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四哥你这金管家、高小头领、将来都培养的好孙女儿、好女儿。”八爷矜持一笑,瞧着四哥眼里的疑惑,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白玉杯中酒:“四哥,弟弟知道你忘记了。按照弘,……”历“的喜好来。”
四爷:“……”
“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能见到人人在忙着拉帮结派。像一个个勤奋的蜘蛛,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网络。网越大、越结实,捕获就越多,……”八爷接过来银酒壶,给两个人添上一杯,微醺地一笑。“四哥你看,这些人不敢在你身上弄鬼,就在你的后代身上琢磨富贵。可是他们呀,千算万算,”没想到,弘历“那小子,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纯血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就,……”一眼看见罗汉床的小机器人。“就和这机器人一样。”
四爷:“……”
良久,四爷轻轻吐出来一口酒气,目光落在手中清澈橙黄的酒液上,好似看到过去,好似看到未来。
“他不是。”四爷说。
“那是,对着你他不是,他恨你那。”八爷继续插刀。
却是四爷轻轻摇头,迷离的目光好似看到弘历唤自己“阿玛”。
“他是一个好孩子。”四爷为他骄傲。
八爷失笑:“也就在你面前是了。”
我的孩子,都是好孩子。四爷轻轻念着,不再搭理八贝勒。
而那句“我今天看到席尔达,我记得,他的女儿。”他也没有说出来。
四爷双手端着酒杯,轻抿一口。微红的白皙面颊上一抹期待,明亮且朦胧的眼里浮现一抹沉痛之色。那句“事情变化大,我希望他保重自己,将来,和我再做亲家。”他也没有说出来。
“小八,四哥墙上的长笛取下来,吹一曲《飘雪》。”
“……”
这人果然越来越会使唤人了。八爷气得站起来,跺跺靴子,去靠罗汉床上的墙上取下来竹制作的长笛,爱惜地抚摸着上头酱色的岁月包浆。
长笛音色柔美清澈,音域宽广:中、高音区明朗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低音区婉约如冰澈的月光;而且擅长花腔,清新、透彻,色调冷冷尖锐的孤傲,宛若满天的大雪强势地铺天盖地,又好似火凤凰展翅翱翔九天。
是最贯通天地的乐器,优雅与炫酷并存的天籁之音。
倒是和混账雍正挺像。八爷哑然一笑,一回头,耍无赖:“四哥,不是弟弟不乐意伺候您,这长笛弟弟能吹的来吗?弟弟给您表演一个小提琴?”
“笨。”四爷拎着白玉酒杯,提着银酒壶,躺到躺椅上,两脚搭在下一档躺椅腿上,摇啊摇。
“……”
八爷生气了,这混账雍正最喜欢弹琴,却非要自己吹笛子,看不起自己不会弹琴怎么滴?
“吹就吹!我听说汗阿玛和西洋传教士学钢琴那。对了,今天还抓住弘晖献宝一番,引得弘晖喊着要学。”
“吹。”
“……吹就吹!”
八爷双手持笛,鼓着腮帮子,站到半开的梅花窗棱边,闻着花香雪香风的香气,吹啊吹。
琴悦己,筝悦人。长笛要飞。八爷吹不出来丰厚甘醇、光辉明亮的飞翔,他努力地要吹出来雍正大雪中孤独巍然屹立、勇往直前的气概。却吹成了,雷电轰鸣的地狱场景,大火炼狱里群魔乱舞时阴森凄厉的哭声。
四爷摇着摇椅,似乎是听得醉了,一手高举着银酒壶对酒杯空空,倒不出来,对嘴空空,最后一滴落在口腔,孩子气一般满足地笑了出来。
听到妙处,醉意朦胧的眼睛望着外头的花开一半,眼睛越睁越小,似乎是要睡着了,窗外有十三阿哥的声音曼声吟诵:“永夜漏方中,琼瑶洒半空。气侵书幌冷,光闪烛花红。兴洽张琴好,……披拂玉阶风。”
“八哥!你吹的什么鬼哭狼嚎的?”远远的胤禵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困意都要你吹没了。十三哥,你还‘心清、玉阶风’,你快要八哥停下来。”
八爷表示,八哥也是有脾气的,越发吹的尽兴,完全放开了自己地嚎着。
胤祥哈哈哈哈大笑。
“八哥!”胤禵的声音变为讨饶。
接着是邬思道的纵声大笑。
再是性音大师、文觉大师的佛家狮子吼:“阿弥陀佛。”接着就是木鱼声声。
高斌和饽饽两个站在平安居门口,互看一眼: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苏培盛听到小厮通报,从院子里走出来,看着他们两个欢喜地笑着:“高公子、饽饽姑娘,福晋恰好给我们送来两块烤好的鹿肉,还热着,要不要尝尝?”
