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文凤真不言不语,嘴角淡淡笑意,带了一群奴仆,缓缓走在大堂中央。

人群纷纷让开,他的漂亮携了攻击性。

呼吸声中、金珠帘子中、朦胧雨幕中、众人炽热的目光中……让人恍然间看到一头危险的雪蟒吐着鲜红信子,游走人间。

雪白的鳞片在灯火下折射出五彩绚丽的光芒,琥珀琉璃瞳仁流转间,满室灯火明了又灭。

熠熠生辉,美到不真实。

他漫不经心地眉眼一瞥,目光锋利得夺人呼吸。

高挺的鼻梁上坠着一颗摇摇欲坠的雨珠,晶莹剔透。

文凤真嘴角抹起笑意,朗声道:“晚辈文凤真见过首辅大人。”

老首辅面色铁青,强硬地负手:“淮王殿下,老夫记得并未请你,若你是来道贺的便罢,若是旁的,别怪老夫下逐客令!”

文凤真漫不经心的掀起眼帘,一抬手:“本王从不强人所难,不喜欢做些血流成河的事情。”

“今日一个侍卫也未带来,诚意十足,首辅大人可放心了。”

他淡淡扫视一圈,周遭都松了口气,抹了抹虚汗坐回原位。

怕什么,这么怕做什么。

老祖宗宽言道:“凤真,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落座吧。”

文至仪怯生生唤出声:“哥哥……”

没有人能摸透文凤真到底想做什么,只知道他来者不善!

文凤真面色如常,永远这样不疾不徐,心底却仿佛遭到一记猛击。

眼前有些模糊,乾坤旋转。他睫毛倾覆,再度掀起眼帘,已经恢复如初。

眼前的一切像是假的,却无比清晰地提醒他是真的。

明晃晃的客堂,大红剪纸,极精巧的手艺,到处都是红的。

辽袖牵住了宋公子的袖子。

她仰起一张小脸儿,面颊红润,唇瓣柔软,这样美,让人呼吸都轻了。

眸子亮晶晶的,瞳仁倒映出宋公子的侧脸。

散发着文凤真看不懂的光彩。

她此刻很欢喜,如梦似幻的甜蜜。

那是在他梦里很少出现的笑脸。

那是他最渴求的东西。

宋搬山将她护在身后,紧紧盯着他,所有宾客都站起身,有的不怀好意,有的激动兴奋,有的面色凝重。

甚至他的奶奶和妹妹,一脸担忧揪心。

仿佛只有他一个人是坏人。

从来如此,无论是走在孤独又荆棘遍生的复仇之路,还是来见她一面,总是有这么多人跟他作对。

他永远站在众人的对立面。

文凤真压制住心底的情绪,面无波澜,再度抬眸,望向她的那一刻,辽袖也正好看过来。

她的目光似乎撼动了一下,笑意凝滞,随即牵起嘴角。

她笑得沁人心脾,两个小梨涡就不曾放下过,越看着他,她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她拉住了宋公子的袖子,大方坦然地对他笑了笑。

“见过殿下。”

“云针,快伺候殿下落座。”

她说得这样惬意轻松,怡然自得,对他笑得愈舒心,愈乖巧安静,文凤真指尖攥进了掌心。

他感到身体内游走的雪蟒一口口撕咬他的五脏六腑。

袖袍下,掌心的血珠一点点渗透,几乎握不住,他手掌克制到显露青筋,缓缓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满城权贵几乎都来了,他的奶奶妹妹也在,他的敌人也在,还有那么多下人。

他必须平静到无懈可击,不容人掰开一丝一毫的罅隙。

文凤真绝不会让人看笑话,他面色镇定,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抬头时,嘴角牵起一丝笑意。

愈是表露出在乎,愈会被闻到血腥味儿的豺狼撕开。

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掩饰掌心下发暗的血迹。

他永远精力旺盛,精神十足,为何此刻身体隐隐发冷,喉头干涩,每一个字音都需要竭力维持。

文凤真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传来:“真热闹啊。”

兵部尚书陆恩笑眯眯道:“殿下,辽姑娘和宋公子今日仅是文定之喜,就这样热闹非凡,等下个月正式大婚,不知要多风光呢!”

“告诉您件美事儿,下个月初一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殿下今日来了,下个月可也要抽空来啊!”

陆稚玉连忙笑道:“殿下,您快看辽姐儿跟宋公子多般配啊,他俩看起来这么好,简直是天作之合的一对,这事儿也办得好,真让人艳羡呀。”

文凤真捏着茶盏,顾窑烧出来的上品瓷器,玉白胚胎隐隐出现裂痕。

他的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看似懒散不经意,却在望向辽袖时身影一滞。

她低下头,却是带着高兴的羞红,宋搬山望着她的眸子里闪着柔和微光,似乎在鼓励她。

她抬起头,与文凤真目光接触时,似乎有些发怔,怔了好一会儿,她的笑容更灿烂。

“殿下,寄住在王府的日子,您对我颇有照顾,本当是该请你来的,只是老祖宗说你不爱热闹,多谢殿下今日为我贺喜,您也会为我高兴吧!”

她咬重了最后几个字。

文凤真不言不语,手中杯盏蓦然生裂,如蛛网一般攀爬得更快,他回想起她的话。

“殿下,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殿下,你真的这么想知道一切吗?”

“殿下……是我对你厌倦至极!”

这是她的诛心之道吗?

文凤真掀起眼帘,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却发现身子僵硬无比,无法做出从前轻松的姿势。

他现在想翘起嘲讽的笑意,眼底轻慢,云淡风轻,骄傲十足地瞥他们所有人一眼,嘲笑道。

不是非你不可!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怎么样?

你们都想错了,我根本不在意辽袖。

可是这几句话他说不出来,压根说不出来。

喉头晦涩无比,他甚至都无法维持笑意,也无法开口说一个字音,怕让人看出破绽,怕让人贪婪地嗅到他的在意。

为他跳进深湖打捞金身碎片的辽袖。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吃她吃剩的饭菜,给她擦洗身子,总是哄着她,袖袖,今天怎么又不高兴。

她一生病他就紧张无比,吻掉她的眼泪,把龙袍披在她身上,亲过她每一根手指。

眼底一点点爱意消散的辽袖。

她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茶盏瓷片轰然一下子破裂!狠狠扎进他的掌心肉,扎得满手都是鲜血,疼痛钻入骨髓,一下又一下刺疼神经。

他没让人任何察觉出来,不动声色地掩饰在宽大袖袍下。紧紧地握着瓷片,扎得越来越深。

兵部尚书陆恩快活地笑了一声,捻着胡须,充满了得意与兴高采烈,仿佛大获全胜,赢了一般,他前倾了身子,故作惊讶地说。

“殿下,您该是不是身子不适啊,脸色好白啊!当然了,您本来就白,您……该不会是不高兴吧。”

文凤真指尖发颤,将瓷片猛然往肉里嵌深一分,又一分。

猛烈的疼痛令人清醒,他面色淡定,嘴角翘起优雅的笑意。

“本王身子并没有不适。”

陆恩往椅子上一靠,大腹便便,官袍几乎勒不住,他笑呵呵道:“那就好那就好,吓死微臣了。”

徽雪营的旧部又有人高声笑道:“原来是误会一场呀!那时候,京城里到处都传殿下想收了辽姑娘,原来是假的。”

“那会儿咱们这些老家伙,真以为殿下会跟辽姐儿一起,没想到今日,是先喝了辽姐儿和宋公子的喜酒啊!哈哈哈!”

有人满意地饮了一口酒:“嗐,姻缘上天钦定,怎样强求也求不来的,徒惹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