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姓

“我觉得,要么,这位神祇确实没有同事。世上只有他一位神祇。所以才没有叫增援,要么,这个魔和神祇之间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要么这位神祇受了重伤。不是他不想走,是他走不掉。”她说完补充:“如果真的有这么件事的话。”

她低头看桌上的复印件。

注意到她停留的地方,苏黎说:“这一段是从一本杂记中截取下来的。讲的是一位风水先生被请到某个地方勘查风水的事。”

“不会是我们十六姓请他吧?”

“我认为是。”苏黎说。

“我们自己就是风水先生。”李姿意都要笑了,论行骗谁厉害得过十六姓啊。十六姓请别人给自己看风水,任谁听到都要笑掉大牙。

“人的主观想法,对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有非常大的影响。如果不能摒弃自己主观意愿,那么出来的结果就必然有失偏颇。”苏黎表情淡然:“并且这个年代十分久远,当时的十六姓还并没有完全迈进这一行,只是在小范围做些事。对自己能做到什么并不自信。所以更相信那些早已有些名气的人。比如写这位杂记的,就是当时皇帝的国师。”

他修长的手指缓慢掠过那些古朴的文字:“你看这里。”

李姿意看向他指的地方,但那句话十分拗口,她看不大明白,甚至都不知道从哪里起始又应该断句在哪里。

苏黎把原文复述了一遍,说:“意思是,请这位国师来看风水的人,觉得自己家族人被神灵借走了寿数。但请他来不是为了消除阻止,而只是想向他确认,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的手指一点点下滑:“国师参加了家神祭祀并无所获。但祭祀令他感到不安,莫名‘惴惴不已’,之后一言不敢发,直到离开本地回到都城之后,才修书一封给这位主顾。建议主顾不要再举行这个祭祀了。”

“如果这说的就是十六姓,那明显我们没有听他的话。”

“有听。”苏黎翻出另一本来,熟练地翻到其中某页,指给她看:“第一百四十二年,合族将其封沉。并另某他法,供奉正神,以抵消其恶念。”

李姿意一会儿没听大明白:“什么意思?正神?”

“从各种记录来看,当时十六族突然‘醒悟’认为自己最初供奉的可能是魔。它哄骗十六族人,代代成为自己的祭品。但他们找到了真正的神祇,奉为新的家神,而把旧的封印了起来。”

所以现在十六姓供奉的,已经早就不再是最初的那个所谓‘神祇’了。

李姿意感到十分意外。

信息量过大。

“但十六族现在还在相信自己活不过七十呀。甚至还觉得,这个时限还在不停地提前。如果说当时做的事起到了作用,现在不应该早就没有这个传说了吗?”

苏黎把册子合上:“就当时来说,做这些事的人无法得知之后的发展,当下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选择,解决了问题。所以留下了这个记录。之后确实也有不少佐证证实了,十六姓的人也渐渐意识到,问题根本没有解决。”

他话锋一转问李姿意:“你怎么看待寿数被偷走这件事?”

“我不信。”李姿意说。她不止不信这,是十六姓的事从头到尾她都不相信。她相信这其中有着更深的原因,但她不认为一定是鬼神之说。在长久的岁月中,祖辈们掩藏着什么秘密,而为此一代代滋生流言,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数据统计上,这是客观的事实。”苏黎说:“也许十六族在别人看来是封建迷信的存在,但与外界的认知不符的事,他们高科技手段的使用率非常地高,甚至那些还没有完全向大众普及的技术。”

苏黎说:“你还没有出过差,所以大概还不清楚。十六族对器械的使用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哪怕是体现在日常管理方面,协会也一直远用最先进的模型,监控着内部人员的健康情况。”

“监控?”

“我们所有的人口与健康数据,会放入模型中进行筛选与换算。再三验证的结果是,我们的死亡年龄,正在提升,甚至可以说,已经提升到了非常惊人的数字上。”

他问李姿意:“你仍然不相信吗?”