“好好好!福晋好。”
高斌和饽饽心想,我们还是吃吧。跟着苏培盛去另一个小院屋里,邬思道、王之鼎等人都在,年羹尧、傅鼎等人也在。围着火锅火炉,温着好酒,荤素齐备一起烫着,还都在抢小桌上四福晋送来的鹿肉!顿时觉得自己吃大亏了,扑上去就跟着抢。
“幸好苏培盛去唤我们!你们这些可恶的!”饽饽急眼地大喊着,引得在座的人一起豪爽大笑。
四福晋要孙嬷嬷送走喝醉的八福晋回去府里,要侍妾格格们互相照顾着,吩咐丫鬟小厮们打扫好烧烤的垃圾,照顾四个女儿洗漱玩水沐浴,哄着睡觉,看着满天的大雪,要小丫鬟挑着琉璃灯,打着伞来到平安居外,就听到里头明显都喝醉的闹腾。
发现守门的两个小厮都围着火炉火锅子,无声地笑。
“福晋。”守门小厮小跑撑着伞出来请安。“福晋请不要担心,爷没有全醉。”
“那也差不多了。”四福晋看他一眼,发现他还好,没大醉。嘱咐道:“记得留几个清醒的,可不能喝醉了受凉。”
小厮心里一暖,答应着:“哎。”醉意要他失去理智,一双眼睛全落在绿衣小丫鬟的身上,获得一个大大的白眼,嘿嘿地傻笑。
四福晋:“……”
今天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下的这样好看,除了守夜的婆子小厮丫鬟们,一个府的人一大半都在吃酒。厨房里、洗衣房、马房……都是。
四福晋去前院的跨院里看看平郡王,听府医说他听到吹笛子喝酒的声音闹腾,被一碗汤药灌下去又睡了,无奈地笑。
吩咐厨房烧多多的热水,熬两大锅醒酒汤,派自己的奶嬷嬷领着四个大力嬷嬷,派金常明领着前院的四个侍卫,分两拨围着府邸转,不管男席女席发现哪里炉子、锅子没有收拾好的,一伙人喝醉了倒地上没人管的,……都给照顾好。
这才困倦熟睡。
四爷今天省心了。弘晖在宫里,弘时在六贝勒家。没有照顾孩子们的事务,放心地大醉。喝醉了也是要沐浴的!
侍卫们搀扶一个个醉鬼去休息,几个弟弟闹腾着一起住。四爷嫌弃:“都给他们洗刷干净。”裹着被子,在床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得嘞。
福晋要烧这么多热水,果然有先见之明。
胤禩胤祥胤禵兄弟三个被洗刷刷干干净净香香的,身体一沾上床,自动躺成标杆,呼呼大睡。
前院里,平郡王模糊一觉醒来,要一个小厮支起来窗屉,极力睁大透过琉璃窗户朝外看,大雪还在下着,天地白茫茫的,宽敞的屋子里只有屏风、桌椅、火炉子……他和守夜的小厮的影子加起来也才六个,要他颇有一股孤单的感觉,格外地想福晋。
福晋因为他的事情动了胎气,在府里养胎不能来看他一眼,一定很是想他担心他,这么一想,心里一时愧疚又伤心,两眼呆呆地看着外头的大雪。
四贝勒府静悄悄的,只有守夜巡逻的人的脚步声在一尺厚的雪地上,发出来的“咔嚓咔嚓”声。
四爷的府邸原是前明内官监房旧址,街对面就是国子监,其实是紫禁城一处离宫。康熙赐给四爷后四爷将黄瓦换了绿瓦,规制仍是十分壮观。又因为皇太后念叨老四府上人多,不比胤禔胤祉和胤禩的宅邸雄伟,光站着清雅了,康熙特批了府邸东边挨着一块空地,加起来称得上规模宏大。五进大院子布局讲究,气派非凡。当年明朝内官督造司贡的金砖铺地,平如镜,硬似铁。地砖用珍贵的火山岩打磨出金黄的纹理,再配以金丝楠精雕,效果非常华丽,府里面廊檐下的金色图案都是镀的真金。四爷这辈子再次装模作样半推半就地搬了进来。好一番规划,那真是威严肃穆、美轮美奂。
