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公皱了皱霜白的眉,“慧梅婆婆,牛是我家的,牛呢?”
他八十多岁了,牙齿掉得七零八落,口吃不甚伶俐,黄菁菁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听不懂不要紧,不碍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就成。
板凳椅子在院子里排了两排,黄菁菁招呼着二叔公坐凳子上,二叔公的大孙子刘彦重复了遍二叔公的话,黄菁菁不接话,招呼大家坐下,又让刘氏给大家倒水,家里没有备待客的茶,更没有喝茶用的杯子,平时家里来人,都是拿碗喝的。
肖氏和刘桩站在椅背后,刘桩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扇子,替二叔公扇着风,狗腿的模样叫黄菁菁冷笑连连,安顿好大家,她才一脸默契的神色的道,“二叔公,可巧你们来了,你们不来,我还寻思着去稻源村找你们要个说法呢。”
肖氏浑身一颤,先声夺人道,“你扣了二叔公家里的牛还敢去稻源村,真以为咱稻源村是稻水村,由着你撒泼不成?”
声音尖锐,咄咄逼人,不像肖氏的作风,因而,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黄菁菁,认定黄菁菁过分了,把肖氏逼到这个份上。
黄菁菁双手环胸,好以整狭的看着肖氏,比起肖氏,她可谓气定神闲,不紧不慢道,“瞧亲家母,你这样子就能比我好了?莫不是稻源村的人在村里和和气气,出村就跟死了丈夫的寡妇一般耍横?”
她笑着调转视线,投在双手杵着拐杖的二叔公身上,村里老人,上了年纪的老人多随便砍根木头或者竹竿杵着,不在意款式,杵着能走路就行,二叔公手里的拐杖不同,表面打磨得光滑,手柄恰到好处的托着他的手,尺寸刚刚好,一看就是找人特意打造的。
这种人,估计在稻源村有些身份。
想想也是,没身份怎么买得起牛。
“二叔公,刘家在稻源村是大户,族里规矩严苛,我黄寡妇离这么远都是听过刘家的名声的,能和刘家结亲,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走出门,胸膛都要比别人直两分。”先礼后兵,黄菁菁称赞完刘家,立马变了脸色,声音陡然一沉,“结果您猜这么着,这啊,再好的族群都有那么几颗老鼠屎,我啊,眼睛瞎,找错了人啊,差点被人害得家破人亡啊。”
黄菁菁情绪来得快,当即捂着嘴嚎啕大哭,配合着洪亮的嗓门,哭声飘出去很远。
院门关着,外边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啥,只得贴着门,扒开一条缝往里边瞧。
院子里,众人皆皱起了眉头,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哭上了,这是耍无赖不成?
二叔公杵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重重杵了杵拐杖,喝声道,“厚颜无耻。”
他们这么多人,不管结果如何,落到人嘴里,都是他们以多欺少。
尤其院门还关着,给远处的青年指了指院门,示意把门打开,什么话敞亮的说,他们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奈何黄菁菁哭声震天,“二叔公啊,您是不知道啊,你们刘家养了群歪瓜裂枣黑心肝的畜生啊,要害我大儿的命啊,好在我大儿吉人自有天相化险为夷啊,不然,我可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黄菁菁声音嘶哑,哭吼着把肖氏和刘桩陷害周士文的事儿说了。
肖氏低着头,脸上看似紧张,上挑的眉眼出卖了她的情绪,她只怕乐呵着呢,
是啊,肖氏又不傻,黄菁菁想反咬她一口她怎么会想不到,她早告诉二叔公了。
黄菁菁余光瞥到暗笑的肖氏,打个嗝,立即止住了哭声,哭声来得快收得快,跟翻书似的,一群人,除了二叔公两个儿媳孙媳都是大老爷们,见此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没皮没脸的人。
“黄寡妇,你做什么,桩子娘与我说了,是你借着打秋风的名义陷害他,你大儿又怂恿他贪东家的钱财,我刘家没怪大儿煽风点火教坏晚辈就是好了,你有脸倒打一耙?我家的牛呢,家里等着犁田,你这妇人别耽误了我家农活。”二叔公最恨动不动就哭的人,黄寡妇是什么人众所周知,哭什么哭。
年纪大了,说话含糊不清。
黄菁菁充耳不闻,收了哭声,哭哭啼啼的抹眼泪,改为梨花带雨的哭,嚎哭累人,她怕自己体力不支,她抖了抖肩,一副‘我有理我说不清’的神情,“你们是一伙的,你当然偏着他们了,我一个老寡妇,丈夫死得早,儿子又差点被人害死,我是拿你们没法了,老二,把你爹的灵位搬出来。”
哭不管用就用其他,总之,进了这道门就别想轻轻松松出去。
只见周士武双手端着块盖着布的木牌出来,众人皆变了脸色,二叔公气得咳嗽不止,“黄寡妇,你干什么?”
