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懂了。
一颗巨石在心尖上滚了又滚,滚得康熙疼的额头冒汗,脸色白的透明。
四爷放下鱼竿,起身给老父亲顺着气,面上一抹深沉的哀戚。
上辈子,老父亲暮年经常看着地图说:“西洋将是中国最大的敌人。”是中国,不是大清。中国,中央之国,华夏这片土地千年来对外的自称。可是老父亲面对儿子们的争斗,内忧外患,无能为力。到他登基,他一直在担心,西洋变化太大,大清过于保守了,过于圈养性质的内斗内耗了。
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准备,却没有撑到改革完全实施的一天。到弘历以后,山河日下,重现明朝中后期的情景,朝廷对地方已经无能为力了。
命也运也。
可他从来不认命。
永世不得超生,又如何?
父子两个的沉默中,魏珠惊慌失措地跑来:“皇上,四爷,弘晖阿哥和弘皙阿哥打起来了。”
什么也顾不得了,康熙快速吩咐:“老四快去。”
四爷吩咐:“魏珠去找太子。”眨眼间人影不见了。
康熙一愣:这是老四的第一反应。这个时候,他还是极其理智的。
四爷跑得快,运起来轻功直奔皇太后的住处。
四爷飞奔向孩子们的时候,孩子们打的更厉害了,弘晖比弘皙小四五岁,但他跟一头小狼崽一样,丝毫不让,面对比他高比他壮的弘皙,运起来阿玛教导的内功,猛地一推弘皙,将弘皙推到在地上,身后多宝阁上的瓷器、琉璃等等一起摔下来,砸在弘皙的身上,幸亏皇太后的一个嬷嬷内功高,及时给弘皙护住了脸和身体,但弘皙的身上都是碎瓷片。
胖孩子弘晖自然不知道弘皙倒下了,就该风度地住手了,眼看弘皙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学着他阿玛平时踢他屁股,打他屁股的架势,上前给弘皙一脚,蹲下来小胖手按住弘皙的屁股就打:“要你欺负妹妹,要你欺负妹妹,你认错不认错?”
弘皙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样的丢人和委屈,不顾拉扯他起来的嬷嬷太监,猛地翻身起来,就要很打这个最讨厌的弘晖弟弟,一拳头挥出去直奔弘晖的面门。
这一拳头下去,不到四岁的弘晖一定重伤。
幸亏皇太后的那个嬷嬷又给拦住了,在拳头距离弘晖一寸的地方,伸胳膊挡住弘皙的拳头。
弘皙见状大怒。
弘晖反应过来,眼珠子都红了。阿玛说了,谁敢伤害弘晖的身体任何一部分,就打。弘晖拾起来地上的小木剑,身体自然地运起来阿玛平时练习的剑法,跳起来直刺弘皙的面门。
“你打弘晖的眼睛,弘晖打你的眼睛!”弘晖小孩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很是直白。
眼看弘皙不防备之下,真要被刺中了,还是那嬷嬷给拦住了。
兄弟两个隔着一个嬷嬷,都跟狼崽子一样要打杀对方。
即使他们这个岁数,连生、死、打杀,是什么,都不知道。
全凭那一份骨血里头的狼性,天生的要做狼王。
还好皇贵妃、惠妃、德妃……等人飞奔而来。太子妃、大福晋……等人也朝这里跑。好歹是各自抱住自己的孩子们。
桃花林都是孩子们的哭声,宫女嬷嬷太监吓得跪了一地。弘皙和弘皙在各自母亲的怀里怒瞪对方。弘晖的两个妹妹还在嬷嬷怀里挣扎着胳膊腿儿,大喊:“大哥打坏人。”举着手里的布老虎就朝弘晋和弘曣的方向打。弘晋和弘曣也举着拳头要打他们。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极其尴尬。
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儿子都是皇太孙。
四贝勒只是一个贝勒,等皇太子登基,好一点儿,是一个宗室王爷。不好一点儿,也就还是一个贝勒,甚至比贝勒还低。他的儿子,又是哪个牌面上的,敢和皇太孙们打架?
