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绯衣

金大娘子道:“知道她每过年节都要扫尘。离过年都过几个月了?不得再打扫?你屋里没碍事儿的东西吧?”

祝缨哭笑不得,道:“我能有什么不见不得人的东西?”

金大娘子这才带着丫环去给她收拾卧室、摆酒席。曹父见状,赶紧叫儿子一块儿把前院的正厅给收拾出来。

金良是陪着妻子过来的,温岳是来给祝缨送点在京城的花费的。

祝缨道:“我回来还没去看你们,分些土产,你们倒先来了。”

金良说:“这么远的路,你过年还记着我们,现在又瞎客气什么?谁不知道你现在事多?”

温岳说:“你甭管那些个虚的,虚事耗神。”

正堂很快就打扫好了,再点上灯烛、摆上酒菜。金良道:“不用你们伺候,你们忙你们的,咱们自在吃酒。”

祝缨喝茶陪着,温岳给金良满上。三人说起了京中这两年的变故,祝缨道:“郑大人这两年消息少了,不常上邸报了。”

金良道:“是好事,上了邸报也是挨骂的,陛下也不知道……”

温岳道:“陛下看中太子,七郎是詹事又是外甥,要求难免高些。”

“鲁王呢?”祝缨问。

金良道:“天下父母疼小儿。”

祝缨知道他们俩这样儿能摸着一点儿门,其中门道又未全通,就不再多问他们。金良也关心起她的案子,问她今天的事儿,祝缨说:“见了两位相公和陛下,相公们问起了案子,明天派人来送我去大理寺和御史台,事儿应该不大。我就是给刮上的。本来没我什么事儿,约摸是有人顺手。”

金、温二人点头,温岳问道:“口袋里是什么?”

祝缨道:“现在不说,过一阵儿你们可能也就知道了。我在福禄县种的一些粮食。”

“哦,带这个倒是合适。”

他们又说到金良,说金彪现在也长大一点了,金彪是武官的儿子,可惜不够直接荫个官当。

荫官是看老子的品级的,从一品开始,往下直到五品,他们的儿子是可以直接有官阶的,不用通过别的甄选,只要有个老子就行。一般也有个名额限制,几品的可以荫几个儿子、荫官授几品之类。官职越好,待遇越好,荫了孙子的都有。六品开始,就不足以荫儿子直接做官了。

五品是个坎儿,不止是对官员本人的仕途,对他的家族更是如此。

金良熬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个正六品,比起他,祝缨熬的年载算少的仕途可谓顺利了。

祝缨道:“无论入行伍还是什么的,就算熬年资,也得先进了再说。甭管收成好不好,你不种,永远没收成。且你又不是没熟人,把他送进去,怎么也有个官身不是?晾在外头算什么?”

金良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文不成武不就的!”

温岳道:“我看小祝说的对,好坏先给他谋个一官半职,且熬着。难道要等你升五品?”

金良道:“我再想想,不知道哪里合适。他有点憨。”

祝缨道:“你还说他憨呢?”

金良作势要打,三人笑成一团。又吃喝一阵儿,金大娘子道:“都收拾好了。”祝缨道:“大嫂来坐,大嫂辛苦了。”

金大娘子一来,他们就不再说什么“正事”了,接着话家常。又吃不太久,温岳明天不当值,但是京兆有宵禁,过一会儿就散了。

曹昌卷了铺盖去门房,曹家老夫妇依旧住前院仆人房。

祝缨躺在床上,心道:京城虽好,还是快溜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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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祝缨起来时曹家老两口已经起身把前院又扫了一遍,马也喂好了。

祝缨道:“别忙那个了,先弄点儿吃的来。”

曹母道:“粥已好了,有煮好的鸡子,腌菜也切了,还有昨天一些肉菜,这……”

祝缨笑道:“可以,不过今天要来人。”她取了钱让曹昌去外面再多买些早点过来,点了些附近较贵的早点,曹昌跑出去买了一大提篮。

东西买回来之后,孙一丹与蓝良志就登门来了。

祝缨道:“正好,一起吃点儿吧。”

两人十分推辞:“在家吃过了。我们等大人用完饭再走,来得及。您知道的,他们还得上朝,回来才是办事儿呢。”

祝缨道:“那你们还急什么?再垫一点儿。就算吃过了,这一趟跑下来也该饿了。”

她特意让买的京城颇贵的早点,京城生活费钱,孙、蓝二人也不能日日吃得这么“富裕”。二人看了早餐花色就不再推辞,也坐下来又吃了一顿。三人吃完,太阳也升起来了,再一同去皇城。

还没出家门,祝缨就一人给了一个红包。两人还要推拒,祝缨道:“你们是审我的人么?不是,就不是循私。我两年没回来了,正想打听打听这两年的新闻,拿着喝茶。”

两人含笑收了。

今天就没多少人围观祝缨了,她很顺利地先到了大理寺,这里遍地是熟人,人人都带点激动地叫:“小祝大人。”“小祝回来了?”