此刻一座府邸都掩映在厚厚的大雪下,宛若一座千年雪山沉睡。
距离小半个时辰马程的宛平县县衙,顺天府尹钱大人、太仆常施世纶,以及他们带来的侍卫们简单地收拾自己,拒绝县令让出来最好房间·自己寝室的提议,在粗被子大炕上完全没有平时思考很好的无法入睡,几个人挨在一起暖烘烘的,打着小呼噜,睡的忒是香甜。
任县令看完直郡王小舅子命人传来的口信,拿出来最好的招待条件,亲自安排送信的人好生地住下,回来自己的寝室,和老幕僚说:
“这次啊,老爷我也不能干满一年了。”
老幕僚弯腰,打着打火石伺候老爷点上烟袋锅子,讨巧地笑着:“老爷,钱大人带来的兰花烟丝就是香。老爷,自古以来,就没有做满一年的宛平县令。我们宛平县,和京畿地区的其他县不一样,我们是直属,他们是乡下,我们这里住的都是王爷们的管家、大臣家眷等等,头上一块砖砸下来,每一个的身份都比您高。”
听得老爷指着他笑骂:“老爷这次啊,可能小命都不保。四爷是什么人?没有亲自出言训话,那是老爷我还不够格儿。”深深地吸一口烟袋锅子,享受地眯眯老眼:“四爷是做大事的人,不计较我们。但是,……”其他主子们不一定了。“你们看看,做好准备,走吧。”
“老爷,……”老幕僚一低头,心里酸酸的难受,只他到底是不甘心。“老爷,四爷派来的人,吃着自己带来的点心干粮,蹲路边喝一碗几文钱的胡辣汤,应该是靠得住的。钱大人我摸不透,但施大人是好官儿,最是仗义,有他来审案子,说不定我们不用顶罪。”
任县令大约五十来岁,一辈子都在底层官场上打转,各方钻营的,混到宛平县县令,说实话对他的出身情况来说,很要他骄傲了,再不好干这也是天子脚下的县令。
任县令“吧嗒吧嗒”的吸烟中,屋里烟雾弥漫,人在其中腾云驾雾的,很不真实。好一会儿,他在玫瑰椅上一坐下来,眼睛望着烟袋锅子里的微弱星火,叹息道:“……油滑了一辈子,老爷我呀,也奋斗一回吧。”
“哎。”六十多岁宛若村口富贵老爷的老幕僚,重重的答应着,抱有一丝侥幸心里一脸希翼地劝说道:“老爷,说不定我们能通过这一次,进入四爷的眼,飞黄腾达那。老爷您看,四爷派来的人什么出身?好出身能会吃这样的苦?四爷不拘一格要人才那。老爷您也是大才。”顿了顿又说:“那些有权利能贪污巨款却被管着的,正经科举出身的,世代士绅人家,人家反对四爷,对于我们却是大好事啊,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四爷肯用我们,上山下海,干了!”
“……咳咳!”任县令猛吸一口烟袋锅子,老脸都红了。幸亏烟雾多老幕僚没看见。
紫禁城里,康熙和皇贵妃守着玩乐一天的胖孙子睡着,身体瞬间疲惫下来,却又看着他睡着后还满足微笑的面孔,乐呵呵地笑。
“瞧瞧这嘴角挑起来的弧度,和他阿玛一样无赖。”康熙嫌弃地捏捏胖孙子挺拔的鼻子。
“被宠着无法无天,还要一起玩水才肯沐浴。”皇贵妃气得伸手戳戳他的胖脸蛋儿。
康熙不禁一乐。
给胖孙子盖好被子,拉好帷幔,检查窗户,嘱咐一遍宫人:“刚喝奶汤了,夜里起夜,多注意着。”
今晚上守夜的嬷嬷宫女们一起捂嘴笑:“奴婢们记得。”
皇贵妃亲自给香炉添上胖孙子喜欢的小熊宝宝香片,跟在康熙的后头出来承乾宫跨院的寝室,站在回廊里,望着满天的鹅毛大雪,瞅着皇上一眼,又累又欢喜地笑道:“皇上还再沐浴一遍吗?”
