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一批老师中,身体还好着能坚持当老师的,徐元梦,弓着老腰站在一边望着这一批即将成长起来的皇子皇女们,好似看到当年太子、大阿哥的一批,老的皱纹满布胡子发白的脸上,露出来一抹期待的笑儿。
远远地传来孩子们的奔跑声欢呼声,原来是年幼的皇子皇女们、皇孙皇孙女们,这要他老脸上的笑容更大,露出来仅剩的几颗老牙。
思及王剡老师昨天找他说话,露出来的担忧,轻轻地叹口气:皇太子写诗作赋读书好。以前都觉得这是千古难见的好学生,现在才发现,这也是性情敏感、伤春悲秋。这样的性情太容易自伤,皇太子是一个,六阿哥是一个,八阿哥是一个。
可皇太子是皇太子啊。徐元梦脸上也有一抹担忧,因为小孩子们跑近的脚步声收敛起来,笑着请安行礼。
“王老师快起来。”几个孩子一起扶着老人家,天真活泼的小模样,要他又笑的露出来几颗老牙。
还活着的老师们都在担忧。
机灵的大臣们也在等着皇上的动作。
索额图等人自然也有察觉。
几场战事基本打完了,皇上坐镇朝堂,估计是要收拢权利了。皇上一贯是强势的性格。小时候被鳌拜等四位辅政大臣挟制着的经历,要他一辈子最是痛恨权臣,如今大清的外部忧患暂时没有了,他腾出来手了,不收拾才是奇怪了。
午夜时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地下来,天气不再那么闷了,却也是真正地迎来酷暑了。那热的,暑气熏蒸、赤日炎炎,夏天的太阳像个大火炉,把大地烤得发烫,就连空气也是热烘烘的,人一动就浑身冒汗。
四九城的老百姓们,除了忙着收麦子以外,还在兴致高昂地谈论一个话题。
——在雍郡王的引领下,出街的大家公子们老爷们老夫人们一个个的挂着怀表在胸前。重点,官家的怀表大降价了!不光是四九城,全国各地方都大降价了!
虽然是以前的款式,可是官家作坊的做工在这里啊。再说了,怀表一般都是经典经久款,那有人不就喜欢老旧的古董表?大户人家忙着讲究起来表链子、各个细节。小户人家安排家里的闲人去排队抢购。
各个店铺前都是老长的队伍:一块块石头或者遮阳伞,上头写着排队的号码。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坐在临时搭起来的茶棚里用着上好的茶点,等着店铺里的活计喊着号码,到谁了谁进店选购,不争不抢不用晒大太阳。
瞧瞧,雍郡王领着的工部,安排的就是这样要人惬意,每一个细节都到位的要你觉得受宠若惊。
工部里头,五贝勒和六贝勒接待完一波西洋商人,坐下来休息喝茶,互看一眼,脸上都是疲惫的欣喜。
小厮进来给他们换下来化冰的冰盆,换上新的。五贝勒端着碗一仰头用一口酸梅汤,憨笑道:“六弟你感受到了吗?我们这是和打仗不一样的成就感。办差拿银子,就和小时候在地里收麦子吃白馒头一样,脚踏实地的,人充实。”
六贝勒泡好一壶茶,倒出来两杯,微笑:“人一辈子为的不过碎银几两。可你要不需要为碎银几两奋斗了,又虚得慌。还是要干活儿。”
“那是。”兄弟两个相视一笑,工部右侍郎的中年人进来,打千儿行礼,问道:“五爷、六爷,外头几个同僚争执那。你们给评评理,这买床,是买一更好的,付款大部分,分期一点点,还是买一个差不多的,直接全款?”
五贝勒胤祺乐了:“看你们的心理抗压能力。我就是全款买一个差不多的,六弟是买一个更好的,分期四分之一那。爷是欠银子吃喝睡都惦记的人,你们六爷心大。”
六贝勒胤祚品茶的功夫,一抬眼:“坐下来喝茶说话儿。要爷说,你们最好不要分期。这不光是心大,也是按期还款的定力和压力。真想买一个好的,不如和亲友们借一借银子凑凑手。你们看,分期的都是什么人?”
