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皇上……”
梁九功一样样地说着,康熙全当听故事一般,看着儿子们的闹腾。
难得老四还顾着武英殿的差事。
梁九功窥视康熙的面色,语气里带出来一抹赞叹:“皇上,四爷查抄了几个主管的家,几个官办作坊里的匠人都夸那。”
“哦”康熙来了兴致。
“皇上,是真的。四爷要求提高质量检验标准,说要建立老百姓信任的招牌,质量管控高要求,匠人们本来也有反对的,都说四爷严苛。可四爷查抄了银子,承诺给作坊里的宿舍改善环境,食堂的伙食也提高,更好地解决匠人们的孩子们的进学事宜……现在都在夸四爷是大好人。”
康熙咳嗽一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人?好吧。勉强算一点。
面带冷笑,继续悠哉哉地听着。
“皇上,那作坊里的官僚作风,对,四爷说的,不是官偏偏比官儿们还会官僚作风。一开始查的时候,有几个主管都是清廉得很,生活也是朴素节约人人可见,主管们还互相包庇勾结的,那真跟官场一样啊。四爷派去第一批的二十个人去查,什么也没查出来,还劝说四爷:‘就算有点糊涂,也是有能力的,有功劳的……’四爷再选派二十个人去查,说谁查出来一个贪污严重有证据的,谁接任那个人的位子!”
梁九功眼睛瞪大,好不痛快的模样。
“皇上,四爷一口气查出来一百万两银子的贪污那。一口气换了十多个主管,作坊里人人拍手称快那!”
听得康熙一口茶叶喷在梁九功的身上,猛地咳嗽。
小四胖!
有这样的损招儿了吗!
康熙气坏了,当时宣来四儿子一顿疾风骤雨的训斥:“堂堂皇子,用这样的招数,怎么能服众!你这是耍流氓无赖啊!你还记得你是大清的雍郡王吗!”
四爷理直气壮:“汗阿玛,大清的作坊越来越多,作坊里的利益越来越大,进入作坊做活的人将来会和种地的人一般多。我们必须打下一个规矩方圆严格的好开始。”
“你还有道理了!”康熙一脚踹出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撕下来官办作坊的面子在地上踩!”
“里子都没有,何来面子?”四爷硬生生地挨了一脚,一撩袍子跪下来道:“汗阿玛,大清眼见太平安稳了,贪污之风越来越重。有大家富户见作坊里的利益和地位都在上升,为了送一个子弟进去,花费一两万两银子的都有。儿子不是说这样的送钱方式不好,可是这样一来,官办作坊就死掉了,没有活力,没有朝气,产品质量不能保证,更没有创新,甚至谎报账目谎称亏空,要工部拨款扶助。……汗阿玛,我们的老百姓拿他们没有办法,但有权利不去购买国产的东西!汗阿玛,儿子认为,若有一天老百姓对官办作坊失望,危害甚大,关系大清的未来!”
康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
良久,问道:“你要他们创新?”
“不能创新,不能保证质量,养着他们混日子?变成另一个官场吗?”四爷挺直脊背跪着,望着老父亲眼里的担忧,扯着嘴角笑一笑,懒怠,温和。“汗阿玛,技艺在这片土地被打压几千年,如今我们要提起来,儿子知道,它有了儒家的骨血渗透,随了儒家的优点和缺点,可儿子还是想着,能做好一点儿,就好一点儿。”
康熙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冬日淡淡的太阳落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迷人。儿子的身姿挺拔如松,行动间懒洋洋的猫儿一般骄傲优雅从容。
四爷出来清溪书屋,衣摆上带着一个明晃晃的鞋印子施施而行,挪到了畅春园门口,发现门口焦急等待自己的,除了苏培盛几个人,还有新提拔上来作坊主管之一,比四爷小两岁的年轻秀才鄂尔泰。
面如红枣,气度严谨身形消瘦的鄂尔泰大步上前,跪在四爷的面前,仔细地给他打掉那鞋印子的灰尘,一抬头,祈求道:“四爷,奴才不要是官办作坊做主管。奴才要去宫里当差做侍卫。”
“为什么?”四爷抬脚慢慢地走着。鄂尔泰赶紧爬起来跟上,眼里含泪急切地说着:“四爷,奴才的父母病了,大夫说救不回来了。奴才因为四爷的赏识,有了一点银子,能养家糊口。但父亲昨天说,八旗子弟天生征战沙场,如今没有仗打了,更要报效朝廷。奴才认为父亲说的对,奴才很是惭愧,奴才明年去参加举人考试,考完举人就来宫里当差。”
“……”四爷脚步一顿,眯眼看他一眼。
他上辈子的心腹大臣,这辈子还是要走上上辈子的老路,年过四十才有出头之日?