黄菁菁颤抖着手从周士武手里接过灵位,“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是不是,那好,当着我家老头子的灵位发誓,我要是污蔑刘家只言片语,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永世不得为人,相反,要是你们刘家欺负人,就让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子孙不孝,乌烟瘴气,家犬不宁,世世辈辈轮回。”
忽然,大风起,呼啸的刮过屋檐,下垂的稻草轻轻摇摆,屋顶聚集着滚滚乌云,好似黑烟急剧凝结。
众人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连门外的人都被震惊了,不由得小声耳语,“把周老头的灵位都搬出来了,她可真够狠的。”
“行的端做的正,刘家那么多人,黄寡妇不狠些怎么震慑得住人,我看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黄寡妇凶悍虽凶悍,却不会污蔑人。”
“那刘家可真是该死,周大多好的人,他们也下得去手,谁要这么对我儿子,看我不杀他全家。”
“嘘,小点声,我看没完呢,继续看。”
黄寡妇杀不杀人她们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放过欺负周大的人就是了。
院子里的人已经震惊了,太狠了,永世不为人,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他们在场的人可不敢,不由得有些怀疑的看向肖氏和桩子,人家把丈夫的灵位都迎出来了,不把事情理清楚,谁能心安理得走出这道门?
凡事死者为大,二叔公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看黄菁菁的气势便知她恐怕早有谋划,哪会轻而易举就认输。
“怎么,心虚了,找不着话说了,老大娶了刘家闺女,家里银钱都给她管着,铺子过往的客户一个月打赏的银钱就有不少,那些钱哪儿去了,老大媳妇,你出来与你娘说说,你娘不是说钱是你给她的,大家都在,把话说清楚了,老大的板子不能白挨了。”黄菁菁红着眼,脸上还淌着泪。
刘慧梅脸上没有丁点血色,站在檐廊上,眼睛通红,肖氏怔怔的没反应过来,只听刘慧梅道,“银钱是我娘开口借的,说家里买宅子给我小弟娶亲,让我借给她周转一下,分了家,相公说好每个月给家里九十文,我为了借给我娘,这个月的就没给。”
有什么比自己亲女儿说的还让人信服,刘慧梅的话可谓当头一喝打在肖氏身上,肖氏把黄菁菁所有能用到的法子都想好了,她先一步堵了黄菁菁的路,买种子黄菁菁没给钱,黄菁菁借她的名义赊账是事实,刘桩听周士文的话大家是见过的,她清楚,不管黄菁菁说什么都是翻不了身的,不成想,黄菁菁把刘慧梅拉了出来。
黄菁菁也不哭了,眉目肃然,眼底尽是鄙夷之色,“稻源村的里正善良正直,没想到村民是这等蛇蝎心肠,什么牛啊车的我不懂,她肖氏陷害我大儿,还招摇过市上门警告不准往外说,别说牛,跟来的是个人我照样卖了。”
她声音清冷,手里的布被风刮起一角,青天白日,竟有股阴森之意,在场的人无不打了个寒颤。
便是活了一辈子的二叔公,都被震慑住了,久久才回过神来,拍着拐杖,厉声道,“肖氏,给我站出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不把事情解决了,坏的就不知是一家两家的名声,整个稻源村的刘家都要被牵扯进去,传出去,谁还敢娶刘家闺女?
肖氏慢慢走出去,脸色紫青,正欲咬牙反驳,低下头,眼角多了抹黑色的布,她啊的声惊跳开来,耳边响起黄菁菁毛骨悚然的声音,“说啊,老大爹看着你呢,究竟怎么回事,好好说清楚,我辛辛苦苦替他养几十年的儿子,清明过年纸没少烧,让他睁大眼看看,谁在暗中害他儿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让他不至于找错了人。”
肖氏只觉得头皮发麻,喘不上气来,就像被人勒着脖子似的,她摇晃着头,惊叫连连,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叔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要堂堂正正怎会怕成这样子,杵着拐杖,气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桩子,你说,不说清楚,今日就把你踢出族谱,年纪轻轻不学好,到处丢人现眼。”
桩子急了,扔了扇子,噗通声跪了下来,白着脸,支支吾吾交代因果,语无伦次。
可能是听着桩子的声音,肖氏找回了丝理智,跑过去拉起栓子,乌青着脸道,“是我,是我,女婿有出息,得东家器重,我让慧梅好好跟着他,他就是进牢房,一年后出来还有家人陪着,桩子才多大的年纪,还没娶亲呢,怎么能进那种地方。”
二叔公勃然大怒,挥起手里的拐杖就朝肖氏打去,“无知娘们,不教桩子怎么做人,成天想着歪门邪道,桩子就是被你带坏了,还让我跟着来,蠢妇。”他活了八十多岁了,哪不明白黄菁菁的路数,肖氏先给他们上眼药水,说平时周家怎么打秋风,怎么占便宜,让他们先入为主对黄菁菁厌恶,之后黄菁菁说什么都在他们的厌恶之中。
由着肖氏的打算,黄菁菁说什么都没人信。
偏偏,黄菁菁把亡夫的灵位拿了出来,但凡肖氏脑子清醒些,死磕到底不承认,毒誓就毒誓,她自己做的事儿就该一人承担,这件事黄菁菁就输了,竟被黄菁菁激怒得害怕,话都说不清楚,平白把整村人都扯了进来,在场属他的辈分最大,他要再偏心,走出这道门,恐要被十里八村唾弃,子孙也抬不起头做人。
这一切,分明是黄菁菁早就计划的,肖氏不来周家,任凭黄菁菁寡妇的身份就能真闹到稻源村?正值农忙,谁家有空理她,肖氏这个没脑子的,中了计还不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真相如何不言而喻,黄菁菁抱着手里的灵位,再次失声痛哭,“死鬼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看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啊,你怎么不带着我们一起死了算了,活在世上也是被人欺负啊,势单力薄,我们怎么活得下去哦,这么大的事儿竟没人出头啊,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外边听热闹的人早喊里正去了,进县衙是丑事,整个村的人都要跟着被抹黑,可不只是刘家和周家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