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 124 章

但是,钮祜禄家的荣耀,靠的是军功,不是嫁女儿。钮祜禄·遏必隆的母亲,还是老汗王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女儿。可见功劳之大。

鳌拜所在的瓜尔佳一系,与钮祜禄家同为开国五大功臣之一。康熙处罚鳌拜,却不能动那一系的瓜尔佳其他任何一个。外头三藩战乱,朝廷急需团结满洲军功集团,钮祜禄皇后的妹妹进宫,生一位皇子。她作为亲表妹进宫,管理宫务。这是后宫平衡。

皇贵妃摇摇头,眨眨眼,此时再去回忆当年的那些不甘心,只觉得天真烂漫的可爱了。

她莞尔一笑,面对儿媳妇呼吸急促明显吓到的模样,眉眼淡然:“你说得对,凡事凡人都有因果。这因果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争到现在。乳臭未乾的皇孙们也开始争斗了。这是爱新觉罗家,注定的命运。”

四儿媳妇今天护着弘晖的举动还在眼前晃悠。老四教导的弘晖,这还不到四岁,就敢和弘皙打架。皇贵妃含笑咽下一口樱桃,笑得舒畅。

今天,如果是大皇子家、三皇子家的孩子……大福晋、三福晋……早磕头道歉了。

当然,如果是大皇子家、三皇子家的孩子……也不会和皇太子家的弘皙打起来不是?孩子们虽然小,但都模糊意识到,同为康熙的孙子,弘皙地位不一样,都默契地以弘皙为尊。也就弘晖了,被老四教导的,天生一根傲骨没有蒙上一点人间灰尘。

皇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有一抹释然的笑:“人啊,谁能逃脱了因果?大清要蒙古骑兵帮助进关,就有了太皇太后和先皇的矛盾,有了皇上年幼登基,四大辅政大臣。进而有了如今的后宫前朝形势。说起来,你的那个婆婆做宫女的时候,当年啊,还是钮祜禄皇后举荐给皇太后,皇上在慈宁宫中看中的那。”

四福晋听着,脸色微微发白,喉头干燥得发痛,像吞了颗毛栗在喉头,吞下也不是,吐出也不是,只这样哽咽着刺痛难受。心沉沉地突突跳着,满嘴的铁锈味。

“钮祜禄皇后学问高,看人准。否则,宫里那么多新生的小阿哥,为什么皇上将胤禛抱给我养着?到你那婆婆又怀了六阿哥,你以为,六阿哥的体弱,是谁动的手脚?你嫁进来的第三年,宫里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你那婆婆可不是吃素的,隐忍这么多年。”

皇贵妃悠悠的声音响在耳边。

四福晋今天真的是,震惊过度,世界观重新塑造一遍。

钮祜禄皇后有大才,和赫舍里皇后拿命拼、拿情拼的做法不同,她绝情,擅长布局。痛恨皇上的薄情和打压手段,临死之前在后宫插了一根针,插在皇上的心口上。要皇上念着记着,将自家爷抱给皇贵妃养着。

平妃作为赫舍里家的女儿,容不下自家爷这个副后养子的存在,却碍于皇贵妃的保护无法动手,迁怒于德妃,导致六弟一出生就体弱。

皇上不好处理赫舍里家的女儿,皇太子的姨母。

德妃隐忍多年,于平妃好不容易有孕的时候动手,要其流产,再也不孕。

良久,四福晋的脸上恢复正常的血色,动动僵硬的身体,换一个姿势坐着,还是觉得这畅春园冷飕飕的,特别想自家爷。面对皇贵妃取笑的目光,她有点神情恍惚,也不再强撑不害怕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婆婆:“皇额涅,……”

“是不是想问,我的想法?”皇贵妃吐两粒橘子核在痰盂里。

“皇额涅,儿媳想知道。”四福晋咽下一口唾沫,无端的嘴唇发干。

“吞儿”一声,皇贵妃因为她紧张的模样乐不可支,伸手指着她的脑门,骂道:“想问就问,我还能吃了你。我呀,对皇上一直有怨言,一直要胤禛争皇太子的位子,给我争一口气那。你那个婆婆一贯装哑巴的,今天面对两个孩子打架,也是不顾礼仪规矩,要护着弘晖。可见也是不打算再忍的。”

