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是啊皇上。”傅腊塔笑眯眯地回忆过去。“那时候四爷就是机灵聪慧的,臣拿糖果、拨浪鼓等等讨好他,四爷开心地收下了,要臣很是惊喜。可议政的时候四爷骂臣还是不留情的。”

傅腊塔挺高兴菊花老脸上笑得忒是甜蜜,四爷骂才好啊,不骂你你是舒坦了,可你夜里能睡得着?指不定犯了什么大错儿自己还不知道,直接被送到大牢里头那。

这……果然是恶人须用恶人磨。康熙摇头失笑。恍惚间又是那小子打小儿的顽皮,一转身,随手拿起刚四儿子递上来的章程给他。

“看看。你们四爷啊,是天天给朕找事。”

傅腊塔心里大喊:果然!果然!

翻开章程,一看,吓得七魂丢了五个,“扑通”跪了下来,老脸失色。

“皇上,这……这……”

康熙脸上还是笑着,却是眼角耷拉下来:“你和朕说实话,刑部有多少白拿俸禄万事不做的?”

“有……有四五个。”一句话出口,傅腊塔一脸的冷汗哗啦啦的,只管跪着了。

康熙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六部乃是朝廷最高权利衙门,六部的每一个官员,哪怕只是一个文书伺候笔墨的,都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对比老百姓来说,那都是天上的够不着的人物儿。

可这样的地方,单单一个刑部,居然就有四五个闲人!

臣子们对他说话,一贯是察言观色的,大错说中错,中错说小错。小功劳说中功劳,中功劳说大功劳。

傅腊塔口中的四五个闲人,康熙估摸着,这是有七八个那。

康熙沉默,目光幽深。窗外盛开的玫瑰花,火红火红的一簇一簇带着骄傲的刺儿,好似这人间所有的少女面颊上的羞红,又好似火焰一般地燃烧,宣武门菜市口砍下来的一颗颗贪官的头颅。

“梁九功,派人去唤来其他五部尚书、理藩院尚书容若、都察院马尔汉……议政大臣佟国维、法喀……”

康熙念出来一个个名字,梁九功听着心惊肉跳的:皇上要四爷操办裁员一事,可他做父亲的,哪里真能要儿子独自办这样得罪人招惹刺杀的差事?

傅腊塔却是狠狠地松一口气:平时他也看不惯那几个人,可背后都有背景,他一不敢得罪,二也不想得罪,除了四爷领着的工部,哪个衙门不是这样啊。可是四爷提出来,皇上答应了,这要他莫名的激动、兴奋。

“皇上圣明卓著仁慈,皇上,臣等都知道您不得不出手的决心。”傅腊塔拍马屁,康熙冷眼瞥他。

“你做两江总督的时候,下面有个官儿,施世纶,还记得吗?”

“记得。”傅腊塔也不管皇上怎么突然问起来的,快速回答:“他在江苏任知府的时候,很是清廉能干。康熙二十八年,出来一点纰漏,臣给他求情。后来就不在臣下面办事了。康熙三十五年,其父施琅大将军逝世,他的上司山东总督范承勋疏因为施世纶深受人们的爱戴,请求朝廷允许他在任守制;御史胡德迈上书说,就因为施世纶是一个人人记得的好官,更要去职守丧,做好世人表率。施世纶父丧守完,母亲去世,他又为母亲守丧。今年正好孝期完成。”

“嗯,……起来吧,坐下来品品今年的新茶。”

康熙坐到茶几边,端起来一杯茶,右手刮着茶叶沫,慢慢地品着今年的碧螺春。茶盏口冒出来的热气弥漫他开始苍老的龙脸,茶香袅袅,谁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臣谢皇上赐座。”傅腊塔起身,整理朝服,屁股坐着玫瑰椅的椅子边儿,端起来茶盏,慢慢地品着:皇上怎么突然要想起来施世纶了?帝心难测,他下意识地摇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多想,专心品茶。

康熙和亲信大臣们议事不提,四爷出来畅春园,遇到找来的毓庆宫小太监,听到太子找他,微笑应着。蹬着车子来到宫里头给长辈们请安,见到皇太后一身素色的石青旗袍盘头上只有一根沉香簪子,很是休闲的样子,知道出门一趟累到了,心疼地伸胳膊一把抱住了:“皇祖母,想煞胤禛了。皇祖母,一路上顺利吗?累不累?”

皇太后确实有点累,却又因为最疼的孙儿的亲近喜得见牙不见眼,拍拍他的肩膀,自己的胳膊有点够不到了,开心地笑:“顺利。不累胤禛又长高了?”