鄂尔泰大着胆子看一眼,四爷眼里那不见底的深邃要他沉陷服从,他生出一抹害怕和抗拒。可他又因为四爷目光里诚挚无伪的关心,眼泪更多,哽咽道:“四爷,奴才一定勤学不缀,将来有一天,再给您效力。”
“……既然你有心,爷也支持。今年顺天府的春闱是李光地给考的,回来后对你的文章很是夸赞。爷也看了你的文章,很好,只有一点,读书是一方面,武功也要勤练习。”
鄂尔泰一愣,随即红着眼睛答应道:“四爷的嘱咐,奴才一定不忘,文武兼修,争取有机会再回报四爷。”
鄂尔泰一撩袍子,跪下来给四爷“砰砰”磕头:“请四爷,保重自己。”
“嗯。回去吧。”
鄂尔泰默默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大步离开。
四爷抬头望天,孤臣啊。这辈子,他还是孤臣啊。
天空高远湛蓝,几朵白云悠悠飘荡千古。他一步一步地走着,刚进来自己府邸的大门,前方街道上有年羹尧骑着自行车飞一般地赶上来,风风火火地下来行礼,急得一脑门的汗:“四爷,八旗学院里出来事情了,以前都是三爷管的,您看……”
四爷淡淡地看他一眼。
满心欢喜前来邀功的年羹尧心里一突,忙双膝跪下来:“四爷,奴才的私心。是奴才自作主张前来告知四爷。四爷,奴才就是……就是……”如今三爷病重在家,四爷抓住机会抓住八旗学院的肥差,多好?
“起来,你来这一趟,估计学院里已经有人解决这件事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擅长内斗,这片土地上的能人永远多的数不完。“既然知道犯了错,去找你们三爷挨罚。”
“……奴才遵命。”年羹尧生气四爷这般不争,却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一起身,气红了脸骑上自行车,去找三爷受罚。
诚郡王惹得皇上生气了,门前冷落车马稀。和年羹尧这样趁机打压,讨好自己主子的臣子们多的是。只是年羹尧更聪明,更傲气直接。好嘛,被罚跪在诚郡王府邸的大门口,等吓晕的诚郡王悠悠醒来,得知他还跪着,忙要人来唤,年羹尧已经又气又冻的晕过去了。
胤祉忙命人用马车送回年府上,流着泪派人去告诉他四弟,大体意思:“三哥好歹是暂时躲过去了,不管结果如何,这点冷落都是必然要受的,你的心意三哥知道,但也不要这样处罚人啊,毕竟这是年老头的次子。”
四爷只点点头:“去告诉你们三爷,要他专心养病。宫里头,爷今天去看了,荣妃娘娘很好。”
胤祉的贴身小厮闻言,眼泪下来,默默地给四爷磕头,退了下去。
书房里没人,四爷看了一会儿书,起身,负手而立在台阶上,看狗儿猫儿在院子里玩耍。苏培盛窥着自家爷平静的面容,几次张嘴,害怕,到底是劝说:“四爷,年羹尧那里,要不要送去药膏?”