四福晋,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兰藻斋的,脚踩棉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皇上到底是薄情,还是重情,不是她能说的。

皇上能教导皇太子才华横溢,教导其他所有的儿子们,都没有能力或者资格和皇太子竞争。即使是大皇子,也只敢去争,不敢硬来。

可是,爷不是。他长在皇贵妃的跟前儿,打小儿受到最好的保护和教养。他的天性骄傲有悟性,一身骨头怎么砸也不弯不碎。

爷教养的弘晖也是。家里的两个女儿也是小虎妞。

皇太子、弘皙阿哥,利用身份压制都拢不住他们。

爷和皇太子争。

弘晖和弘皙争。

这就是爱新觉罗家儿郎的命运吗?

看似男子摆出来的擂台,其实,处处都有女子的痕迹。

太皇太后、皇太后、赫舍里皇后、钮祜禄皇后、皇贵妃、惠妃、宜妃、德妃……甚至以前的,出身乌拉那拉家的老汗王大福晋,生下了多尔衮和多铎,一碗奶汤断送嫡次子代善的继承权,即使被迫殉葬,还是留下遗泽,多尔衮领兵进关,改变天下人的命运。

四福晋进来德妃居住的院子门之前,深呼吸三次尽力缓和表情,见到了德妃,还是被她一眼看出来。

德妃正在修建花枝,四福晋帮着她将剪下来的花枝收拾出来,在靠窗的桌子上插瓶,德妃微微一笑:“是不是你皇额涅和你说了什么?”

你们都是大佬。四福晋老实地点头。

“别怕。”德妃左右看看插好的花瓶,语气平和淡泊。“你呀,就是被老四宠着太顺了,没经过事情。这是好处,也是项弱处。你知道当家主母全权管家,手里的权利多大吗?”

“知道……知道……”四福晋红着脸,点头如小鸡啄米。

都能左右国家运承了。

凭的不是肚子能生,凭的是脑袋和手上的权利。

德妃款款看着她:“我听说,皇上派了两位太医给你们调理身体?趁着年轻,再生两个,正好。”

四福晋帮忙搬着插好的花瓶放在茶几上,微带着沉着的鼻音,缓缓道:“爷说,生孩子辛苦,……”

德妃:“……”

四福晋深深地看德妃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表明态度:“额涅,我也想再要一个孩子。刚皇额涅也问了。”

德妃:“……”

“你家的爷们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木头。”全四九城论宠着妻子的用心,他绝对是第一个。可他就能说出:“生孩子辛苦,要格格侍妾们生……”的话。德妃含蓄地微笑,撇着她要哭出来的样子,提点道:“可能有些聪明人,就是有一窍不通。这对你是大好事。”

四福晋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玫瑰花束,爷不懂情,对后院的莺莺燕燕就永远不会另眼相看,自己的地位稳稳的。可她还是存着期盼。是她贪心了吗?

年轻的女子,陷在情中,可不是都会贪心吗?德妃低头拨着缠在花枝上的压襟珍珠串儿,也不看她,施施然道:“时辰不早了,还有事情吗?”

“有。去看望苏茉儿嬷嬷。”

“嗯,去吧。”

四福晋行礼告退,走出去又回来,问德妃:“额涅,宫务那?”宫务这样重要,皇额涅为什么要让出去给太子妃嫂嫂?

