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间笼罩的雾气未散开, 穿过雾气的阳光灰蒙蒙的,简单的吃过早饭, 刘氏送栓子去学堂先走了, 周士武他们把锅挪出去搭在灶上,一层一层往上安置蒸笼, 黄菁菁是被米久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的, 一宿未睡,她脑袋晕乎乎的, 拍了拍额头,甩了两下头,穿戴整洁出门,一家人各司其职的忙活着。
堂屋传来说话声, 桃花和梨花逗着大双小双说笑, 她喊了声院子里搬长凳的老花, 老花抬起头,夹长凳的腋窝衣服颜色明显深邃了些, 他直起身子,边擦额头的细汗边指着灶房道, “早饭在锅里温着, 你吃了把骨头倒进去炖着,老三媳妇送栓子去学堂了。”
黄菁菁不是赖床的性子, 早上起不来怕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到了时辰他要唤她,被周士武阻拦了, 说让黄菁菁继续睡,时辰还早着,不碍事。
周士文没说什么,但是刘慧梅不太高兴,抿着唇,不发一言,目光多次看向紧闭的屋门。
他不喜欢刘慧梅阴柔的性子,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出来,闷在心里给人脸色,黄菁菁不欠她什么,想了想,他就由着黄菁菁继续睡,出了事有周士文呢,刘慧梅算什么。
说实话,他有意给刘慧梅添堵的。
黄菁菁摁了摁额头,回屋把米久抱出来,把了屎和尿,这才去灶房弄吃的,米久的是一碗鸡蛋羹,她端去堂屋,小勺小勺喂他吃着,刘慧梅坐在炕上,眉目端庄的看着熟睡的大双小双,她穿了身崭新的衣衫,发髻上插着两只木簪子,脸上施了层薄薄的胭脂,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质愈发显得高贵。
“娘,不然我来喂米久,您吃您的?”刘慧梅理了理衣襟上的纽扣,目光略有小心翼翼的看着黄菁菁手里的勺子,半敛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黄菁菁低着头,一只手压着米久下巴的围兜,一只手握着勺子,柔声回道,“不用,米久吃饭注意力不集中,由着他的性子来能吃半个时辰,我快些喂他吃了好忙活其他。”
借来的碗筷昨晚洗干净搁箩筐里,拿出来就能用,鱼杀了的,野菜已洗起来滴着水,客人们到得差不多了直接炒菜即可,说起来没多大的事儿。
动了动身子的刘慧梅重新坐下,眼珠子转了转,盯着窗户边的花篮子道,“娘,堂屋安置几张桌子?”
堂屋宽敞,偶尔他们过来吃饭,皆是一张大桌子一张小桌子,大桌子大人坐,小桌子小孩坐。
黄菁菁不明白刘慧梅的意思,没抬下眼皮,“和老大说了,屋里安置两张,檐廊上安置四张,其余的摆在院子里和院外,怎么了?”
刘慧梅站起身,走向窗户,花篮里的花是昨日摘回来的,花骨朵已然全部绽放,五颜六色,错落有致,雅致得很,她抬起手,食指擦过窗棂,翻过手瞧了瞧,干干净净的,没有丁点灰尘,旁边一格一格的柜子亦是如此,心里微微放了心,这才和黄菁菁说道,“相公在镇上的朋友没来过家里,怕礼数不周到惹了笑话,娘,堂屋明亮宽敞,您看能不能留给相公的朋友坐?”
不只是堂屋里的桌子,檐廊上的桌子也是如此,她道,“桌椅摆放得开,檐廊要过人,四张桌子显得拥挤了,安置两张,加上堂屋的两张,刚好够镇上的人坐,您觉得如何?”
