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佛伦被行刺的消息传出来,四爷正在和胤禔一起,给康熙交代这小半年的事务。
“朕不到江南,民间疾苦焉能知道。”康熙很是感叹。“朕检阅了江宁驻防官兵。朕亲自检阅,江宁、苏州绿旗兵骑射较差的那么多,朕不在的时候,可想而知什么样子。”
“说的好听,盛世来临。可朕微服私访亲眼所见,江南百姓生计大不如前,皆因地方官私派豪取,或借端勒索以馈送上司,或将轻微易结案件牵连多人,故意拖延时间,索诈财物。”康熙的脸上有几分压抑的怒色,“各省督抚对这些情况知情而不参劾,反将行贿官员荐举,想要朕重用!”
胤禔直言:“汗阿玛,地方上的情况要了解,儿臣建议应该加重密折上奏的数量。一些官员被欺压,或者有话要说,但无权上奏。有权利上奏的官员把持权利,光说一些您喜欢听的。”
康熙一噎,瞪他一眼:“现在一百个人有权利上密折朕都忙不过来,再增加,你以为朕是一千之手,能看得过来那么多密折?”
胤禔:“……”就憋气。您要了解地方上的情况,儿子给您提建议,您又说忙不过来。
四爷:“……”好吧,古往今来就儿子有一千只手,放宽到一千二百人的密折权。
康熙瞄他两个一眼,胤禔忙收敛表情,四爷摸摸鼻子,折叠好好老父亲看完的章程,送上另外一本章程,言道:“汗阿玛,您决定拨督抚标兵一千零五十四名赴河标效力,凡骑射较差者令在河工效力。儿子认为,此举治标不治本。盖因江南战事打完十多年了,老兵们退休新兵们都松懈了。
“你有好办法?”康熙给他一个大白眼。
“有一点。”四爷好暇以整地,从一侧拿出来一个新的章程。“汗阿玛你看,儿子这小半年大体丈量京畿地区良田荒地,查出来贪污、瞒报、违法圈地、收租严苛的……各种案子,清查出来隐瞒的庄田十八万顷,顺带清查出来的第一批闲人二百八十三人。”
“……”康熙望着四儿子,目瞪口呆。
四儿子清查田地的事情,他知道。虽然生气,要自己收拾屁股,但还是默许的。
“清查闲人是怎么回事?”康熙真的震惊了。还第一批?难道还有第二批不成?
四爷表情愤愤的,将章程打开,再次示意老父亲看看章程:“汗阿玛,儿子去办事,发现这些衙门人员臃肿,人浮于事,大大地造成财力、物力的浪费,且办事效率极度低下。有关于怎么分步骤进行,裁剪谁,后续收尾,都简单地写来写,您看一看。”
康熙瞪大了龙眼。
看一眼老大胤禔,胤禔一脸沮丧,知道这是劝说他四弟无效。康熙胸闷气喘地一低头看一眼,就气得抬手给儿子一巴掌。
“好你个混账,从朕的翰林院开始!”
“汗阿玛,翰林院都是您的秘书官备选,人才多,老眼昏花天天请假混日子的也多,升平署、太医院、药监司……一样的道理。”
康熙气得不说话,再往下看,好嘛,全都是从他开始!
……裁宗人府满员外郎二员,汉经历一员;内阁满侍读三员,满撰文中书五员,满办事中书八员,蒙古撰文中书一员,蒙古办事中书二员,汉军撰文中书一员,办事中书四员、汉撰文中书二员,汉办事中书六员;吏部汉军员外郎四员;……理藩院汉院判一员,汉知事一员,汉副使一员,满司务一员,蒙古司务一员;都察院……皇太子詹事府……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六部三院九司总计裁减官员一百八十七名。后头还有驻京八旗各级军官,水利、屯田、盐铁……各大书院包括国子监的……还有驿站的!
“驿站的小地方怎么也有?”康熙简直不敢信自己看到的。
“汗阿玛,驿站本来是供传递军事情报的官兵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但是近年来驿站弊端丛生,大小官员往来于道路时,常常任意勒索夫、马,而且公器私用严重。而吏部之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不去处罚官员们,居然增设驿站人员,导致现在京畿每一个驿站都是人满为患,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里面任职,嗑瓜子吃西瓜唠唠嗑,领着国家俸禄。”
康熙捂着脑袋,头疼欲裂。
“你知道,裁减官员,若是方法不当,会带来朝廷停摆,甚至会引起各种对立矛盾?官员闹事?”
