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府停在路口,神色有些焦虑。
庞司马道:“府君,您在担心什么呢?”
徐知府道:“也不知道梧州怎么样了。”
庞司马笑道:“梧州并不归咱们管,使者是陈相的公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什么好担心的?”
徐知府道:“就因为是陈相的公子才要担心,设若有个万一,你我怕要受牵连。”
说得庞司马也担忧了起来,两人一同望向陈枚去时路。梧州很大,进山的路也有几条,南路是阿苏县,北路是塔朗县,中间一道虽是近路却是最险,要过一道极长极狭的山谷。
陈枚现在走的就是中间那一条路。
这条路,徐知府与庞司马都不曾亲自去过,但是也打听过,极长,又窄,抬头只能看到细细的一线天,道路的尽头插着一道山,上面有简易的岗寨,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徐知府道:“我就在这里,等他出来。”
庞司马道:“左右府中无事,我也在正好在此地静观山水,此处风景可入画啊!”
两个倒霉鬼就近住了下来,徐知府又将本地的商人、里正之类叫来,询问普通人走这一路需要的时间,又要走路途熟悉的人,预备万一超期了,好派人进山打探消息。
那一边,陈枚一路走得还算顺利。他也是随军出征过的人,小吃一些苦头还能撑得住。带给他更多困扰的,反而是与苏喆的聊天。越往山里走,路越窄、越陡。赵苏看出了他的尴尬,顶替了苏喆的位置,给陈枚介绍:“这路还是几年前新修的,往前只有人马踩出来的山径。”
陈枚叹道:“那也不容易了。”至少给取直、平整了一下。
赵苏道:“可不是,这阵子还好,遇到下雨的时候,这条路就没人走了。山上随便冲下点石头就要人命。想到别业去,就要绕远了。”
陈枚问道:“别业?”
赵苏笑道:“要等你宣敕之后,才能改称呼。”
陈枚道:“你们不必这般戒备,敕书已经带来了,还怕朝廷反悔不成?”
赵苏道:“倒也不是怕,只是知道朝中有人心里不痛快。”
陈枚道:“哪能让所有人都痛快呢?不过,叔父……呃,她老人家这次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三人边走边说,说累了就饮水、休息,都是年轻人,又不曾携带家眷、行李之类,策马赶路过午后不久就看到了传闻中的“一线天”。
一进山口,陈枚就觉得身上凉嗖嗖的,马也不安地原地停住,刨了刨蹄子。赵苏与他并辔而行,道:“可算赶上了,午后最热,这条路倒是阴凉,请。”
陈枚这才鞭马与他并行。
越走越凉,陈枚身后只有人的喘息与马不时的一点响声,两面的山好像要挤过来一般,人和马的呼吸声都变大了一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陈枚觉得更压抑了,苏喆的话音里突然带上了高兴:“就快到了,过了这个关口再走一阵儿就到别业了。”
陈枚精神一振!
一行人到了“关口”前,陈枚发现这个“关”位置卡得刚刚好,守卫的人却不太多,约摸几十个,“关”也修得不大。整个南方,或者说几日见闻里的梧州,比起北方、尤其是京城,称得上是荒凉贫瘠。
这是一种与西北一眼望去统统是砂子不同的另一种荒凉,它有山有水,却又让你稍一接触就生出一种此地贫苦的感觉。西北虽然空旷辽远、物资也不丰富,但人可以舒展,在一个平面上你随便奔跑。山林之中,稍一动,很快就是上下颠簸,左右碰壁。哪怕有路,路也是蜿蜒盘绕。蛇虫鼠蚁,山上还带掉石头的。
烟瘴之地!
吉远府是经过祝缨一十年经营的地方,虽然不如北方大气,但城里城外已经不太符合“烟瘴之地”的描述了。进山之后,陈枚终于真切地明白了为什么“流放到这儿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
赵苏和苏喆却显得很轻松,两人与守关的士卒验了身份,士卒们好奇地看着这个从山外来的大官。
陈枚含笑对他们点头,留意看了一下他们手中执的梭标,保养得不错,枪头也是锃亮。这些士卒身材不算特别的高大,看起来却精瘦健壮。哎,做叔父的兵,总是能够被养得很好。
又行一段,天黑前“别业”就在眼前了。
陈枚心道,这得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经营了?怪不得她不慌不忙,也怪不得她敢就请旨要一个县令了。
有随从飞马进城去报信,跑到一半忽然勒住了马:“大人?”
祝缨从路边一株树下踱了过来:“小妹他们回来了?”
“是!”随从道,“已经到了别业外面啦!”
祝缨弯下腰,拍拍一个小豆丁的脑袋:“我有事儿了,今天就到这儿,过两天再来找你们玩儿。”
另一个小豆丁把脑袋也凑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祝缨也摸了摸。一群豆丁好像得了令一般,将她一围,都顶着脑袋凑了上来。祝缨只好这个摸摸、那个捏捏:“好啦,我真得去忙了。”
小豆丁们依依不舍,一个胆子最大的活泼男孩儿问:“大人,两天是吗?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后天?”
祝缨笑道:“行。”
“就这儿树底下?”
“行。去吧。”
问话的男孩儿说:“一定要来哦,我带我娘做的好吃的米糕来!”
“好,我请你们吃糖。”
孩子们欢呼声中,祝缨从腰上拿出个牛角号,呜呜地吹了起来。听到号角声,别业里许多人按照安排动了起来——得安排人迎接天使。
祝缨吹完,将牛角号挂回腰间,抬步往外走,豆丁们却不散去,都站在路边树下看着她。他们都是祝缨离开后出生的,原本与祝缨是一点也不熟的。他们家中长辈要谋生养家,比他们大些的孩子也各有活计。
别业不比外面,外面的正经的官学,有朝廷派的学官,别业虽然待人不错,深造学问的条件到底欠缺。只能把年幼一些的孩子拢起来,一天上半天的课,简单地教点识字、算术,教授一些常识之类。后半天他们就放了鹰了。
祝缨回到别业,没有马上接过所有的庶务,她还是一贯的作派,先蹓跶。
不出意外撞到了成群结队疯跑的一群豆丁,双方一拍即合!
豆丁们对她没有概念,只知道大屋里住的都是好人,而眼前这个人,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玩。小江有些沉郁,花姐更是慈祥温柔,两人同龄,都年近五旬了,是这些孩子祖母的年纪,慈祥有的、亲近有的,都不像祝缨这样风风火火就闯进了孩子群里一块儿玩,给人当老大。
她不但识字,会她们会的书,还会更多她们不会的东西。爬墙上树,射箭、打架……她统统比孩子们还溜。
直到陈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