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富贵垂头丧气地晃荡出门,就听外边有孩子满是戾气地尖声叫着:“阿爹,就是他,就是曹家的二流子抢了我的白石头圈圈!打他,打他!”
他抬头一看,孙留根那倒霉孩子正远远地指着他骂,身后站着他家阿爹孙光宗,看到曹富贵的目光扫来,孙留根身子一缩,似乎想躲到他爹身后,一犹豫又站定了,恶狠狠地瞪着曹富贵。
“富贵,你怎么能抢我家留根……”
孙光宗长着一张这年头农户人家常见的干瘦脸,脸色发黑,黑里还透出些枯黄,他面上阴沉沉的,盯着曹富贵,泛黄的眼珠子血丝满布,红蒜头似的酒糟鼻子让他说起话来嗡声嗡气。
他话还没说完,曹富贵已经笑着晃荡过去了,嘴里说着:“光宗叔,你家这娃子可得好好教教,棍棒底下出孝子啊!他这小小年纪就敢下狠手欺负弟弟妹妹,幸亏我看到伸手管了管,要是这么放纵下去,长大了万一成个‘坏分子’,那可是我们劳动人民的阶级敌人了。”
路过孙留根这小子身边,曹富贵低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说:“撒谎打人,欺负弟妹,统统是坏分子,严杀头要把他们统统捉起来,咔嚓!”
他伸手在脖子上一划,呲牙阴森森一笑,孙留根顿时大哭起来:“阿爹,阿爹,呜呜呜——不要严杀头,不要捉我——”
孙光宗抱着嚎啕大哭的儿子,气得直喘气,胸口起伏不定,曹富贵这瘟生是曹家的人,曹家向来护短,招惹了一个,出来一帮,队支书都是他老曹家的爷们,这口气不吞也得吞了。
“走了,回家!”他拽过儿子,心浮气躁,回家去收拾那吃白饭的狗东西,要不是这小崽子不肯把什么白石圈圈的玩意给留根,哪里会惹出这些破事,让孩子哭成这样!
曹富贵盯着孙光宗灰溜溜地拎着他家的儿子走了,得意洋洋地唱起自己瞎改的戏词:“他是打落门牙肚里咽,强把小鬼带回府”
抬头一张望,远处二叔和二婶疲惫而熟悉的背影映入他眼帘,曹富贵定睛一看,虽说疲累,也就是往日里平常农家人的模样,哪像梦里那幅活骷髅的模样。他顿时把还有些七上八下的心安了下来,歪头琢磨,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么恐怖的梦?莫非是饿出来的?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果然还是该去哪儿再弄点吃的填填肚子。
吃了最后一餐大食堂,村民们各自四散回屋,多半都是愁苦犯难,剩下的那点余粮哪里能熬到明年麦收?就算是向队里借,就怕队里都没粮可借。
曹富贵可不担这些心,家里不是还有点粮么,就算吃光了,还有他奶手里存的钱,还怕买不到粮?退一万步说,真是缺粮缺到那份上了,他曹富贵坑蒙拐骗哪招不行?怎么都能糊口,哪里会落到梦里那幅活骷髅的惨样……呸呸呸!
他眼角一晃,正看到孙家老太婆气咻咻、恶狠狠地一眼瞪过来,到底还是没敢骂,拽着她家的两个小孙女走了,后头跟着个鼻青脸肿、勾头耸背、低眉顺目的儿媳妇。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笑呵呵的傻子走在一旁,那是孙家老二,孙光宗的傻子弟弟孙耀祖。
曹富贵嗤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孙家一窝几个老的小的都在,倒是那个拖油瓶没见着,大约是吃了孙光宗的“生活”,被揍得起不来了,要不然怎么不来公家大食堂吃个够本?
这就叫报应啊!
曹富贵嘿嘿一笑,深觉孙光宗还是会干点人事的,这不是帮他报了一咬之仇么!
趿着鞋子晃悠晃悠往家走,他一路四下打望,想再找出点吃食,半天都没找到点能进嘴的。队里三百来号人天天在村里来去,哪个不饿得慌,就算是路边的酸草根都让娃娃们掘光了。
几个村里的半大小子走在前面,曹富贵心里一动,忙喊了声:“栓子,等等我。”
栓子是支书曹伟岩家的,要论起来也算是他的同宗堂弟,他身旁跟着的几个什么狗蛋、长脚、老虎牙都是队里人家的孩子,多是七八岁光景,比他小了半轮,曹富贵一向不和这帮子傻气的鼻涕娃混,也就栓子爱在他们面前充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