她细细检查了下犄角旮旯,纤尘不染,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黄菁菁和老花要照顾孩子,后院又养了二十多只鸡和两只猪,地还能清扫得如此干净,怕是日日清扫。
她满意的收回目光,转而让桃花她们再去摘些花儿回来,窗棂上多放两个花蓝子当摆设,客人们瞧着也觉得喜庆,桃花看着外边忙碌的周士武,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大伯母,我要守着弟弟呢。”
家里来客,黄菁菁要招呼客人,米久就没人照顾了,她要帮忙带米久呢,况且这会儿雾气未散,田野里到处湿漉漉的,她出门的话会湿了鞋子的,她才不愿意呢。
刘慧梅怔了怔,内敛的眉梢萦着不悦,眼角扫过默不作声的黄菁菁,顿了顿,没有开口,和黄菁菁继续说起方才的问题,镇上的客人身份尊贵,村里人说玩笑没个分寸,坐在一起说错了话不太好,“娘,东家对相公好,又是头回来,怠慢了不太好,您看孙达他们一家子也来了,要是婶子口无遮拦,败坏咱的名声,不是让东家笑话咱吗?”
关于客人落座之事,黄菁菁没什么意见,但听着这话心里不痛快,面上就带了些出来,“怕她做什么,咱行的端做的正,不怕人家乱说,真要是畏畏缩缩,人家才觉得其中有鬼呢。”巴结人是回事,但捧高踩低黄菁菁不喜欢,昨天孙达就说过了,孙婆子身体不适,今日不过来了,就怕孙婆子和黄三娘碰上又闹个没完没了,叫人贻笑大方。
大家都是通透人,谁愿意给人添乱?孙老头就是顾忌这个,才让孙达捎话的。
“娘说的是,但东家他们在镇上,全兄弟他们也是,和村里的人凑桌,没什么话题”刘慧梅语气轻柔,不知情的以为她在低声下气征求黄菁菁同意,黄菁菁微微蹙了蹙眉,替米久擦了擦嘴角的蛋羹,淡淡道,“你要怎么做就依着你的来吧,我在村里活了一辈子,不懂镇上的规矩,你觉得不丢脸就成。”
刘慧梅哪是看不起村里人,分明连她们也看不上,大喜之日,黄菁菁不欲和她争执,喂饱米久,自己简单吃了两口,让桃花带着米久,她去灶房炖汤,顺便烧热水擦洗桌椅,不一会儿,老花拍着衣衫从外边进来,眸色幽暗,下抿的嘴角明显透着不悦,黄菁菁歪着身子看了看外边,低声道,“怎么了?”
堂屋传来周士文压抑的训斥声,老花不欲多说,叹息道,“没事,你坐着,什么事我们来就是了,时辰还早着,忙得过来。”
黄菁菁往灶眼里添了把柴,堂屋里的声音飘了出来,周士文拽着刘慧梅衣衫,挺拔的身形挡住了刘慧梅,外边的周士武和周士仁进来,小声劝着什么。
“老大媳妇怎么了?”黄菁菁又问了句。
老花见瞒不住黄菁菁,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老大媳妇让我和老大回屋换身衣衫,搬桌椅弄脏了,看着皱巴巴的,她说客人们来以为家里穷得没件像样的衣衫。”他身上的衣服是来村里置办的,没有补丁,在庄户人家来看算得上极好了,刘慧梅开口就是嫌弃,好像家里很有钱似的。
周士武和周士仁拉着周士仁左右手往堂屋走,刘慧梅咬着下唇,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黄菁菁没走出去,和老花道,“她让你换身你就换了吧,今日依着她说的来,别和她置气,以免待会客人来让人笑话。”
“锅里的水用来干什么的?”老花把手伸进锅里试了试温度,“热了。”
不接黄菁菁这个话。
黄菁菁搅了搅灶眼里的柴火,回道,“擦桌椅的,再擦拭一遍,你看看老二他们把蒸笼放好没,去后院抱些柴火出去。”
“好,正好看看后院的猪草够不够吃,我去割些猪草回来。”老花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见周士武进来,他敛了脸上的情绪,笑眯眯道,“没事了吧?”
