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四爷吹着快乐的小调子,弘晖跟着学着,都是满满的成就感。路边的小孩子们也跟着一起玩,小孩子儿时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沐浴着柔和的春风和暖洋洋的太阳,边玩边吹,此起彼伏的柳哨声引得人群纷纷侧目。

街头上有几个认出来四爷和弘晖阿哥,一起看着这对父子,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柳树正是吐绿绽芽之时。恍惚间,春风下摇摆的丝绦,要自己也捕捉一段美好的儿时记忆。

充满着生机,洋溢着活力的无边春色里,四爷一手抱着胖儿子,真吹得像笛子那样悠扬悦耳,吹出了弘晖童年的幸福与欢乐!

“阿玛,你听。”胖孩子双手抱着柳哨,圆鼓鼓的腮帮子使力气。“呜呜、啾啾。”反复几次,他发现不同之处了。大眼睛忽闪着好奇地看着阿玛。“阿玛,弘晖的柳柳不唱歌?”

四爷双手抱着胖儿子,夸道:“弘晖比上次有进步了。很快就唱歌了。记得上次阿玛教导弘晖气沉丹田运气之道?”

弘晖张大嘴巴,小胖脸迷糊一会儿,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举着柳哨继续奋斗。专注的小模样要路过的人群齐齐发出友善的大笑容。

想当然的,父子两个回到家里,弘晖献宝地拿出来他留给额涅的吃食,四福晋发现这父子两个又在午休前用饭了,到晚膳又不正经吃饭!

四福晋柳眉一竖当即就要发作,四爷及时给她挤挤眼。四福晋:“……”强行挤出来一抹笑,捏捏儿子的胖脸颊,开心地回应:“弘晖给额涅带吃食,额涅好高兴。”

弘晖个头不够高看不到父母的眉眼官司,听到额涅的话高兴,一挺肚子,用小银叉子叉一颗糖葫芦给额涅:“额涅,好吃哦。”

四福晋笑着吃了下去,也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化成一汪春水。

这次山东大灾,因为朝廷几次整顿贪污,山东的各大仓粮亏空并不严重,本该足以应对灾情,但是几个地方的官员发放粮食不及时,造成饥民逃离家乡,康熙命刑部查处,贬了几个不作为的官员,谕示免山东九十四州县卫所康熙四十一年度水灾额赋,并缓征本年丁粮、漕粮。

阳光明媚的春日上午,四爷做马车,送四福晋、弘晖弘时和两个女儿送给长辈们,自己来见康熙。

一见面,四爷看见老父亲精神头挺好,半旧的深蓝色袍服,穿着正合身,说明没瘦,放了一半的心。康熙瞧着他一身月白隐花素色锦袍,宽宽松松也没束腰带,舒适的青布鞋,周身上下除了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手腕上的菩提佛珠,什么也没有。

嫌弃道:“越发没有样子了。出门也不收拾收拾。”

“儿子来汗阿玛这里,不要收拾。”

康熙:“……”

“佟国维那老头胖了几斤?”

四爷顽皮一笑:“汗阿玛,这是秘密。”

康熙哈哈哈哈大笑,道:“陪朕去钓鱼。”

“好嘞。”

父子两个在湖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来,魏珠给摆上两个小茶几,茶点毛巾等等,领着人都退下。父子两个独坐,面对湖光山色,上鱼饵,甩杆,坐定……难得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谈及承德山庄的修建,谈及这几个月在承德的趣事儿,儿女们成长的点点滴滴……康熙听得笑容满面。

“你个小子,就自己舒坦了。”康熙笑骂。“山东灾情的事情,听说了吗?”

“听说了。”

四爷将他一路上所见直言。

“汗阿玛,直隶顺天、河间两府因去年、今年山东灾民流入,米价至今未减。儿子认为,许多迹象表明,山东、河南饥民流入京城,虽系灾害直接所致,实际上却与当地官员为政不良有关。尽管朝廷采取一些减免措施,但是百姓生计艰难的局面并未改变。更有大量土地在士绅们手里,免了税赋,于百姓的饥荒几乎没有影响,反而要士绅们越发兼并土地。”

康熙点点头,又摇摇头,目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的一只水鸟。

“现在不是碰到根本的时候。”

“如果不碰根本,就要想办法,利用买床等等经济手段,刺激消费。加大作坊数量、商业税赋,不断降低农户们的税赋,刺激百姓耕种。”四爷眉眼冷肃。“汗阿玛,如果我们不能在作坊兴起的时候,定下来规矩,鼓励匠人们罢工立起来,我们的官员们、大商号、作坊主……就会一起涌向作坊,用类似地租一样的方式,圈住匠人们。”