“儿子大体明白,后面有写后续安排。汗阿玛您继续看。”
康熙不想看章程了,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四爷一眨眼,无辜且委屈:“汗阿玛,朝廷最重要的六部,最重要的吏部、户部、兵部,不光是直属官员太多,更有其下的各司人员多不胜数,且有重复。儿子要查一件事,吏部的说归户部管,户部说归兵部管……儿子都不知道找谁去,更何况要办事的老百姓和地方官。”
“……”康熙看向人在兵部的胤禔。
胤禔磨牙:“汗阿玛,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他们面对您的时候,会装一装。到出事了,就互相推诿责任。”
康熙气笑了。
白一眼长子:“你四弟要查一件事,真的有哪个人敢推脱不知道?”
“不是敢推脱不知道,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胤禔也很是气恼。“他们压根就是混日子的,每天点卯最勤快。四弟一问,什么都不知道。再一追问,他们都懵了,生怕四弟责罚,就说是其他部的人管的。”
好吧,这小子一点不给人家通融,不给一个回去查清楚来回话的时间,可不是要吓得推诿了。
“先动京畿地区的,再动地方上的?”
康熙这问题一出来,胤禔震惊地看着四弟:这是要在惩罚贪官后,再来一场全国清减官员的官场地震?
四爷嘿嘿笑,搓着手小小的害羞的小样儿:“汗阿玛,我们大清有两个京城那。盛京也有六部那。”
康熙:“……”
胤禔:“!!!”
这是要动完北京,动盛京,再动地方啊!
康熙生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待要训斥,梁九功慌张地进来:“皇上,奴才有急事禀告。”
“说!”康熙一肚子火气朝他呵斥。
梁九功吓得一个哆嗦,知道自己撞枪口上了,可事情太大,不能不说啊。
“皇上,大学士佛伦,他受伤了。被他的一个侍女刺伤的。”
“你说什么?”康熙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皇上。”梁九功也吓到了,佛伦可是新上来的相爷啊。“皇上,据说是昨天佛伦患了风寒请假,说今天不能来迎接皇上,夜里三更天的时候,因为用了药后睡得沉沉的,突然,“叭”的一个巨大的声响,把他给惊醒了。他猛然坐了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床前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人看到他醒来了,举刀就刺。幸亏他醒来了,要不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手臂大腿和胸口都中了刀,好在他年轻时候习武,躲开了要害。”
康熙:“……朕怎么听着好像听故事?”大臣被刺杀的震怒都减了一半!
“就是故事那,皇上。”梁九功眉飞色舞的,绘声绘色地描述:“佛伦受了伤,大声呼救,侍卫们闯进来要抓刺客,哪知道那刺客有同伙那,救走了她。佛伦昏迷着,一家人赶着去报官找大夫,刑部尚书做主暂时压下来,现在才来通报。”顿了顿,身体朝前凑凑,神神秘秘又一脸崇拜地道:“皇上,佛伦大人帐幔的前边,放着一个花架。花架上是一个巨大的、有几十斤重的大花盆那。花架倒了,花盆也摔得粉碎,却查不到怎么倒下的,有人说是老猫撞的,可老猫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那。都说是因为皇上回来,冥冥之中保佑佛伦大人那。”
梁九功一脸的喜气洋洋,佛伦都有这样大的福气,他天天跟着康熙,岂不是福气更大?
康熙用尽了他帝王的定力,才没有露出无语的模样,而是一脸的感慨万千,高深莫测。
朕的保佑?康熙本人第一个不信。他第一反应是那个刺客的同伙,可能是有了反心,故意掀翻花架示警于佛伦。然后又因为同伙情意救走了刺客。
可是,这话不能说啊。
白白来的脸上贴金要收下啊。
康熙一脸沉痛地问:“可以确定是佛伦的侍女?”
“是的那。佛伦的福晋严查府邸,查出来一个侍女不见了,还在她屋里搜查到不少证据那。”梁九功那太监的微妙心理,很是“同情”佛伦凄惨的桃花运,眯眼笑得也是微妙:“皇上,刑部正在搜查那个侍女那。”
康熙沉思片刻,看向焦急的胤禔、震惊的胤禛。
“胤禔,你代替朕去看看佛伦。”明珠退休后,余国柱等重要党羽散的差不多了,可佛伦还是一力亲近胤禔,康熙以前很是忌讳,可此刻他需要拿出关心的态度。
胤禔果然因为这吩咐很是感激,动作快速地打千儿行礼:“儿子马上就去。”
长子的身影看不见了,康熙看向四儿子。
四爷:“汗阿玛,发生这样的事情,儿子很是震惊。儿子相信刑部一定能查出来。儿子要去宫里给皇祖母请安,给皇额涅和额涅请安,再去看看同样跟去南巡的妹妹们。”
“嗯。去吧。”康熙很是欣慰儿子的计划安排,估计其他的儿子们只惦记皇太后和自己的母妃,忘记了姐姐妹妹们。“你福晋身上还没有喜信儿,长辈们催着,你也要听到心里去,抓紧点儿。”康熙龙脸上露出来一抹着急。
“儿子明白。”
四爷行礼要离开。康熙又记起来一件事。
“既然你要裁员,这第一批,就有你来操办,朕来看看。本来看你监国辛苦,带你去塞外的,你继续监国吧。”康熙说着话,脸上松快很多,怪不得小子喜欢使唤人,使唤儿子果然痛快。
“!!!”四爷真的震惊了,瞠目结舌。“汗阿玛,裁员啊,也是儿子来办?儿子还小着那,儿子还想去塞外松快松快那。”
“你在北京也一样松快。反正你去了塞外也是躺着晒太阳。”康熙挥挥手,不欲多言的模样:“要刑部尚书进来。”
“嗻!”