一番话,听得工部右侍郎心惊肉跳:大多数都是不分期直接全款的。分期的几个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家底子厚实,讲究得起睡眠质量,尽管大着胆子买一个最好的。哪怕他们还不起了,卖几幅画儿几件古董瓷器,也就直接还上了。至于几个家底子不大厚为官极其清廉的大员,都是皇上帮忙给银子。
得嘞。下面这些小官儿就别穷折腾了。
“五爷、六爷,下官知道了。心大的,家里有能力的,随意折腾。一切看家底子情况。俸禄要留着。”
“想通了,就好。”胤祚表情淡淡的。“告诉他们,自己再考虑多也没用,谁能不能分期,管事的肚子里都有账本儿,去问问就知道了。再说了,你们四爷折腾这么一出,也是考虑诸位的家底子都殷实。谁打肿脸充胖子要分期三分之一二分之一的,他也是不答应的。”
“着!”工部右侍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分期那就好比和国库借银子,还没有利息,如果还不上,岂不是国库担着责任?四爷安排的管事必然是查核极其严格。
“怪道下官就奇怪,这么好不要利息的时候,怎么大多数都是全款。下官一时没明白过来,感谢五爷和六爷的指点,下官这就和他们分说。”
工部右侍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胤祺转头看六弟,眨巴小眼睛问道:“四哥明明不想给分期,怎么还吆喝着给分期?”
“分期是未来趋势,但要谨慎操办。……万一谁家里有老人急需一张好床睡觉,暂时银子不凑手,也是做好事一件了。”胤祚品着茶笑眯眯的,眼前碧绿的茶汤一晃一晃,好似这人生的。“再说了,这也是一个人气聚拢。对于一些人来说,甭管能不能分期成功,有一个希望见识到更好的大床,跟着热闹一番,也是好的。”
“……”胤祺还没琢磨明白那。胤祚放下茶杯道:“五哥,弟弟有点累了,去里间躺一会儿。”
“好好,快去快去。”胤祺顾不得多想,起身扶着他去到里间,扶着他躺在罗汉床上,给脱掉鞋子,盖好薄毯子,将里间的冰盆都端出来,放在里外间的门口,这样即是凉爽了,也不冷着。
“谢谢五哥。”胤祚闭上眼睛,人放松下来,很快睡了过去。
“谢什么。”胤祺憨笑着,检查窗户关好没有,拉上窗帘,轻手轻脚地出来里间,吩咐小厮不要去里间打扰,给自己桌上的闹钟定好时间,过一个半小时唤醒六弟:万一白天睡多了,夜里不好睡。
五福晋和六福晋派人送来茶点,他都安排分下去。听说四哥一直在郊区视察官办作坊没有回来,嘿嘿地憨笑:这不一定谁给四哥抓到了严办那,各地方官办作坊里的利益越来越大了,闹得盐商铜商一样,四哥哪里会忍?
胤祺乐得看热闹。
作坊管理、做工质量、出产合格品效率……都是工部目前最抓的,听说还要立法规定产品质量,跟那乱世用重典连坐似的狠抓狠打。
质量管控?一文钱一分货,童叟无欺?胤祺挠挠头,这是他不明白的商家道义公平。世人都习惯了被区别对待。皇家里也就四哥打小儿最讲究,内务府送上来的东西不够好他嫌弃。如今同样的价格有商家卖出去的东西不一样,看人下菜碟子,他还是恼。
胤祺对很多事情大约明白,听皇太后的话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官办作坊胆敢也有欺客的毛病,要老百姓花一样的钱买个瑕疵品,闹在四哥的眼皮底下,这是找死。
前朝里,皇上查出来现任福建巡抚不作为,出事了栽赃在投降的将军身上,气得撸了他的官儿押送刑部候审。派了张志栋接任,福建的布政使、将军提督,各州知府、福建水师,都牵连其中,遭到严查。
朝堂上的官员们还在琢磨皇上这接连的严苛手段,隐隐有“徐相”之称的徐乾学,牵连其中,还查出他涉及贪污和科举舞弊,因为证据不足,被皇上解除职务,回家养老。
平地一声惊雷。
满朝的文武大臣都保持沉默:徐乾学走了,留下一个权利空白,皇上属意谁?