“皇祖母,胤禛是十八窜一窜。”

“好个头高点好看。当年太祖皇帝就很高,我们胤禛好好地长。”说着话,拉开了他,上下左右细细的打量了,没瘦,面色红润,精神头好,稍稍放了心。

“我听说大臣们找你麻烦那,别怕。”皇太后很是心疼孙子,又恨那些人欺负她孙子,怒道:“以后啊,我们不管他们,要他们闹腾,等闹腾大了,全家杀头。”

四爷孝顺地笑着:“皇祖母说得对。孙儿以后不多管事情了。”

“这才对。”皇太后拍拍他的手,嘱咐道:“你媳妇是个孝顺的,在我这里跟妯娌们一起说话儿大半天,帮忙收拾着。现在去了你皇额涅的承乾宫了,……怎么还没有喜信儿那?我怕她心里存事,没问她。”

“皇祖母最是疼孙儿。”四爷很是感激,微微苦恼道:“孙儿平时也劝着福晋,可能小孩子在菩萨面前贪玩睡着了,忘记投胎的时辰了。”

“这有可能。”皇太后信佛,面容虔诚地叮嘱:“这事情不能着急,你呀平时多哄着她。记得不要天天只顾着忙公务,那公务永远做不完,陪着家人才是大事。”

“孙儿记得。皇祖母您放心。皇祖母,路上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皇太后瞧着他嬉笑着,小孩子一般的淘气,乐呵呵的一脸大笑:“好吃的好玩的都有给你的礼物呀,都送去你家里了。努,这里是浙江普陀寺的酥饼,刚按照做法做的,你尝尝。”

茶几上有冒着热气的香茶、两碟子小点心,都是江南式样的精致玲珑。苏茉儿嬷嬷坐在一边的罗汉床上,对着他慈爱地微笑。

四爷走上前,同样耍赖地抱一抱苏茉儿嬷嬷:“嬷嬷,可有想胤禛?”

“想”苏茉儿嬷嬷抱着他,喜不自胜地笑:“就是坐船不舒坦,睡那江南的拔步床,也不习惯。”

皇太后在一边也笑:“睡新床习惯了,再睡硬床是不习惯。那船上摇摇晃荡的,一开始新鲜,过了几天就想念走在陆地上的感觉了。”

“下次皇祖母和嬷嬷南下,孙儿将床准备好。”

一句话逗得两个老人家乐哈哈地笑。

四爷蹭着苏茉儿嬷嬷的脑袋,笑得顽皮,用小银叉子叉起来一块酥饼用了,点点头:“和普陀寺的酥饼有七八分味道,做得好。”

“阿哥吃的中,奴婢要人送一点去你家里。”苏茉儿嬷嬷疼四阿哥,吩咐小宫女:“酥饼再做几份……”看向皇太后。皇太后略沉吟:“各个皇阿哥的家里都送一送。包子蒸好了吗?”

苏茉儿嬷嬷:“再等十分钟。”

皇太子瞧着大口吃酥饼的孙儿慈爱地笑:“白马寺的素菜包子挺好,萝卜、香菇拌粉条馅的。祖母知道你喜欢吃萝卜,特意要来方子,尝尝,吃的习惯吗?”

“谢谢皇祖母。胤禛一定吃的习惯。”四爷讨巧的话音刚落,里屋传来一道声音:“就知道皇祖母疼着四哥那。”

五贝勒胤祺和十二阿哥胤裪一起走出来,很显然刚才哥俩在里间嘀咕事情那。四爷翻个大白眼,生气地和皇太后、苏茉儿嬷嬷告状:“皇祖母,嬷嬷,您看!皇祖母和嬷嬷天天疼他们两个,胤禛都没说什么。”

逗得皇太后和苏茉儿哈哈哈大笑,皇太后搂着他,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四阿哥的白眼儿就是喜庆。”皇太后。

“最喜欢看我们四阿哥翻白眼。”

胤祺和胤裪:“……”瞅着四哥得意洋洋的模样,各自滚到皇太后和苏茉儿嬷嬷的怀里,跟着告状:“四哥就会欺负我们。”

瞬间一个屋子的人都笑。

四爷出来宁寿宫,去承乾宫的路上,遇到太子来给皇太后请安,打个招呼过去。到了承乾宫,见到皇贵妃和两个妹妹虽然脸上略有疲惫,但精神头都挺好,放了心,又是一场热闹。

皇贵妃午休起来用了晚膳,奔波的劳累缓解,精神也好了许多,斜靠在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上,瞧着三个孩子的闹腾,满脸的笑儿。拿眼细细地瞅着儿子,没瘦,面色红润,精神头好,稍稍放了心。

四福晋去了永和宫了。八公主和九公主一人抱着四哥的一只胳膊,兴奋说着南巡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快乐盈盈一身,四爷不由地也是开怀。

“四哥来看看,这一路上胖了几斤?”

“胖了四斤!”九公主一脸骄傲。“四哥,江南的美食好好吃,吃着那样,看着那样,肚子都不够。”

八公主埋汰她:“四哥你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是一个吃货。在苏州吃藏书羊肉面,她吃了一碗又要一碗,人家老板都问她:‘姑娘,是不是要打包?’”

九公主不乐意地一头钻到四哥的怀里,大喊着:“我凭本事吃的。”

四爷护着:“对对对。我们凭本事吃的,凭本事长得肉肉。”

八公主一噘嘴巴:“四哥你就护着他。刚九哥来请安,还念叨着要减肥那。”

“你们九哥那是太胖了,胖的骑马都要人心疼马儿了。不一样。我们九妹妹苗条,长一点点肉肉正好,富态。”四爷满眼宠溺。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九公主有了底气,在四哥怀里哼哼,“八姐姐就是忌讳多,多吃了一个果子点心,也要去跑马运动掉,哼。”

“我那是保持健康有力的身形。”八公主翻一个白眼。又不服气:“四哥你说对不对?”