康熙沉吟不语。

四儿子说得对。

可是,一个国家,就是要用官员们、士绅、大商号……一级一级地管理。

良久,父子两个都没有说话。四爷钓上来一条小鱼,提竿,将小鱼儿放到鱼桶里,再串鱼饵,甩杆……安静地等候。

康熙:“……”

这就是四儿子的讨厌之处。看他欺负别人,看着格外开心。可等他和自己比耐力,自己永远是输的,这滋味儿……。

鱼漂动了,康熙提竿,解下来鱼钩上的小鱼儿,咳嗽一声:“朕有没有和你讲过,朝堂上是平面三角形。一个国家,是立体三角形。权利无法私有,金钱必须私有。即使有一天人类实现金钱无法私有,人不以父母定出身不继承父母的遗产,人一出生,还是不公平。健康、聪慧、悟性、心性……慢慢的,都会拉开差距。”

老父亲说的都对。四爷很自然地脊背挺直端坐着,右手提着沉重的大号鱼竿稳稳的,一动不动。他的表情还是温和的、惫懒的,望着湖面的目光幽深辽阔,眼角低垂的瞬间,有一抹慈悲浮现双眸。

被长长卷翘的眼睫毛遮住。

再一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低沉,仿佛大清最好的美酒清冽,宛若西洋大提琴的醇厚。

“汗阿玛,儿子明白。和东方文明对等的埃及文明,他们的金字塔,无比形象地说明一切。可是,西方的希腊文明、罗马文明,他们从开始就是教导孩子们哲学和数学,而不光是培养工具人的形而上。”上辈子的历史上,西方一直到十九世纪才开始学习东方课程模式,扩建无数学院培养工具人。“孩子的教育,文化的属性,关系到一个国家的潜力。这就是,西洋目前潜力无限,文明程度高于我们的原因。”顿了顿,他的眼里浮现一抹沉痛。“一个国家的子民蹲在井底,还总是裹着长长臭臭的裹脚布,何来活力和创造?谈何未来?”

康熙脸色黑了。

“学贯古今的男子也裹着裹脚布?”

“难道不是?”四爷反问。“这些儒释道的文人,他们为官做宰高高在上,特权无数,可他们给这片土地创造了什么真实价值?一代培养又一代工具人?使劲地打压匠人和农人?”

康熙深呼吸深呼吸再呼吸。

“朕也是没有创造任何真实价值啊?老四?”

“汗阿玛,您明知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一个国家的文化属性至关重要,是一个国家的根基和脊梁。儿子宁可大清子民都是狼崽子,也不愿意他们做猪!”

康熙:“!!!”

老四果然是天生反骨,这是要造反啊,他不是要造皇帝的反,他是要改天换地,造所有统治层的反啊。他怎么不蹦跶上天!

可这是他的儿子!他愤怒骄傲的同时,更有感动。感动于列祖列宗赐予他如此佳儿。

“所以你答应,对索额图几个孙子的去向,不管不问,给予保护?”康熙对此是很愤怒的。

四爷倒是很坦然,提起鱼竿拎上来一条小鱼放到鱼桶里,穿鱼饵的时候,慢悠悠地开口:

“是儿子答应索额图。……太子一哥一定会全力营救那几个孩子,一些个跟着太子一哥的人,也一定会全力协助。儿子为了稳住大清的功臣们,为了告诉军功勋贵们,只要有功劳,即使将来犯下天大的错事,也有一丝血脉留存,生活很好。其实……”

四爷瞅着湖面上一只顽皮的小鸭子,在竹林里穿梭来去,微微一笑:“儿子也想知道,谁能顶住压力收留索额图的孙子。”

咳咳咳。

其实康熙也好奇,太子有哪些死忠大臣。

山西巡抚噶礼收留了索额图最聪明的大孙子做干儿子,这要康熙很是惊讶。

“朕打算重用噶礼,噶礼有才华。”康熙的语气干巴巴,生怕老四现在就找个理由撸下来噶礼。

四爷笑了。

“汗阿玛,虽然认为噶礼缺少教导,但儿子也承认他的能力。汗阿玛,儿子答应索额图的是,将来有一天,如果目前庇护他孙子的人,也下了大牢,救助一番。”

康熙:“……”

他这才要重用噶礼,四儿子就告诉他,索额图也不看好太子剩下的忠心大臣,早晚也会进了大牢。

这要他一瞬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索额图这个太子母家的掌门人,一心要扶持太子提前登基的人,临终之际,居然不看好太子的前途了,多么讽刺?!

