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的一段时间,她一度极其讨厌海城的雨。
来得急如泼水,须臾暴涨,风号雨狂不讲道理。
有天放学的时候,隔壁班那几个熟悉的人结伴路过,郁楼不在。
孟安仪看了一眼,叫住他们,随口问:“郁楼去比赛了吗?”
那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说:“他跑北城大厦去了,起码到九点,今天拦不住他了。”
孟安仪点点头,随手跟他们挥别。她不再等待,背着包轻快地往回走。
她打车,打算找个商场逛逛,打发时间。车开到半路,讨人厌的急雨又来了。
孟安仪看见路上急匆匆躲雨的行人,一阵措手不及的混乱,随后三三两两打起了伞。
她本来撑着腮看热闹,看着看着,突然想起来,那郁楼呢?
郁楼有没有,她是说,有没有可能,他也缺把伞。
虽然说郁楼一贯的形象让她觉得不至于这么不周全,也觉得大概率有人去接他。
可是。
她为什么不能去见他一面。
借口只要能说服自己就好,孟安仪迅速改了目的地。
北城离学校很远,开过去要上高架,起码一个小时。
路上雨太大,师傅不敢开太急,却还是因为前面出了车祸而临时换了个匝道口,慢吞吞地从老路上颠过去。
孟安仪本来还安然地期待着去北城偶遇郁楼,没想到快九点了车还摇摇晃晃地行驶在破路上,她越看越无语,又毫无办法,对这个破天气翻了一万次白眼。
到最后她干脆不抱希望了,捂着额头倒在靠背上,心如死灰地看着这越下越大的破雨。
白跑一趟,真倒霉透了。
师傅终于在地下停车场靠了车,孟安仪急匆匆推开门下去,左右看了看,上车点已经没有人,又去按了电梯上一楼。
她其实也不知道郁楼还在不在,或者说在哪一层,她只是碰下运气而已。
但既然本来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的,那不碰白不碰。
孟安仪在一楼来回转了好一会儿。
有零星几个人说着话,和家人一起离开。她看见他们手里拿着资料,猜测大概是和郁楼来这儿的目的一样的。
但人真的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都快十点了。指望在这里碰到郁楼的概率,还不如她下回考全省第一的高。
孟安仪有点热,脸颊跑得微微发红。
她撑着膝盖喘气,书包从颠动中停下来。
没了她的脚步声,大厅里彻底安静。
就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消失了。
灯光煌煌如昼,明亮地映在瓷质地砖上,前台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写着东西。
孟安仪看着空荡荡的周围,没有人走向她,心里忽然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没头没脑地,突然产生了一些,没有理由的委屈。
她鲜少有这种情绪。哪怕遇到麻烦,她也只会感到生气。
委屈这么软弱的情绪,她几乎从没有感受过,甚至不懂得是怎么产生的。
直到那天她才突然明白。
委屈,好像是大把大把的无用功。
她差点就要开始忧郁了。
……
就在那一瞬间,孟安仪忽然停顿了一下。
好像有人轻轻拉了下她的书包带子。
动作有点犹豫,很轻,以至于她一开始没感觉到。
她回头。
——奇迹般地,她看见了郁楼。
郁楼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好像有点懵了。
他手里握着伞,照旧背着包,和在学校里的样子没什么差别,只是离她很近。
近到她注意到他的睫毛是微微向下生长的,垂眼看她的时候,会覆住眼睛,投下很浅的阴影。
他说:“孟安仪?”
念这个名字有点生涩。孟安仪觉得他声音有点哑,比平时干涩一些。
她眨了下眼睛,没从恍惚中回神。
郁楼好像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
所以在确认这个人真的是在学校里经常看见的那个人之后,有点错愕。
他看了下孟安仪空空荡荡的手,抬起眼问她:“你追了这么远?”
孟安仪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
她看着郁楼说了句话。
——“对,来接你。”
她一直记得郁楼那时空白的表情。
……
雨下得很大,他好像没打算走。
郁楼进便利店买了根冰淇淋给她。
她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结了账。
等收银员检码时,他耐心地侧着脸,安静看向墙上电视的时间。
回头时回答的声音也低。
光影在他脸上错落。
明明经常看见这道背影。
可这好像是第一次,在做着和她相关的事。
滋生的情绪,很奇怪。
虚浮的,像软绵绵地漂在河流上。
大厦里要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