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帽上已簪上两朵花的于树青,笑看着前方和谐的三鼎甲,握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他始终不愿承认自己比云崇青差,而云崇青能三元及第,全是因其有个好姐姐。

盯着和睦三人的,不止于树青,还有第一楼四层上的两间临街厢房,花溪春、花涧秋。花溪春里,温棠峻俯瞰着簪了满头花的云崇青,神色有伤情。刚愈舒投梅枝,他看到了。其灿烂含羞,是他这个父亲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愈舒也有这面。

隔壁花涧秋,四位身着灰色短打的壮汉,占了四角,门边有一老绅守着。儒生打扮的黑长须中年男子,才开春手里就拿着一把旧羽扇轻摇。

一手落窗台一手端杯的冠南侯冠文毅,年六旬,发浓密,黑麻中只掺了寥寥几根白。眼望着武口街口,阔嘴微挑,要笑不笑。

“主翁,某以为云崇青年纪轻轻就三元及第,未必是佳。”黑长须中年男子,目送一行新科进士离去,左手抚上长须。

冠文毅双目不离:“佳不佳,本侯不知。本侯只晓其很受沐广骞看重。”年前与张方越的那场交锋,他就看出来了。沐广骞是真喜欢小儿亲家,并非做做样子全皇帝脸面。

“沐宁侯…”中年男子不知该怎么评,实是评过几回,皆被打脸了。建和九年,沐宁侯上交兵权时,他以为沐宁侯府要结交文士了,以为沐晨焕定会娶士族…

后来呢?沐晨焕娶了个低贱进泥沼的小商门女,沐宁侯把朝中手握重权的文臣得罪了遍。

起始有些想不明白,可看沐宁侯府上交了兵权后不曾没落分毫,他有些懂了。侯府不结党,赢的是君心。

看不见三鼎甲了,冠文毅端杯到鼻下轻嗅:“也许…沐广骞当年会同意小儿娶那么个商女,就已经看重云崇青了。云崇青的先生莫大山,不就是个残士吗?”

那等残士,除了沐广骞沐宁侯府,谁能将之看在眼里?能教出云崇青这样的学生,必定满腹经纶与沟壑,谁又能轻易叫之信服?只不知他在教授云崇青之前,于沐广骞身边又是作何角色?

中年男子也有此想:“沐宁侯,深不可测啊!”

仰首一口饮尽杯中茶,清香冲鼻,淳绵流过喉。冠文毅享受地眯起双目:“伯仲,这句你算是说对了。不止沐广骞,历任沐宁侯,都不好对付。”不然也不能稳坐悠然山,掌大雍六分兵权八十余年。

好在先帝听信了张进那只老狗的话,将沐宁侯府扯入内廷之争里。只张进怕是万万没想到,先帝会择了他的嫡长孙女做太子妃,而沐晨焕又自毁脱逃。

如今沐贵妃手掌六宫,皇后膝下无子,除了名,形同虚设。

“再不好对付,沐家也退出悠然山了。”中年男子伯仲露笑,摇扇的动作愈加轻柔:“孟固领西北军已经十二年了,再有个几年,西北军里有多少人还记得姓沐的?”

冠文毅不知想到什么好事,面上笑容渐大。

晚上宫里设了琼林宴,皇上稍坐了一会便离开了,瑛王、理王还有四皇子、六皇子坐陪。云崇青少有言语,有人问话就答一嘴,有人敬酒就小抿点点。好不容易散宴,急往侯府。

温愈舒欢喜一天,近日又都没休息好,晚上洗漱后便撑不住了,坐榻上翻着《四物志》,两眼皮就一直往下坠。想去睡,但又想等夫君回来共商件事。

现在已授官,他们再住在沐宁侯府就有些不妥了。喜燕胡同那的宅子,是不是该收拾出来,待回乡省亲后就搬过去?还有爹娘,是不是也该移居京城?

