街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野狗对这些却是轻车熟路。他穿过了街道之后选择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阿粥怕他发现,又落得更远一点。反正城只有这么大,只要知道他大概在哪里停下,就一定能找得到的。

但跟了一段之后,她却渐渐发现,有些异样。

野狗后面,跟了好几个佯装乞讨的乞丐。

见一野狗进了小巷,这些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走这边,相互交换了得意的眼神,立刻就追进去了。有一个乞丐进去时,甚至还在路边捡了一块砖头。

阿粥心脏乱跳。

她一直以为这些乞丐说要打死野狗,只是为了全一全自己老是被打的面子,没想到是来真的。

她不敢再跟了。站在巷子口犹豫。不一会儿就听到里面厮打的声音。

听上去像是某种野兽打起来了。闷响的声音大概是拳头落在肉上,而更沉重的声音却不知道是什么,它听上去非常有力‘砰砰砰’的。

很快,阿粥就有了答案。

是石块敲在人脑袋上的声音。

那些乞丐把被打倒失去意识的野狗洗劫一空,发现了灵珠后,他们简直欣喜若狂。毫无顾忌地成群结队从巷子里出来,高声商量要去兑钱。

阿粥看着他们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希望拿回那个珠子了。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原本是想走的,但走了几步又迟疑着回到巷子口。

她没敢直接进去,伸头向里面张望。

但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野狗呢?

她走进去,在巷子中间看到了一摊血。

而顺着这摊血有被拖行的血迹。她心脏怦怦地跳,顺手捡了一块石头跟着血迹走,终于在这巷子的一个拐角看到了满头是血的野狗。

他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那儿。

阿粥转身要走,但这时候,听到了他的□□。

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睁着眼睛看着她。血从他头上流到眼睛里,又从眼眶溢出来滑落在脸上,流到不停翕动的嘴边。像一只垂死挣扎而呜咽的狗。

阿粥想离开的步子迈出去,但最终还是收回来。转身过去对他说:“我没法带你去看大夫。”她和他都没有钱。

说完沉默了一下,问:“如果你觉得慢慢死去太痛苦……我……”但我帮你这个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杀人吗?

她从来没有杀过人。光是想想都感到反胃。

野狗却挣扎着吐出两个字:“帮……回家……树……”指前面不远处。

阿粥照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往那边走几丈就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这树虽然根在巷子里,树树却横着越过了一户人家的墙头。

借着这棵树爬过墙并不太难。阿粥爬进去,从里面打开如意门。跑去把野狗拖过来的时候,几乎用尽全力,他看着比一般人还是要瘦一点,但对她来说实在太沉了。好在她干完这些事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雨,很快雨水就冲走了地上的血水,省去了她要回头清扫花的力气。

关上门后,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从回廊将野狗拖到最近的那个房间。

里面显然是经常有人使用地方,床铺上的被褥陈旧,但闻上去有晒洗过的味道。角落里有个炉子。还有一些杂物。

野狗挣扎着,示意她杂物堆里有个盒子。

她把盒子拿过来,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些黄色的符。野狗几乎无法再动作,只能用眼色示意。她好容易才明白,是让她把符贴在他伤口上的意思。

阿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她小心地拿起唯一的那一张,把它按在野狗的脑门上。

在贴上后的几个呼吸之间,那张符缓慢地与他的皮肤融合在一起最终完全消失,而符上的纹则留在了皮肤上。而野狗终于撑不住一下昏死了过去。

阿粥几乎以为他会死,因为地上实在太多血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人体中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的血吗?

她看着睡死的野狗,没有再移动他。值得高兴的是,她在火炉附近找到了半张没吃完的饼。看上去已经有些坏了,但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坏了也不一定就代表着不能吃。只是味道会怪一点。

吃完后她甚至感觉舒服多了。

站在原地盯着脸色发白但明显已经靠那张符缓了过来的野狗好一会儿,才跑去把床上的被褥拖下来给野狗盖上。看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一眼,扭头自己在角落找了个地方睡下。

如果不是野狗,那颗灵珠搞不好还是她的。

现在搞不好已经兑了钱吃饱了饭,甚至买了身新衣裳在客栈订了个房间,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后,想办法找到事儿做了。即便没有保人,但也可以花一点钱请人写保书。只要有事可以做,就算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一切就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不管野狗让他死够解气。但这样灵珠也回不来。

得放聪明点。不要让怒火蒙住自己的眼睛,一定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阿粥窝在那儿叮嘱自己。大概是因为前一天被雨淋了,今天又发生太多事,她感到自己脑袋要裂开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一躺下,就做了可怕的梦。梦里她睁开眼睛,躺在奇怪的地方,好多仪器围绕着她,它们发出低低的嗡鸣,有人发现她醒来,立刻好多穿着白衣服的人冲了进来。有人住插在她手臂上的针管里注射了什么东西,有人抄写那些仪器上的数据,她感觉自己脑子像是爆炸似的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被绑的仿佛是个人蛹那样。她发出尖叫:“我的头。我的头!”像无数的针扎在她的脑仁上。可这尖叫也没有持续多久就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挂满蛛网的屋梁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低头看,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落在她身上麻布亵衣上。那衣服看上去虽然很旧还有补丁,但闻上去有皂角的味道。身下的褥子也是,她好久没这么舒服地躺着。虽然只有一层,她也觉得实在是太软了。