这事情,不用说,应该是四福晋给太子妃磕头道歉。再亲自狠打一顿弘晖,按着弘晖磕头认错道歉。
可是,四贝勒打小就是不一样的。他从来不因为皇太子身份尊贵,是未来的皇帝,自觉低谁一头。他能忍让,但他绝不弯腰。他教导的弘晖也是。
可是,四福晋她也是一身刚骨不输男儿,她脊背挺直顶住所有沉默的目光的压力,默默地抱着弘晖面沉如水,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两个婆婆,皇贵妃和德妃,也是沉默地看着,倔强地一句话不说。
奇异的沉默中,最后赶来的皇太后勃然大怒:“拦住他们。去叫皇帝!”
四爷先赶来了,皇太子也赶来了。
面对这样孩子打架的场面,作为父母只能先安抚孩子。皇太子去抱住弘皙,四爷去抱住弘晖。两个孩子在阿玛的怀里,卸掉所有的盔甲,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怀抱里,哇哇大哭。
两个阿玛抱着哄着。
紧跟着康熙飞奔而来,面对现场的情况,弘皙身上的凌乱狼狈,克制所有的情绪,端坐上首,也只能,面色和蔼地,先做安抚。
“都先回家,好生安慰着。孩子们都小,别吓到了。”
皇太子领着弘皙等孩子回去毓庆宫。
四爷抱着弘晖领着一家人回去府邸。
其余人也都各自回去自己的住处。
寿萱春永殿里,康熙和皇太后端坐上首,听那位老嬷嬷娓娓道来。
午时了,无逸斋下课了。十三公主、十四公主……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弘皙、弘晋……听说不够进学年龄的侄子侄女、弟弟妹妹们都在皇太后的住处,皇贵妃等妃嫔、太子妃、大福晋等人也都在,便一起过来请安。
到了皇太后的寿萱春永殿的外院桃花林,听到毓庆宫的四阿哥弘曣细弱的哭声,嬷嬷宫女们哄劝的声音,众人忙上前去看情况。
“哇……我要,我要小木剑,哇……”弘曣哭得很是伤心,一手抓住小木剑的剑尖,两腿瘫坐在地上,不管嬷嬷怎么哄,就是哭。
小木剑的另一端,是四贝勒府上的一格格,一格格比弘曣小好几个月,但她身体好,抓住木剑的剑柄就是不答应,喊着:“我的,我的,不给,不给。”
嬷嬷们不知道该怎么决断,旁边的弘晖等人都在看着。
弘皙登时怒了。
大喝一声:“怎么回事?”
一个毓庆宫的小太监找到主心骨,哭诉道:“一爷,是四爷要木剑,一格格不答应。”
弘皙眉毛一挑,他对弘曣再怎么防备敌视,弘曣都是他的弟弟,是大清皇太子的儿子。弘晖受汗玛法疼爱与众不同也就罢了,弘晖的妹妹算什么?如果是其他堂弟弟堂妹妹,早就恭敬地送上小木剑,讨好毓庆宫的皇太孙们。
这段时间因为阿玛和四叔闹开的事情,早已经有了情绪的弘皙,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夺下来一格格手里的小木剑,递给弘曣。
弘曣握住小木剑,含泪笑了开来。
一格格放声大哭,小小的身体扑上去就要抢回来。
而同时,弘晖也怒了。妹妹们是他的妹妹,他怎么欺负都行,别人碰一下都不行。当下就冲上去帮助妹妹夺回来小木剑,拿着一个拨浪鼓给弘曣。
“小木剑是妹妹的,妹妹不给,你不能要。拨浪鼓是你的,你玩拨浪鼓。你要妹妹的小木剑,要拿东西换哦。”
弘晖胖孩子很自然地,根据他阿玛教导他的话,教导弘曣。
可是,此举要弘曣拿着拨浪鼓愣住,要一格格笑了开来,却是惹怒了弘皙。
弘皙思及自己被两岁的弘晖欺负,用一块玉佩交换了皇太后的一盆花的过往,对着弘晖大怒:“弘曣喜欢小木剑,小木剑就是弘曣的。”
弘晖学着他的怒气,瞪圆了大眼睛:“小木剑是一妹妹的,一妹妹不给,就不给。”
“你放肆。”弘皙端着皇太孙的架子,训斥弘晖。他等着弘晖害怕和低头,因为他已经看见,本来要帮助弘晖的,小叔叔小姑姑堂兄弟,都低了头。
“你放肆。”却是弘晖学着他的模样,训斥他一句。
通身的气势,居然和他不相上下。
弘皙面皮一抽,已经长到知道面子的他,自觉在众人面前伤了大面子,抬手就要打弘晖。却不防被十七阿哥拦住了。