前者是一定的,只后者…就她,她是希望爹娘到京里住。如此,待哪日夫君外放,若不便父母跟随的,京里还有姐姐可以就近照顾二老。至于记恩两口子,那得看夫君怎么想了?翰林院里清贵,争也争不出个什么,但地方上…身边如果没有信任得用的帮手,行事上恐多不便。飞羽叔和常河叔年岁都长了,小漾又单纯了些。

眼皮子闭合,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温愈舒脑中渐迷糊,突闻“姑爷回来了”,一下惊醒,脑袋抬起看向门口,忍不住打起哈切。

云崇青入内见媳妇双眼迷蒙,走到榻边,将人揽在怀,埋首在她还有些潮的发里:“以后我回来得晚,你就先睡。”

才不要,她是这几天跟着操心,不然都不见累。温愈舒在丈夫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很安心。

不一会,云崇青感觉怀里人气息轻缓,不由弯唇,眼里宠溺都快溢出了。小心将人拉离稍稍,然后一手绕过腿,抱起她,走进里间。安置好妻子,他趴在床头看着她可人的睡颜,忍不住凑近亲吻。

安享片刻宁静,他起身出了里间,往东厢去。

东厢里,莫大山正挥舞着毛笔,给傍晚作的画《虎上龙山岗》填词。恰最后一捺落下提笔时,学生到。

“快过来看看。”

云崇青莞尔,走上前去。虎瘦四腿却稳,脚步间见决心,虎目沉沉望绕崖乌云。这就是老师今日的心境,他体会到了。

莫大山搁笔:“崇青,为师不甘。”

“学生以为蒙冤认命,人之悲矣,亦是世之悲。”云崇青望着那似了张嘴龙头的崖山,眼眸深邃不见底。

他还有几年好活,莫大山告诉自己不能急切,深吸轻吐口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待去翰林院领了职,熟悉一番便回。”云崇青已打算好,这次回去说动爹娘随着一道来京。

“好,为师在喜燕胡同等你们回来。”

翌日,温愈舒醒来还有点发懵,美目眨了又眨,她昨晚后来…没什么记忆了。手伸向外,被下还有余温,夫君才起身不久。拥被坐起,正好常汐领个婆子端水进来。

“我估摸着您差不多该醒了。”

“姑姑,夫君呢?”

常汐笑道:“刚两只虎来叫,说他们爹在练功房等姑爷。舅甥三一人拿着一块烙饼,去练功房了。”小厨房那椿芽烙饼可是绝活,张张有汤碗口那般大,记恩一顿能吃八张。

温愈舒下床穿衣洗漱:“今日您得空跑一趟喜燕胡同。”

“成。”常汐淘洗巾子。侯府再好,不是自个家。现一切都落定了,就得铺排日后。

捯饬好,温愈舒让摆膳。姐夫叫去练功房,那夫君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她也不等他了。

这会练功房里已经打起来了,一溜排小子站边上,看着演武台上郎舅狠斗,不时叫好。

练内家功夫近十二年之久,云崇青少有外露,今日是头一朝跟人切磋。一记扫腿袭来,他下盘用力侧翻避过,返身一剑。沐晨焕后仰躲避,同时左脚踢向剑。

打了一刻,大虎喊道:“爹,娘不在这,您能不能给舅舅两下,也让我们瞧瞧?”

“喂招都喂了两盏茶了,您能不能动点真格?”小虎笑话他爹:“切磋不打,照舅舅的德行,您这辈子就别想动他根指头了。”

都是他的亲外甥,云崇青左腿袭向姐夫。这回沐晨焕没再躲,直接杠上一脚,击退小舅子,翻身下演武台,提了两只虎就扔台上去,然后支使大侄子:“教教他们什么是尊长。”

沐凛余不想打小堂弟,两眼盯着崇青舅舅,意味分明。

都被这么盯着了,云崇青乐道:“行吧。”

音一落,沐凛余脚下一跺,翻身上演武台。接下来两刻,三娃斗舅。两方都没手下留情,打的是如火如荼。

临了时,沐宁侯到了,逢沐凛余被踹下演武台。大孙子砸来,侯爷毫无要搭手相救之意,连退两步。嘭一声,人砸地上,尘土惊起。沐凛余假咳两声,翻过身苦脸控诉地看向祖父:“还是亲的吗?”

“技不如人,被打活该。”沐宁侯踢了踢大孙子:“快爬起来,别挡路。”说完又看向拎着两虎到台边的云崇青,“你松手,让他们也吃吃痛。”

正有此想,云崇青双手伸出去些,五指一松。大小虎嘭嘭着地。

沐凛余不心疼小堂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掸了掸衣上沾的灰:“崇青舅舅,我觉着你一文官有这底子差不多了。但不能松懈,平日该练还得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