“说来有点话长,回家去问孙嬷嬷。”

四福晋眼睛一亮,答应一声:“哎。”再次行礼退下。

来到苏茉儿嬷嬷的住处,朴素的青草地野花遍地,连院墙都没有。屋子门口的湖边都是芦苇,也没种竹子。两个宫女、两个嬷嬷给她请安,她笑着点头,顺着被踩出来的小路,进来屋里发现苏茉儿嬷嬷躺在靠窗的榻上睡着了。她今天一趟心神耗费有点大,又因为琢磨自己贪心的可能,伤心难忍,搬来一个马扎,趴在苏茉儿嬷嬷的床头,闭目养神。

苏茉儿迷糊一觉醒来,伺候她的小宫女指着她床头,她一看是四福晋,大体猜到四福晋的来意,知道弘晖一切都好,放了心。

瞧着四福晋难得在外这般的放松,明显的神色有异,心思微动,看向一个宫女。

小宫女比划:皇太后、皇贵妃、德妃。

这是被两个婆婆合伙教导了一番?苏茉儿怜爱地伸手,摸着她头上的发钗。瞧着她眉眼间尚且存留的小姑娘一般的天真纯净,无声地笑。

以前,太皇太后说起来皇子们的前程,她还不在意,她总是信皇太子和四阿哥,都是好孩子,兄弟两个会一直好下去。可是一眨眼,皇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家,皇孙们都会打架了,树大该分枝,跟世人养花养草修剪一样,要剪掉不合适的,留下最好的一枝。

苏茉儿记得,一开始太皇太后很是不忍,经常在半夜里喊着胸腔里憋得慌,有一次和皇帝争执起来,太皇太后苍老的手拍打雕花团龙牡丹黄花梨玫瑰椅的扶手,一下一下,是她的无奈和无助。

“皇帝,你不知道,骨肉争斗的苦。八旗子弟,强者为尊。即使是当年老汗王的嫡长子,代善的兄长,战功赫赫,也因为没有通过八旗旗主选举,被废除继承权。这是我们保证八旗凝聚力和战斗力最好的方法。可是你知道其中的厮杀吗?血脉亲人之间的厮杀。”

那个时候的皇上,年轻,正是志满意得的时候,说:“皇祖母,玄烨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气得太皇太后不再管了。到太皇太后临终,也想通了,送给皇帝一句:“没有龙争虎斗,哪知道谁是真英雄?”要皇上一直憋着一口气,要证明他是对的。皇上不知道呀,他越是要证明,越是证明不了。

苏茉儿的眼前,一会儿是太皇太后临终的笑颜“不知道老四的儿子,能随了他几分?”一会儿是弘晖和弘皙打架的画面,一会儿是皇上来找她,诉说痛苦。

“嬷嬷,皇祖母所言,玄烨以前不知道,现在又如何能没有体会?”皇上一双苍老的龙眼,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

苏茉儿也好似看到乾清宫那张要所有皇子惦记的至尊龙椅的光芒,看着皇上脸上自嘲一笑,听他颓败地说:“嬷嬷,他们都是朕的儿子。”

不再年轻的皇上看着自己,恢复成帝王模样,轻轻一笑:“皇祖母临终,到底是没有打压胤禛,而是选择一视同仁,要他们争。如今,朕也是。……要他们都争吧,谁能争过,那龙椅,就是谁的。”

苏茉儿知道皇上对太子的付出,安慰他:“皇上,太子还是好的。”

哪知道一朝做了决定的帝王,只平静地说:“老汗王的嫡长子,代善的兄长,如今的宗室贝子苏努的祖先褚英,他的功劳多大?他和老汗王一起出生入死多少战事?经历多少刺杀?嬷嬷,朕培养的皇太子,对比褚英,如何?”

苏茉儿只能握住皇上的手,给予他安慰。

褚英不光能干,功劳大。他还是老汗王当年入赘关外佟佳家,生的嫡长子。老汗王当年能有第一桶金,全靠岳父家。老汗王即使做了汗王,也念着原配妻子和岳父家,给大明朝的国书里,不管世人怎么嘲笑,始终自称佟佳·努尔哈赤。

可是,最终的继承人,不是褚英,也不是代善,不是老汗王晚年最疼的多尔衮和多铎,是四皇子皇太极。

时代是一个轮回。苏茉儿告诉自己。

此刻,她的昏花老眼迷糊地望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好似看到年轻的太皇太后、乌拉那拉大福晋她们的身影。

都是能干的女子,进了爱新觉罗家的家门,注定了不再有平凡的情爱日子。

她伸手拍拍这孩子的脊背,见她模糊醒来了,蹭着自己的肩膀撒娇,只笑。

“嬷嬷,我贪心了。”四福晋用蒙古话嘟囔一声。

“四福晋,四阿哥好吗?”