十七阿哥端着叔叔的架子,温言告诉他:“这件事,弘晖处理的对。”
弘皙一时间气得一张脸通红,一把推开十七阿哥,就要继续打弘晖,却是弘晖因为他打十七叔叔,上前猛地推了他一把。
弘皙没有防备,弘晖的力气比一般孩子大,虽然个头小,手推到弘皙的大腿,但也要弘皙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
这下弘皙可是彻底动怒了,站稳了就要打弘晖。
弘晖自然会还手。
敢于拉架的几个小叔叔小姑姑,被弘皙一人一脚踹开。几个大点儿的堂兄弟顾不得弘皙的身份了,笑话,弘晖才多大一点儿?他们一边拦着弘皙,一边大喊:“弘晖快跑。”
奈何,弘皙因为几个堂兄拦着他护着弘晖的动作,越发要打弘晖。
更有,小弘晖被激出来凶性,不光不跑,还要冲上去打。
宫女嬷嬷们没有想到,一个小木剑会引发这样的事情,都吓傻了。这不是他们作为奴婢能管的啊。但是能跟着孩子们出门的,都是孩子父母重视的,有能力的。当下就有一些个机灵的,撒腿就跑去通知自己的主子。
皇太后的嬷嬷们最快赶来,一人抱住一个,抱来院子的正堂,正要去找在后院散步的皇太后等人,一个不留神,弘皙和弘晖脱离嬷嬷的钳制,又打了起来。
弘皙到底是年长四五岁,读了书正式练了武,知道这是四叔的孩子,是他的堂弟。只想教训弘晖一顿,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更因为他不知道弘晖早两年就开始练习内功,以为他一个比普通孩子还笨懒的胖孩子,出手有保留。
弘晖不到四岁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么多?别的皇子会有意识地告诉儿女们,让着毓庆宫的堂兄弟。弘晖的阿玛却总是说“弘晖棒棒哒,弘晖是小勇士……”弘皙是皇太孙不能打他也不知道,要打架就是打架,一点不保留。
乱拳打死老师傅。
一把推着弘皙倒在多宝阁的架子下,撞的架子上的东西掉下来,碎片落了一身,要弘皙被弘晖当众打屁股,丢了大丑。
好吧,事情闹明白了。
康熙很是后悔,他为什么要问原因,他就应该要各自的阿玛抱着各自的儿子,一人打一顿屁股,就了了。
皇太后挥退了宫人,一转身,面对康熙,看着他黑沉沉的老皇帝脸,好一会儿,叹息道:“皇帝,你要拿一个主意。”比皇帝苍老的脸上全是悲伤和迷茫:“皇子们大了,皇孙们也一天天地大了。”
康熙闻言,居然没有伤心,反而是很平静。
皇子们大了,皇孙们也一天天地大了。一旦做皇子的,不能做皇帝,变成皇帝的兄弟,他们的儿子将变成闲散宗室,泯然众人。做皇子的,做人阿玛的,就算自己不争,能不为了自己的儿女们争吗?
“给他们争吧。”康熙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的,从天外传来。他真的很是平静。面对皇太后的震惊,端起来皇太后最喜欢的,香芋纯色的茶盏捧给皇太后,淡笑道:“皇额涅,这茶杯确实好看,玄烨天天骂老四爱折腾,可玄烨也喜欢用这茶杯。皇额涅啊,玄烨先是大清皇帝,再是一个父亲。玄烨要给大清,选一个最好的继承人。”
康熙的面容平静,声音也平静,好似真在说,这茶杯真好看。
皇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
却是动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良久,康熙一直捧着那茶杯不动。皇太后一声长叹,接过来茶杯用一口茶,缓一缓情绪,又是一声长叹。
安静的品茶中,一阵风起,吹动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两个的衣袍,轻轻摆动。香芋色的茶杯静静地置身在一色的朱色深色的家具桌椅器具中,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