李姿意并没有客气:“要我说真话,那我可就直说了。我觉得这是群体性的臆想。你们在这个环境中,给自己心理暗示,也给别人心理暗示,相互叠加更加固化了这种想法。导致神经紧绷,更容易出现事故。”

“那婴儿呢。今年我们婴儿存活数据,几乎只是去年的三分之一。今年下半年与去年下半年比,甚至不到四分之一。初生儿很多都死于呼吸衰竭,但心肺功能并没有任何问题。”苏黎对李姿意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初生儿在没有任何疾病的情况下,心脏停止跳动。难道这也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心理暗示?”

李姿意皱眉:“难道有什么在我们族内流传的罕见疾病?”

这也是有可能的。十六族相互之间互为姻亲已经是习惯使然,到了现代,倒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规矩的约束说,不许向外通婚,而是因为十六族自成体系,大家的交际圈子就在这里,认识的人基本多数是族内的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样的情况。所以如果说有什么隐形的疾病,在族内流传从而影响到所有族人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也不清楚。”苏黎说:“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大概是以现在的科技医疗水平查不出来的病症。这方面我们是无能为力的。我们现在能做的是,尽可能地排除其他的可能。所以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想要找到当初被封沉的旧神祇。搞清楚它的身份,或者干脆完全地消灭他。”

“所以,陈主任……”

“他们是第一批。如你所知,已经全军覆没。为他们引路的,是家神在封存旧神祇的时候,留下的唯一一件法器。现在我们没有东西可以引路,只能借助去过的人。”

“但他们当时去的时候,没有回转路线吗?”

“有。”苏黎指指墙上。

那里挂着的不像是地图,而像是一幅抽象画。

“协会的人按他们传回来的定位走过一次,完全走不通。”苏黎问李姿意:“你听说过路引吗?”

“古代那种?”

“不是。在我们所熟知的术法中…………”

“没有我们,只有你熟知。”李姿意说。

苏黎停下来轻笑一声,又开口:“在我熟知的术法中,有一种可以向万物遮蔽某地点的存在。只有曾经去过的人,或者持带着施术者气息的东西,才能够指引其他人找到那里。”

李姿意嘀咕:“既然不想让人找到,怎么会留下后门呢?”

苏黎说:“不是留下后门,是这个术法的缺陷。所有历代的皇帝在建造陵寝之后,会将工匠们全部杀掉。甚至会杀掉施术的术士,毁掉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就是为了弥补这个缺陷。”

他看上去非常有耐心,语气温和:“十六族为此死了不少优秀的术士。就是因为所有的术法都有无法补足的缺陷。就像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完美的。”

李姿意说:“最后那些陵寝不还是被找出来了吗?”

“是啊。术法也是有时限的。它不会永远存在。总会有‘死去’的时候,就像人不能永生。”苏黎说。

李姿意看着面前的人,有一阵恍惚。

他穿着时尚慵懒,但他说的却是最违背科学的话。这么好看的男人,他是个神棍。他用最温和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语气,讲的是最封建的老头也会怀疑他有病的迷信言论。他的内核与这个世界似乎格格不入。而他却有着最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外形。

还有什么比这反差更巨大的?

她低头看着坐在桌前的苏黎。

对方微微仰头看她:“怎么了?”有些湿的发尾蜷在光洁的额角,显得十分温柔。

“你睫毛好长啊。”李姿意说。

她俯身过去,那是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

但她很满意。

就像是发现一样东西太过于独特,让她涌起了必须要强调这个东西是属于自己的欲望。她甚至有些促狭地想,这个吻与狗狗圈地盘其实没什么差别。

苏黎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喉头上下滑动,但没有更多动作:“你知道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李姿意说。女孩子说我不知道他喜欢我,我们一直都当对方是普通朋友呀,都是假话。她们知道得太清楚了,只是对方不够格得到她专一的喜欢,所以以此敷衍。

李姿意边往外走边挥挥手:“晚安,睡觉了。”

走到门口停下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同苏黎没有立刻回答,反问:“你不会在这里赶我下车吧。我表哥路尧也是失踪者之一。并且作为十六族里唯一的唯物主义者,收服我不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作吗?”后面这半句就有些扯了。

苏黎说:“计划大后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