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忆

有些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如此奇怪的句子。

【六月一日,天气阴。说好的今天儿童节让我休息下,虽然我也不是儿童了,可是大家聚在一起,每个人的性格又不一样。想让他们好好相处,这太难了!我宁愿去出阵!一开始是被被的自卑,后来又是大魔王的各种事情。光是爷爷那一辈的就够我心力交瘁了……】

我拂过纸张上奇怪的符号,忽然发觉这应该是宅邸主人写的。

“莫名其妙。”我将日记本合上,如此评价,然后丢在一边,将那展开的陆奥纸叠好,放回了纳物盒。

桧扇就放在陆奥纸上方,如它的主人一般沉稳严肃。

主母……

主母样貌并不算差,但性子却不得家主喜爱。大概……姊姊她们也不喜欢吧。

合上盖,将纳物盒放回原处。

离开书房时,看了好几眼那本“日记本”,最终还是带上了。

端着烛台慢行于曲廊,而不知为何,周边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我停下脚步,转而往已经走过的曲廊望去。

星星点点的萤光在廊上忽隐忽现,有如天上的星河。星河在这夏夜中缓缓流动直至星光乍现的尽头处,周边的草木轮廓于星光之下熠熠生辉。

我将手中烛台吹灭放置一边,抱着日记朝尽头走去。萤光闪烁处似有人影闪过,我不禁吃了一惊,急忙加快了步伐。

“您是……”

“唔……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吗?”

那个人回过头来看我的笑容在萤光下显得格外美丽,气质如同月亮上的辉夜姬,优雅动人。

“晚上好啊。”

-

“我家女四君才浅貌丑,得大人赏识是她的福气。”

自女侍引我进屏风,这是我听到家主说的第一句话。主母端坐在我身边,目不斜视,身着的银灰色唐衣愈发显得她那张脸严肃和白净,挺直的腰背,端坐于榻榻米上,一双拿着桧扇白玉般的手优雅地放在双腿上,其姿态远超我身后两个姊姊。

偶有姊姊的目光朝我看来,我忙不迭放好手,与主母一般端坐着。

此时已是五月末了,屏风内燥热不已。从屏风的间隙中,我依稀能看见一个女侍在精致的熏笼里加了一小勺香。熏笼中散出的香气驱散了些屋里的汗味。

本该去年就应该定下婚嫁的我,现在倒被各家大人所挑剔。姊姊们早已和各家公子定下了婚嫁,只不过家主和主母怜惜,便决定留在本家,过一两年再过去。

至于我,幸得近来有借住在本家的一位贵人要见我,家主这才唤我来。

“女四君出来见您怕是不入您的眼。”

又听得家主一句谦辞。

“这倒无妨。”

我心下正想着什么样的人会找我,女侍进来要引我出屏风。主母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点头示意我出去。我这才把浓色长袴抚顺,跟在女侍后边来到家主身边。

我和姐姐旁系,礼仪规矩自小是跟在主母身边学习。行礼跪坐,服饰姿态无一不被严格要求。没能让她满意,便要受罚。

没敢抬头看,我只是低眉顺眼地行礼,后低头用桧扇挡住脸端坐在家主身后。

“好孩子,抬起头让我看看。”来人温和地说。

一旁的家主抬了抬手示意我,我这才敢抬头。自下而上,我看到了红面白里的有纹狩衣铺地而起,上身着了仅两层白色单衣,身量也只不过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较之家主略显单薄。出于礼仪,我仅略略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倒是生得标志。”红衣男人赞叹着,“只身形较薄弱。”

那个人的语气带着春天般的柔和,我少有听到有人这样称赞自己。

“哎呀呀,您真谬赞啊,大人不嫌弃才好。女四君不在我家夫人膝下养大,难免……”家主极力撇开我和主母的关系。

那红衣男人轻笑了一声,仪态款款地走到我面前说:“我看女公子身量未足,不如先让她跟在我身边做一个月的童子,到时候若是她与我家有缘,我定会留下她。”

家主终是松了一口气说:“如此多谢大人了。”

许是我拖累本家女公子名声的缘故,家主当即就允了我跟着那位大人回去。回房收拾的时候心里难免空荡荡一回,两位姊姊递来陆奥纸,上边题和歌二首:

今日闻卿去,久记闺闱情。

愿其伴君旁,自此不疏离。

此为其一。

又:

嫩草青青长,雏樱柔柔芽。

我心寄予君,如若春风度。

此是其二,作得很是有趣。

如此又看了一遍,我方叠好放下,随了女侍出门。

那位大人的住处中,最令我在意的是正院中那棵樱花树。长义大人说,这是一棵一年四季都盛开的樱花树。

一年四季都盛开的樱花树……

这确实奇怪。

让我觉得奇怪的还有长义大人,他的装束不像寻常的公子,说话却意外有趣。

往后多日,在那位大人身边,我只做磨墨铺纸等简单工作,剩余的事情全有长义大人帮忙。闲暇之时,那位大人和长义大人便和我讲近来京都发生的事情。

不过,我从未见过这位大人家的公子。这让我疑心这位大人,是否还有其他想法。

可这位大人仍旧如常。

又几日,大人外出了。大人留下了长义大人来和我作伴,并没有提到关于他家公子的事情。

“啊,这可比战场无聊多了。”长义大人靠在矮桌上说。

“战场?”

“咳,没什么。”

“说起来,您是什么时候跟在那位大人身边的?”我颇为好奇,“您和那位大人是少见的主仆情深。”

长义大人分明不满这个评价:“主仆?我只是协助他的时政监察官,才不是你说的仆人。”

我噤了声,虽然很想知道他说的时政检察官是什么,但还是选择不问。

“这么说吧,你和我生活的不是同一个时代,甚至还不是同一个地方。”长义大人只看着天说,“会来到这里一切都是因为任务。”

“时代……任务?任务是什么?”

“任务,啊啊……任务就是被命令的事。”长义大人若有所思地转过头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