“对。我们八妹妹的小白眼最是漂亮。”四爷毫无原则。

哄着两个妹妹一起吃吃笑得眉眼弯弯,幸福满满。

黄莺儿一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儿,习惯的素面不施脂粉,浑身洋溢着二八少女天然怡人的清香,宛若悄悄打花苞的俏玫瑰。四爷怎么宠着都不够呀。

临走的时候,皇贵妃找机会嘱咐他,两个人对坐说私密话儿,挥退了所有的宫人。

一袭静雅的石青色蹙金疏绣绡纱旗装,头上的小两把头上只点缀了几颗圆润的珍珠,正中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将其尊贵的地位昭显一丝丝,因为只有母子两个,卸下了人前的疏离矜持,眉眼一起温和慈爱地笑着。

“你媳妇还没有喜信儿,你也不要催,多安慰安慰,这孩子的事情,最怕着急。”

“哎。”四爷答应着,越发感激长辈们的体贴。“皇额涅放心,儿子一定多花时间哄着福晋。皇额涅,这次塞外儿子也不去,妹妹们要是去,……儿子这里有一个名单,回头细细地和皇额涅细说。”

公主们要是去塞外,这估计就是选额驸了。

“京城的备选额驸她们都看不中,……”皇贵妃也烦恼,既舍不得女儿们远嫁,又担心她们再不早挑选着,好儿郎都没有了,柳眉微皱。“你汗阿玛说,要嫁七公主去佟佳家。”

七妹妹?四爷点点头:“人选定下来了吗?”

“没有。你多看看。不拘束佟佳家哪一房的儿郎,关键是人品性情好。”迎娶公主是大荣耀,但是也要处得好了,那才是两全其美。

四爷明白皇贵妃的谨慎,答应道:“正好儿子和隆科多舅舅要去喝酒,儿子多问问。”

“他的性子,……”皇贵妃摇摇头,“这个副都统估计做不久,打磨打磨正好。”

四爷笑得露出来一口大白牙,忒是喜乐:“儿子听皇额涅的命令,儿子一定好好打磨隆科多舅舅。”

笑得皇贵妃抬手指着他的脑门儿:“就你顽皮。”

顿了顿,面露担忧:“前朝的动静我都听说了,一路上我就担心你惩治贪官的动静,这样发作一次也好,最怕有人憋着坏儿在心里,表面上还对你夸个不停。你切记要小心谨慎围在身边的人。”

四爷乖乖地答应:“儿子一定谨慎。”

“牵扯在里头的佟佳家的亲友们,我父亲的态度,我都清楚,你不要顾虑我。”眉心紧皱。“有机会的时候,你多压一压。”

四爷心里一突。

赶紧安慰自己,皇额涅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气得狠心罚了隆科多舅舅,重重点头:“皇额涅,儿子都明白。您也不要担心,一路奔波,马上要去塞外,先好生养着几天,谁来找您您都要他们来找儿子。”

“噗嗤”一声笑出来,皇贵妃很是心疼他要做的事情:“能来烦我的人还不多,我应付的过来。你长大了,我呀,又是高兴又是欢喜。前朝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万事记得,安全第一。”

“哎。”

四爷望着皇额涅不管怎么保养打扮,眼角的皱纹明显,还是露出来老态的面容,鼻子一酸。

——明珠退休了,徐乾学养老汉臣们也安静了,索额图被罢官了,佟佳家莫名凸显出来,变成了“佟半朝”,还要迎娶公主,皇贵妃担心这般风头必有灾祸,可是她说了要注意,怕是这样鲜花着锦的时候佟佳家也没人听她的。

几家人斗了一辈子,佟佳家再送一个女儿进宫也没有血脉皇子,本来隐隐有败退给赫舍里家的架势了,却是莫名的突然风光无二了,能不得意忘形地翘尾巴吗?

人之常情啊。

但是官场争斗上,最需要的就是克制自己的常情,最怕的就是控制不住人之常情。

因为自己,一些事情改变了,处理起来,上辈子的经验就不能用了。四爷心里仔细地琢磨着,慢慢地挪步来到永和宫。

永和宫里,宫人见到他纷纷行礼,四爷点头微笑。小宫女进去通报,陈皮嬷嬷慈爱地看着他,脸上笑得欢喜,却是伸手摸摸眼角,示意他,四爷大体明白,点头笑笑。

偏殿的里间,气氛略湿润。四福晋、七公主和十四阿哥胤禵不在,宫女太监也不在,德妃坐在椅子上脸上有明显哭过的痕迹,六贝勒和六福晋都各自站一边不说话,茶桌上有色彩缤纷的小点心,荔枝、桃子等等当季水果,小吃碟上却有一个用了一小口的李子,一颗剥开一半放在小碟子里的荔枝,三杯茶冒着热气一个都没动。

四爷迈步进来,打千儿行礼:“儿子给额涅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