周士武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宽慰老花道,“花叔,大嫂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我看她是手头有点钱看不起人了,家里挣了钱不假,住在村里就是乡下人,她的条条框框,您当没听见。”依着刘慧梅的意思,全家人该穿戴一新,高高在上迎接客人,十里八村比他们有钱的比比皆是,都不是刘慧梅这么来的。
庄户人家,庄稼为重,哪怕请客也是如此,早上下地干活,中午回家弄饭,高高兴兴吃过饭,下午接着干活,都是知根知底的村里人,不会不懂体谅,尤其农忙时,更是如此,刘慧梅的心眼也特多了些,要求周士文就算了,还要求老花,长幼不分,委实气人。
“我与她计较什么,我和你娘唠叨唠叨就够了。”有些话,夫妻俩说是回事,和其他人说意义又不同了,老花还是清楚内里的弯弯绕绕的。
黄菁菁摆摆手,“成了,多大点事,忍忍就过去了,有什么话,过了今天再说。”
周士武点点头,想起刘慧梅的态度,担心黄菁菁受了委屈,“娘,您凡事先想着自己,别以为她生了大双小双就纵着她,我看她愈发不把您当回事了。”
不敬重黄菁菁就是看不起周家,他知道刘慧梅素来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娘真要欠了她刘慧梅什么,已经偿还了,她要再端着架子拿捏人,不用周士文出面,他绝对不会给刘慧梅好果子吃。
“我纵着她做什么?好了,干活去,老花,后院堆着的猪草够猪今天吃,还有去年的红薯藤磨的粉,就不去割猪草了”说话间,院外传来脚步声,赵二两和徐氏过来了,秦氏也在,一瞧就是先过来帮忙的,黄菁菁笑着走出去,让他们坐着休息,菜准备得差不多了,桌椅安置妥当,没什么需要搭把手的,秦氏看着刘慧梅,张嘴就是一通好话,和黄菁菁聊天都不忘称赞刘慧梅端庄温婉,愈发有城里人的样子了。
黄菁菁点着头,一张桌子一张桌子擦拭了遍,太阳缓缓升起,薄雾散去,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席面丰盛,众人赞不绝口,稻源村的里正一家也来了,说是蹭个喜气,村里人不是没有眼力的,院外停着好几辆牛车,镇上的客人穿着体面,明显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众人识趣的不往那些人跟前凑,主动的把堂屋和檐廊的桌子让了出来,说起周家,纷纷称赞周家人实诚,挣了钱不忘拉衬村里人一把,一冬天他们靠卖竹篮子就挣了不少钱,全是周家的功劳。
刘慧梅担忧的事情没有出现,相反,大家极力的想给镇上的人留个好印象,饭桌上没有出现哄抢的局面,慢条斯理,谈天说地,跟下馆子似的。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家还去地里干活,吃过饭就回了,帮忙的妇人们留下收拾碗筷,挪到院外去洗,堂屋里坐满了人,周士文招待汉子,刘慧梅招待妇人,夫妻俩游刃有余,周士武在旁边帮忙倒茶,气氛融洽,黄菁菁和老花没进屋凑热闹,而是和秦氏他们在外边洗碗筷,秦氏眼里诧异了一瞬,却也没多问,刘慧梅行为举止端庄,她们糙惯了,聊不到一起去。
倒是有眼力不好的年轻妇人问黄菁菁,“婶子,您和花叔怎么不陪着客人说说话,这些活我们来就是了,不一会儿就洗完了。”
“我说话嗓门大,怕吓着她们,得罪人不好”黄菁菁脸上没有丝毫不自在,坦然的说着话,为啥她喜欢村里,大家都是大嗓门,说话办事由着性子来,哪像镇上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她上了年纪,耳朵背,听不太清楚,重要的是,刘慧梅肯定觉得她丢脸。
她何苦往跟前凑。
这话得来众人附和,“还是村里好,大嗓门怎么了,谁家有个事不是在门口吆喝声,漫山遍野喊娃儿回家吃饭,真要凑到人耳朵边说,肯定不是啥好话。”
黄菁菁想想,貌似还真是这样,谁说话不是敞着嗓门?两个人若是窃窃私语,看在她们眼里,准没好事。
“娘。”遐思间,门口传来周士文低沉的喊声,“娘,花叔,你们怎么来这边了?”周士文两步上前,扶着黄菁菁起身,拿过旁边的巾子替她擦手,眉头紧锁,“你是大双小双亲奶,您去堂屋坐着才是,什么活都轮不到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