“……等年家的消息。”
苏培盛一惊,忙答应:“奴才知道了,奴才吩咐门上小心关注着。”
四爷站在台阶上,举目望着天边冬日的落日,感受那点点稀薄到几乎没有的温度。
年羹尧的父亲,曾经在四爷手底下干了一年的工部侍郎,在康熙三十一年升为湖广巡抚,政绩斐然,一直干到现在。年家如今的当家人,是年羹尧的大哥,年希尧。
年希尧为人清高稳重,书生气重,喜欢研究数学,如今也在工部。
年家一门这一代,都是能人,人人看在眼里,康熙也打算重用。四爷从来不认为,上辈子被他所用的谁谁谁,这辈子就理所应当的跟着他,该去收服要收服。
掌灯时分,四爷在练习大字,年家送来消息。苏培盛欢喜地进来要汇报,因为主子爷练字的认真,默默地站在一边磨墨。
年希尧的长子连同年家的老管家,亲自前来传年希尧的话:“感谢四福晋送去的药膏,改天家母来给四福晋磕头。愚弟已经好了,太医说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愚弟胆大妄为,给主子爷丢人,臣倍感惭愧,等明天来和主子爷磕头请罪。”
苏培盛喜不自胜。觉得自家的福晋就是周全人。四爷脸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等到他写完今天的大字,洗漱沐浴,八旗学院的一个人披着月色悄悄地从小门进来,前来书房汇报。
四爷正在摆弄西洋人新送来的钢琴。
来人跪下来道:“四爷,学子们因为三爷被罚的事情闹起来的,一开始是吵架,后来就打了起来。有人念着三爷的情分,有人说三爷这是有辱斯文……说什么的都有。奴才正要出头按下去,一个叫高斌的站出来,几句话按下去事情,其人有才。”
“哦,怎么说?”四爷调着音,眼角低垂,橙黄蜡烛光照耀的英俊脸上衬托的越发柔和惫懒,也带出来几分兴致。
“正是高斌。高斌在学院里因为才华高,出身不够高,备受嫉妒。又因为他长得好,传言说他是谁谁的娈童。据奴才观察,这是一头狼崽子,一直在想办法冒头。”顿了顿,瞧着主子爷心情挺好的样子,鼓起来勇气。“主子爷,奴才和他有一些接触,奴才认为,高斌其人有才华,心性狠毒能忍但也重情,可用。”
“既然如此,你继续观察。”
“奴才先替高斌感谢主子爷。”
很显然,他和高斌的情分不低。这个人开心地退下去,四爷调试手里的钢琴琴键,思及上辈子自己粘杆处的首领高斌,突然有了想弹的曲子,《高山流水》。
四爷什么都安排好了,只等着老父亲的决定。却没有想到,他的十三弟冒了出来。
十三阿哥胤祥最是讲义气的人,康熙无端端的这般发作诚郡王,还没有一个说法,他不服,他等了好些天,也没等来康熙的其他举动,再得知康熙因为他四哥查抄贪污主管训斥四哥,哪里还忍得住?
一鼓作气从无逸斋冲到畅春园康熙的面前。
“汗阿玛,三哥犯了什么错儿,儿子想知道!”胤祥一撩袍子跪下来,少年抽条的腰板挺直,鼓着脸,直直地望着老父亲。
小小的少年郎山眉水眼的灵气,虽然性格稳重,还是没有感受过帝王威严的,一副普通家庭的老父亲小儿子讲道理的模样。
康熙刚看完几份礼部有关南巡的流程,撇他一眼,哎吆,老四的十三弟冒出来了?
康熙乐了。
“你三哥的事情和你无关。”康熙板着龙脸冷漠无情。
果然,胤祥眼里冒火星子。
“那汗阿玛,四哥那?四哥查抄官办作坊的一些贪污的主管,哪里有错?”
“胤祥!”康熙一拍桌子,怒道:“朕要做什么事情,还需要和你说?你这是听谁的风言风语,冲来朕这里,还有没有一点君臣父子的道理?”
胤祥憋气,对老父亲这些年的不满臌胀胸口,他咬紧牙关死死地咬着:不能冲动,不能冲动,说好的你要保护四哥的那。不能给四哥添麻烦!
可他这个岁数,哪里忍得住。
“汗阿玛!”胤祥大喊一声,眼珠子都红了。猛不丁,又是一声:“汗阿玛!”
四爷慢吞吞地施施而行,一路走来书房,“啪啪”地打着马蹄袖,动作标准地打千儿。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