康熙端起来身边小桌上工部新出的,香芋纯色茶杯,喝一口茶,看着这般飘逸出尘、优雅从容的香芋色衬托的碧色茶汤,听着风吹竹林萧萧,缓一缓情绪,倒真是有几分好奇了。

“这茶杯的颜色好,好几个大臣和朕要,多做几套。噶礼缺乏教导?你认为噶礼早晚会因为他的嚣张性子,惹下大祸?”

四爷说话多,也有点口渴,端起来他的珊瑚红纯色茶杯,一饮而尽,对老父亲的问题很是诚实。

“过几天给汗阿玛送来。”老父亲要送礼显摆,做儿子自然要满足。“不光是噶礼。曹寅也是。南京织造局的亏空,曹寅一直在尽力周旋,也不开口找汗阿玛帮忙。他的缺点不是嚣张,而是过于谨慎。”

康熙:“……”

咳咳咳。

因为四儿子直白的话,康熙有点点尴尬。噶礼的性情是他个人原因,也有自己一直的维护,造成的嚣张。而南京织造局的亏空,有曹寅不善经营的原因,也有自己几次南巡花费颇大的原因。

噶礼和曹寅,和他都是私人关系。噶礼是他礼仪嬷嬷的儿子,董鄂氏。大清五大开国将军之一董鄂·何和礼的另外一支。其出身,和隆科多、阿灵阿这些贵族子弟差不多。有能力,会办事,曹寅适合做月亮下的两江总督,康熙准备提拔噶礼做明面上的两江总督。

思及此,康熙轻轻一叹。

“噶礼……朕会尝试教导他。至于曹寅,既然你知道了,那你就帮一帮曹寅。他呀,也不容易。他的三个女儿都随了他的聪慧灵性,两个儿子却都没有养活。将来啊,这曹家的下一代,朕也不护着了,……要曹寅有个好名声有始有终就好。”

四爷:“……”

老父亲不知道,自己上辈子一登基就查抄曹家。教导噶礼,这是老父亲还没彻底放弃太子,四爷明白。帮助曹寅?难道老父亲是看曹寅没有儿子野心也不大,不像噶礼一心追随太子,多加容忍一一?

当然,即使是这样泾渭分明的奶兄弟情分,也是极其难得了。

四爷很痛快地答应:“汗阿玛,儿子和曹寅也有情分。儿子会帮他。”

“嗯。”

康熙小小的满意。

康熙以为刚刚的话题过去了,心神一放松,看看时辰,过了午时了,待要问问孙子们今天在畅春园午休吗?听到四儿子那标志性的慢吞吞声音响起。

“汗阿玛,目前八旗子弟的热血脊梁骨还没有被腐化,尚且,还不敢苟且。儿子也是!”

康熙:“!!”所以你现在做的还不够?要把大清子民都训练成狼兵?!

康熙一抹脸:“胤禛啊。朕不想称霸地球。也不想飞到月亮上迎娶嫦娥。”

四爷不搭理话茬。目光望着那湖边临风萧萧作响的凤尾竹林,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而儿子更认为,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自我成长的能力。文化黄昏却深入骨髓,子民陷入内耗无法自拔,少有的一些个有识之士,无从改变什么……”

康熙:“!!!”

“胤禛!”康熙爆喝一声。站起来指着他怒声训斥:“你要做什么?啊?你一定要闹得天下人都骂死你,骂的你永世不得超生才满意?”

老父亲您还真猜对了,儿子可不是永世不得超生?

作为流浪老鬼的岁月在眼前一一飘过,奇异的,四爷很是平静。

深邃黑亮的双眸落在天边的一朵白云上,白云悠悠,日月千古照耀人间,从来不语不言,所以备受人类推崇。可他做不到。注定他这辈子还是骂名不断。

这要他的面容刹那间不复平静,眉目间一片凌厉,形状完美的唇角的一抹浅笑,如冬天的第一朵梅花迎雪开放傲然风流,仿佛千年积雪不化的冰冷凛冽。

康熙愤怒地要张口怒骂,看见四儿子的表情变化,愣住了。

“汗阿玛,这片土地的同化能力太强大了,这片土地太过于美好,太过于安逸。您害怕一旦改变,引发文化地震动荡大清统治。可是儿子一直更担心,一旦满洲八旗被完全同化,其灾难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