然后她看到了窗户外头挂在院中花树枝上的自己的衣服。它们被洗过,搭在斜斜地伸出来的树枝上头。风一吹,还跟着摆动几下。

太阳真好啊。

阿粥迷迷糊糊地想着,还好刚才是梦。

这里应该是野狗的家吧。

而在下一个瞬间,阿粥仿佛被人一下按在万里寒冰化成的水里头似的,整了个透心凉。她猛地扯开亵衣的领子,里面空荡荡什么也没穿,裤子也换过了,不合身的裤腰有些太大,用了个布条绑着。束发也早被散开。就像是有人趁着她睡着,把她彻底地清洗了一遍。把她清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不说香喷喷,但闻着是不臭的。也就说明,对方把她看了个彻彻底底,知道她是女的了。

阿粥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一片空白。立刻就往外面跑。但一头就撞到了正要进来的野狗身上。

“你干什么?”对方一把就揪住她。

她努力想保持镇定,但还是下意识地打开对方抓她的手,退开好几步。把地上的什么东西踢翻了,也没有心情去管。

野狗仍然是脏兮兮的,甚至比昨天还更脏了一点。身上原本大片的血迹是没了,但衣袖上有点滴新的血迹,像是刚才弄上的。下巴下也有一些。这让他看上去,像是刚吃过人怕人发现清理了一下,却没有清理得太彻底,反而让有人了更多的想象空间而更让人恐惧。

野狗看了一眼地上被她踢翻的罐子,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旁边的小脚桌上。骂了一句:“得了,药也别喝了。你他马……”骂了一半看着她,表情仍然有些狠狠地,但没再骂完。一副算了的样子:“吃饭吧。”转身把小脚桌上自己带回来的纸包打开。

回头见阿粥还站在那里,皱眉:“过来啊!睡了几天睡傻了?”

几天?

阿粥看看外面。地面非常干燥,如果昨天晚上还在下倾盆大雨,地面是不能干成这样的。

随后她就注意到了野狗和门的距离,在野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向外冲。

她逃出房间后,立刻往记忆中的如意门跑,这院子长年没有打理,原本的石径都不见了,装点园林的花草树林也长得无比狂放,她冲进去的一瞬间,就被树枝抽在了脸上,可她也顾不得。可即便她已经非常努力,还是被从后面大步追上来的野狗一下子抓住。

她发狠地拼命挣扎一头向野狗撞过去,两个人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

但到底女子在体力上就比男子要弱很多。没几下,她就被沉脸着的野狗完全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救了你,你把我洗干净来报答我?的东西!”她发狠地冲着对方吐口水。

“塔马的!”野狗怒道:“把你洗干净还得罪你了?”

“你怎么不洗你自己啊???你洗我不就是为了好卖给下贱地方。”

“谁要卖掉你了!!!大夫说要用药煮的水给你擦,我塔马一个时辰就要给你擦一遍。两天没睡好觉。”

阿粥犹豫。但躺在这儿被风一吹,就闻到了自己脚上的药味。刚才她这一脚踢翻的大概是放在炉边的罐子。

野狗讥讽:“卖你?卖你两回,都卖不回你吃掉的药钱!”说着松开她,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烦躁:“别发疯了,先吃饭。我还得睡一觉。”他眼下青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说着转身就往屋子那边走。

没几步就被树枝抽了好几下,气得挥着手扯掉那些树枝骂骂咧咧的。

阿粥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弄得有些灰了,脸上痛,脚上也痛。犹豫了一下之后,硬着头皮还是跟着野狗往回走。她刚才看到了,野狗带回来的是肉饼。

她都记不得肉是什么味道了。

光是回忆起刚才闻到的味道,就让她口中不停地分泌唾液。她的胃,在叫嚣,就像长了手要从喉咙里伸出来去抓那个肉饼似的。这让她有些恶向胆边生。

坐在床沿上吃东西的野狗见她进来示意她在桌上自己拿。

阿粥迟疑而警惕,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拿了一个。

只是走近都已经很香,何况是拿着,饼的温度传递到她手上,那咸香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在咬了一小口之后,她就开始不顾一切地闷头狂吃。吃了一个,又吃一个。拿第三个的时候,野狗过来打开她的手:“这么个吃法。你想死啊。”把手里装水的葫芦塞到她手里:“一会儿再吃,一会儿还是你的。”

她塞了满嘴,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接过葫芦费了半天劲才把嘴里的嚼完咽下去。拿着葫芦咽着饼,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一热眼泪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