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枚自思身份,也不敢让祝缨出城来接他,就跟着赵、苏一人进城。
陈枚知道,很多地方的豪强会有自己的庄园,大的规模甚至可以与朝廷设置的城镇相比。但是这个“祝家庄”,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规划整齐”。他敢断言,这里从一开始,这个地方就是作为一个“家园”被设计的,它的区划明晰、坊市整齐,一些历史悠久、自发聚居而成的小县城都没有这样规整的安排。
他留意看着这处“别业”,且不说墙高沟深,只看这里住着的人,就知道此间主人的用心。人有贫富,但不同人之间的差距不如外间那么大。走了好一阵,城中没有看到乞丐。他虽是个相府公子出身,也见过穷人,衣不蔽体的哪里都有,别业这儿,有衣服打补丁的,有裤脚上卷的,但都有完整的衣服。
普通人不可能吃得白白胖胖,却也没有饿得像块枯木一样的可怜人。
陈枚心中的感慨越来越深,身边的苏喆却突然说:“姥!”
陈枚定睛一看,只见祝缨正从路上向着他们走过来。她身边没有侍从、没有护卫,只有她一个人,穿着藏蓝色的男袍,蹀躞带、小金冠,与在京城时别无一致,陈枚用力想从她的身上找出点女人该有的样子,失败。
他跳下马来,上前抱拳,嘴巴自动地说:“叔父。”
祝缨道:“一路辛苦。”又安慰了他的随从几句。随从们也暗中嘀咕:看不大出像女人呀,别是被人陷害的吧。
两人靠得近了,陈枚才发现祝缨还是有一点变化的,衣服更朴素了一点,神情也更舒展了。在京城的最后几年,所有人过得都有点窝囊。陈枚已经觉得祝缨是最波澜不惊的了,见到现在的她,才知道当年在京城,她也是有忧虑的。
她的衣服也稍做了修改,比普通的男装更贴体一些,显得她更瘦了一点。贴体的衣服又让行动间多了点潇洒利落。
更没个女人样了。
陈枚心里却舒服了一些,他更熟悉这样的祝缨。
祝缨与他并肩往大屋走,赵、苏一人一路宣传:“这是京城派来敕封的!”围观的人笑着议论了起来。
到了大宅前面,欢迎的仪式才开始,陈枚看到了一堆穿着官衣的人,这其中有他很熟的林风、路丹青以及赶回来的祝青君。
祝缨道:“来,认识一下。”
陈枚第一眼只猜出来苏鸣鸾,又从人堆里看到了花姐与小江,凭借步态分出两人。其他人就靠祝缨介绍,陈枚觉出山雀岳父一直盯着自己,不由有些警惕。
赵苏道:“我去请香案来。”
陈枚往祝缨身边站了站。
香案摆上,陈枚匆忙宣布了任命,这道诏书是经过争取的,指责训诫的话被删了又删,只留下要亲政爱民之类的套话。然后是官服,花姐帮忙给接了。
一切做完,陈枚笑道:“国事已经办完了,现在是家事啦!临行前,家父命我一定要拜见一老。”
祝缨道:“跟我来吧。”
张仙姑与祝大都在后面,祝大搬张躺椅,卧在檐下无聊地摆弄着几枚铜钱打卦算命。两人被抢先一步跑过来的随从扶到了堂上,才坐下,祝缨与陈枚等人就到了。
张仙姑与祝大都认不出他,听祝缨介绍了,张仙姑才说:“哎哟,才这么大啦!刚认识那会儿,你爹也就你这个年纪。”
陈枚长得清俊,颇为讨喜,一口一个:“阿婆。”又说自己的父母都很惦记张仙姑和祝大等等,绝口不提祝缨是个女人的事儿。
将一老哄得合不拢嘴,直到祝缨催促说前面设宴了,张仙姑才放他们离开:“夜里冷,给一郎拿晒过的厚被子。”
祝缨道:“记着呢。”
陈枚与祝缨出了张仙姑的正房,看祝缨心情似乎不错,于是问出了陈萌要他问的话:“听说,有两位姑姑在这儿。”
祝缨一挑眉:“他怎么同你讲的?”
陈枚道:“阿爹说,他不说,到了您面前恐怕会说得更仔细,就如实讲了。我觉得还有隐情,对么?”
“他让你看几个人?”
“两个。如果事实就像表面的那样,只要看一个就够了,对不对?”
“走吧,她们就在前面。如今设县了,她们也有职事。梧州离京城三千里,公文往来不便,有什么事,还是一次讲明、讲定才好。否则拉拉扯扯,耽误事儿。”
“您的意思是?”
祝缨道:“设县了,官吏名单要定。”
“哦哦,这个好办。”
“走吧。”
两人到了前面宴已经摆下了,祝缨先不入坐,把陈枚带到花姐与小江面前,道:“这是当年陈相公的孙子,陈大的小儿子。”
陈枚乖乖地给一人一人行了一个礼,小江侧身避开,扭脸走到祝青君身边坐下了。
花姐道:“她不善与人交际。”
陈枚道:“明白,明白的。您还好吗?家父家母都很想念您。”
“我很好,你父母呢?也还好吗?”
“都很好。”
花姐还记得陈枚的哥哥,又问他:“大郎呢?听说娶妻了。”
“是,嫂嫂是施相女孙。”
又说了几句话,花姐道:“他们在等你们开席了。”
祝缨与陈枚才上面坐下,祝缨先举杯,大家先饮三杯,不外感谢皇帝、感谢朝廷、陈枚跑这一趟也辛苦等。
陈枚又敬祝缨,再敬在座各位。
都客气完了,苏鸣鸾挺身而出,拿出了准备好的奏本。陈枚先看祝缨一眼,才问:“这是什么?”
苏鸣鸾理直气壮地道:“咱们梧州,如今有六个县了,但从来没有一个刺史在梧州理事。请朝廷给我们一个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