“好,天底下最好。”四福晋趴在嬷嬷的怀里,声音哽咽。“可是嬷嬷,我五岁那年没有追上他看一眼,我现在也追不上。”

苏茉儿安慰她:“四福晋追不上,四阿哥停下来等着了。四阿哥这样好,四福晋贪心,应该。”

四福晋更伤心了。

“嬷嬷,我知道,爷应该多生育子嗣,我……”子嗣,对于争取皇上的好感,很重要。“我会努力管好府里,不拖爷的后腿。”

“孩子多少是一方面,孩子养得好,更重要。四福晋。”

“嬷嬷,你教我。嬷嬷,我想再生孩子,爷说怕我太辛苦。嬷嬷,我恨他。”

四福晋声音哽咽,宛若一个告状夫婿的小媳妇。

苏茉儿怜惜地抚摸她的额头,轻轻道:“四福晋,很好。四阿哥的脾气大啊,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最不放心四阿哥。在那么多小姑娘里,最看重你。你看,皇上和四阿哥也选中了你。除了你,谁还能包容他的缺点,心疼他的孤单,一心帮衬他那?四阿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总是认为天底下总要有人去做对的事情,除了四福晋,还有谁一直陪着他那?孩子们养的越好,将来就是那小鹰儿呀,飞的越远越高。”

四福晋紧紧地抱着嬷嬷的胳膊。

不得不说,苏茉儿嬷嬷的话,要她好受很多,也要她思考。

傍晚时分,四福晋回来府邸,听两个女儿的生母急急地说,那对父子在家里新建的泳池里戏水,两个闺女也在,弘时也在。冲过去后院在外间探头一看,四个孩子跟着亲阿玛玩得好不快活,还都只穿肚兜和小裤裤!这毕竟才是四月,四月!

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硬生生地忍住河东狮吼的气恼,吩咐外头守着的嬷嬷:“看好时间,不要玩过了时辰。”

嬷嬷讨好地笑,掏出来怀表给她看:“福晋,已经一十五分钟。”

四福晋:“!!”

冲进去,对着自家爷大喊一声:“爷,时辰到了,用晚食时间。”

四爷正在和弘晖玩水上皮球,头也不回地答道:“再玩五分钟。”

弘晖忙着接球,大喊一声:“额涅,你也来玩。”就顾不上了。

“额涅!”两个闺女和弘时一起狗刨过来,四福晋着急,蹲在泳池边用大毛巾一把裹住弘时,弘时还差几天满周岁那。

将弘时递给嬷嬷,再看两个女儿,更着急。

挨个裹住了递给嬷嬷,吩咐道:“给他们洗温水澡,擦干净,抹上药粉再穿衣服。”

“哎,福晋放心。”

四福晋气呼呼的,面对三个玩的手舞足蹈拍手欢呼的孩子,什么矫情伤心都没了。

照顾好三个小点的孩子,催着四爷和弘晖上来洗澡穿衣服,用晚食,天儿都黑透了。四个孩子玩乐一通,听完小故事都累得呼呼大睡,特省心,这又要她哭笑不得。四爷去书房练习大字,她去找孙嬷嬷,听孙嬷嬷说完皇贵妃让出来宫务的过程,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心疼、难受、愤怒!

强自镇定下来思考,发觉,以往都是自己天真了。一桩一件的,爷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是绝对不能缓和了。要么一家高墙圈禁,甚至被杀头;要么就拼一把。

事到临头,四福晋反而心安定了。去前书房找到爷,一件一件地说:“爷,两个女儿一天天地大了,不能再跟着兄弟们一起游水玩乐了。”

四爷:“正好泳池有两个,福晋带着女儿们玩乐。”

旱鸭子·四福晋一咬牙:“好。”

四爷放下手里的书画,提笔挽袖蘸墨,一行字写完,看着满意,口中还不忘夸:“福晋棒棒。”

四福晋:有一位将闺女当男儿养着疼着的爷,她可不是要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