梁九功真心同情地看一眼四爷,裁员?一听就不是好事儿。南巡没去,塞外也不能去了,呜呜呜,可怜的四爷啊。
四爷愤怒不敢言地行礼离开,僵着脸出来清溪书屋,一眼看到刑部尚书,也没有好气儿。
这小子早不来晚不来,非要这个时候来!不是故意折腾自己的吗!
佛伦的事情,一听就是和索额图有关啊。汗阿玛估计猜到是我在其中插手了,故意折腾我那。
刑部尚书傅腊塔见到四爷出来,恭敬笑着给四爷请安,四爷给他一个小白眼,理都没理。
四爷翻白眼也是最俊的!傅腊塔惊叹的一句,回过神来,小白眼?吓了一跳。要说他和四爷经过这小半年打交道,也是有点交情了呀,哪里得罪四爷了?
傅腊塔惴惴不安地进来大殿书房,麻利地磕头请安。康熙一眼看见他的表情,笑道:“起来吧。是不是被你们四爷白眼了?”
“皇上,您知道?”傅腊塔一起身,震惊了。
“是啊,因为你来通报佛伦被行刺一案,朕要他继续监国,塞外不去了。他生气那。”
“!!”傅腊塔也是人精儿,康熙的一句话,他就猜到这件事可能和四爷有关,惊恐地睁大眼睛。
康熙摆摆手:“别担心。你们四爷不会动手的。朕说和他有关,是因为,你查封索额图大总管的戏班子,是他背后给的线索,别害怕,朕这话法不传六耳。朕担心啊,这件事还是和索额图的大总管有关。”
“皇上,臣也是担心这个。”傅腊塔微微弯着腰苦着脸,那谁不知道,佛伦是明珠的亲信,索额图和明珠闹得激烈啊当年?佛伦一出事,估计有点算计的都猜到,这事儿和索额图有关那。
再加上康熙南巡的时候,自己在四爷的“支持”下办理的那个大案子,也有因为佛伦闹起来的,嘿,保不准就是索额图要报复佛伦,顺带给四爷警告。
康熙眼里有一抹严肃,送给四儿子的几个护卫,几次来报说,四儿子被行刺一事,这要他很是担心四儿子的人身安全。
“朕估计,这里头有蹊跷。”索额图不会这么傻,在这个时候对佛伦动手,要世人都猜到是他动的手。“你好好地查,估摸着,突破口还是那位大总管。”
他起身,出来御案,伸伸胳膊伸伸腿儿转转脖子活动身体。
“下面的官员们都怎么议论你们四爷今天的口才的?”
一个绿衣宫女进来送上茶杯放在茶桌上,碧绿的茶汤冒着热气,傅腊塔闻着茶香表情一松,随即脸上苦笑连连:“皇上,今天一个大殿的人,大部分认为四爷平时懒怠言语,却是言辞最犀利,话中机锋毕现。”
“还有一部分同僚们,感动于四爷的为人和胸襟,认为四爷是口说心曲,自然格外真诚有力量。……”
“继续说。”
康熙面对窗户,傅腊塔看不见皇上的表情,苦哈哈地继续说。
“……还有,还有几个耿直的老臣,知道我们四爷平时的顽皮的,也是因为四爷的话颇为忧国忧民,也是……黑漆漆的痔疮便秘脸,有点害怕。”
“哦”康熙转脖子的动作一顿,只声音还是平稳听不出来情绪。
傅腊塔面对康熙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挤出来一句:“皇上,我们四爷那不是一般人啊,老臣等,总觉得,四爷的一举一动,必有深意……。”
被这么针对,四爷能这么好说话?傅腊塔作为看着四爷长大的老臣,表示一点不信。傅腊塔的老花眼瞄着康熙。康熙却是笑了出来。
康熙好似听到这些亲近老臣的心声:“四爷的心海底的针,猜不透猜不透啊。”好比他二哥裕亲王中午临走的时候说的:“皇上啊,您就看我们的四爷啊,咱能不这么戏精吗?”
康熙情不自禁地又笑了两声。
“朕记得,你以前在都察院的时候,那小子还小,刚开始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