康熙给她一个白眼。
两个大宫女给两个主子送上来披风,仔细地披上,还给皇贵妃拿来一个朱漆描金勾莲开光龙凤暖手炉,皇贵妃捂嘴笑着:“跟着弘晖玩乐一天,倒是不觉得冷了。皇上还真给他取名‘小鱼儿’?”
“朕就看他吃着炸小黄鱼那劲头啊,”康熙失笑。“腮帮子鼓鼓的,真跟小松鼠似的。”思及胖孙子又生气:“这么喜欢水,取名‘小鱼儿’也好。”
“那弘时那?”
“虾饺。”
“……”
皇贵妃不说话了,您是皇上,您是祖父。
康熙却是望着柳絮大雪,眼前浮现自己下午带着弘晖,在海子冰钓的情景,出声吟诵道:“风卷寒江浪湿天,斜吹乱雪忽平船。好一场大雪。”
“我倒觉得,苏轼写的更好:‘鹅毛垂马骏,自怪骑白凤。’皇上,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皇贵妃低沉疲倦的声音响在耳边,康熙看她一眼,无声地笑。
皇贵妃装糊涂也罢,真糊涂也罢。今天的一场场事情,要他只能感叹:“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马上熄灯了,快去洗漱沐浴,准备休息。”康熙催着。
“哎。”皇贵妃答应一声,抱着暖手炉,领着一串宫女嬷嬷,顺着长长蜿蜒的回廊,慢慢地走着。年纪大了,脚步不再轻盈了,花盆底落在回廊的地砖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康熙还是默默地看着这大雪,右手一粒一粒地转着一串佛珠。
老四去闯宗人府,救走了纳尔苏。
去了顺天府衙门,逼着钱晋锡和施世纶去宛平,处理矿场的事情。
去了礼部大门口,要席尔达必须去处理国子监的事情。
太子没有公开表示自己的态度,藏藏掖掖的,可以收拢不少人心,保持仁义兄友弟恭的名声,但也要老四抓住机会。
太子还没有发现原因吧?不知道钱晋锡和施世纶、席尔达这些人,为什么胆敢帮助老四。估计现在在跳脚大骂钱晋锡和施世纶忘恩负义,辜负了他的拉拢,不尊重他这个皇太子之尊。
“嘿。”康熙自嘲地笑,只听得雪粒簌簌地不断往下落,眼里黑沉沉的,幽深,似烟非烟,似雾非雾,和这大雪一样,漫天飞舞纷纷的思绪,要人猜不透看不明。
跟在不近不远处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大气不敢喘,齐齐去偷瞄梁九功。梁九功鼓起来勇气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去休息?”
康熙跺跺脚,站久了脚麻,言道:“太子那?”
“在,在书房。”
康熙不用猜也知道,估计太子正气急败坏的宛若困兽,一边恨老四,一边怨自己,为什么出门要带着弘晖。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太子,康熙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这么一想,他连自嘲的笑,也笑不出来了。
“纳尔苏怎么样了?”
“伤势不重,……”
“他福晋保胎那?保住了吗?”
“……太医说,看缘分。”
康熙浑身气势一沉。
“毓庆宫的那位有孕的侧妃那?”
“太医说,保住了。但是,……”
康熙已经听了很多这样的话,估计又是一个体弱的,要么养不住。要么艰难地养住了,不瓷实,可能连孩子都不好有。
“国子监闹事的学子们,被送到刑部了?”
“今天查出来的,都送去了。揆叙大人送去的。因为四爷吩咐了,首恶严惩,其余记档。刑部对这件案子很是慎重。”
“哧”的一声,康熙冷笑:“他们都怕你们四爷。”
梁九功搓着手,脸白白地嘟囔:“皇上,奴才也怕那。”
康熙真笑了。
看着梁九功眉眼间那丝丝真实的恐惧,猛然记起来,老四一大婚开始办差,就斩首了一个乾清宫管事。
“怕的好啊。”康熙笑呵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