蓝有志低声对孙一丹说:“看来真有点儿门道。”他二人出了政事堂,又是一副端庄体面的样子了。

窦朋与裴、冷从朝上下来,听说祝缨来了,道:“请过来说话吧。”

裴清的耳朵动了一动,“请”字用得还挺妙的哈。

祝缨与蓝、孙二人同到了堂外,这正堂她是极熟悉的。她不动声色,缓步走了进去,蓝、孙二人跟在后面。三人拜见了上面三位,冷云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窦朋看过去,见这二人也是面熟,道:“相公们有什么事吗?”

蓝良志拱手陪笑道:“相公命我二人送祝大人先到大理寺、再去御史台,故而前来。政事堂并不插手这件案子,这两天案子过了相公们还有旁的话要问祝大人,所以派我二人跟随。”

窦朋道:“知道了。”

祝缨道:“不知大人有何事垂询?”

窦朋对祝缨还有印象,微笑道:“核实一点小事。想必你也知道了,苏匡。”

祝缨还如在政事堂答的那样,道:“下官离职时俱已交割完毕了。御史台派了阮、樊二位到福禄县时问过,下官并无旁事可说给他们听。”

窦朋点头,祝缨看他表情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她其实不用过来这儿,交割都交割完了,还有什么好弄的?窦朋也压根儿不想御史插手这事儿,他刚来,地盘就被别人横插一手,谁能忍?

窦朋对御史台也是一肚子的不满,见祝缨不多提其他,道:“你们在时大理寺规矩整肃,哪知会出这样的事?!”

祝缨道:“人各有职司,若是时时审查下属,岂不要被说多疑又器量不够?”自郑熹离开之后,是裴清在代理大理寺,无论是左还是苏,他们如果犯事是很容易牵连到裴清的。这可不是祝缨愿意看到的。

窦朋问道:“当年究竟如何?”

祝缨没给他看自己接手时的收据,而是将自己与左丞交割时的收据呈给窦朋看,道:“就是这些。您看看怎么抄录一下,不然一会儿御史台那儿还得打官司。”

窦朋当即唤了书吏来一人一页飞快抄写,抄完了再将原件还给祝缨。祝缨将他们抄的又看了一遍,签了个背书。

抄的、看的一面叹她仔细,一面想:可恨!原来我们曾有这么多的产业。

窦朋道:“我料亦差不多。”

祝缨道:“大人明鉴。”

窦朋左右看看,问裴、冷二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二人都摇头。

蓝、孙二人又陪同祝缨往御史台去。

御史台离大理寺也不算远,很快就到了。御史台里有祝缨的一个熟人,阳大夫不算,祝缨只见过他几面,熟人是姜植。外人看来她和姜植不算密友,实际上二人与郑熹都有很深的关系。苏匡的案子不是姜植审的,他现在已是侍御史,大家都是卡在六品上的人,见面互相点头致意,姜植就得去忙别的事儿去了。

管苏匡案的侍御史叫阎建民,是个方脸的中年人,长得很合选官的相貌,颇具威严。对祝缨说话却还客气:“累祝令跑这一趟。”

祝缨跟他也是熟的,御史台借大理寺的大牢,办案的人常与祝缨有接触,若是提审女犯,手续就更要繁琐一点,更常打交道。

祝缨道:“不敢,有案子牵涉其中,自该说明的。”

阎建民道:“我便不与你客气啦——究竟如何?”

“是我走之后的事,我手里有的也只有收据。我也带来了,要不御史找人抄录一下?”

阎建民笑道:“案子的证据你不给我留下?”

祝缨道:“你不过拿这个对账,有账就行,这却是我与旁人交割的佐证。你要留下来,也得给我写个收据。”

“你还真是小心。”

祝缨道:“要是不小心,没留这个东西,这会儿我自己都说不清了。”

阎建民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着人来抄写。”

收据抄完,他又问道:“丰堡哗变,怎么回事?”

祝缨道:“我真不知道,离我五百里呢。说是因为我给我那儿的人发钱,他们那儿倒闹起来了,可笑不可笑?”

阎建民道:“有什么可笑的?养家糊口的人,能不着急么?你的账有个说法么?”

祝缨又拿出一本来:“这是我与丁校尉往来的公账,你接着抄录?”

阎建民笑道:“好。”

政事堂派了人送过来的,他也不想惹。跟祝缨在这皇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好几年,祝缨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很清楚的,除非上下串通一气栽赃给她,不然是真找不到什么毛病。

书吏抄着,阎建民抄手踱步:“我真不知道叫你跑这一趟是这的什么,这么远的路。哎,你是要回来了吗?”

祝缨笑眯眯地:“哪儿能呢?任期还没满,兴许就是叫我回来好当面训话,免得我淘气。”

阎建民道:“未必未必,听说你面圣了?”

“昨天,回了些在县里的事儿。倒先被相公们审了一回,他们问得可细。有点儿吓人。”

“你还能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