索额图急急地进宫面见太子。
“太子殿下,张志栋去福建了。”天气热,索额图一着急,一身的汗。
“张志栋去福建,和孤有关系?”太子一抬眼,继续低头看他的儿童故事书。
索额图着急地上前一步,解释道:“太子殿下,张志栋为官最是耿直不变通,他之前在江苏做官,还拦着苏州织造局给您特别送布料那。他要是到了福建,这福建的孝敬?”
太子头也不抬,淡淡的一句:“孤不缺他那点儿孝敬。”
“太子殿下您不缺孝敬。可福建这一动弹,我们就说不上话了啊。”索额图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一点不担心。“太子殿下,皇上动了福建,可能下一步就是江浙,您在江南的所有布局都乱了。”
“……福建巡抚不作为,被严惩是正常。”太子抬头盯他一眼:“你和他有联系?”
“太子殿下请放心,老臣和他只有一般来往。”索额图赶紧撇清关系,再靠近一步,悄声道:“太子殿下,老臣经过一次次事情也明白了,用人要选好一点儿,不能选天天惹事的不办事的。可是太子殿下,皇上那里……”
“汗阿玛的心思,不要去猜。”太子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孤最近醒悟亏欠孩子们甚多,在家里陪着。叔公,你也多关注家里,朝堂上的事情,自有汗阿玛做主。”
“太子殿下!”索额图惊呼一声。以为太子殿下中邪了!“太子殿下,您以为您退让一步就太平了吗?不可能的。退一步下面可能就是悬崖啊。”
一句话听得太子心惊肉跳。
抬头正视他急切担忧的苍老面容,轻轻地问:“叔公以为,我们该怎么做那?汗阿玛整顿福建吏治,本是应有之举。你若有更好的人选,推荐给汗阿玛,可你也要多注意自己身边的人了,不是什么人都好用的,退下吧。”
索额图不甘心地离开了。
太子无心看书,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盛开的玫瑰花。
父子情深……
皇权归属……
七月里,酷暑难耐。皇上领着儿子们巡视霸州新河成,赐名永定河,建河神庙。紧接着,奉皇太后东巡,取道塞外。
八月里,巡幸塞外,打猎木兰,与一群蒙古王公们联系感情,赐几位公主郡主及其额驸金币。皇太后怀念早早去世的父母,只是埋葬之地甚为遥远,康熙体贴地望祭皇太后父母于发库山。
九月里,康熙的大队人马到达次克尔苏,除了必要的宴会和活动,亲自到科尔沁亲王孝庄文皇后之父满珠习礼的墓前酹酒行礼。
十月里,康熙带着儿郎们行围于辉发部落。驻跸盛京,谒永陵,遣官赐奠武功郡王礼敦墓。谒福陵、昭陵,临奠武勋王扬古利、直义公费英东、弘毅公额亦都墓。
这次的大型祭祀,十二岁以上的儿子们都在,满朝文武跟随。
索额图为了试探皇上的心意,一路上皇太子的仪仗还是高的,和康熙的分不清。祭祀之前,硬是在幕僚们交好的大臣们的齐齐劝说下,要太子的祭祀规格和皇上只差半步距离。
康熙都没有表态,这要他狠狠地松一口气。
四爷沉默。
八爷眼里精光一闪,握紧了拳头,强烈的不甘心。
十二月里,康熙带着大队人马回来北京,召谕宗人府:“闲散宗室,才力干济,精于骑射,及贫无生计者,各察实以闻。”
且在康熙三十七年的春节刚过后,发布南巡诏旨:一切供给,由京备办,勿扰民间。
这次南巡,皇太子还是跟着,而不是留下来监国。
皇太子在一天夜里,跑来四弟的府上,喝一个烂醉。
不管四爷怎么劝说,皇太子淡定不住了,脾气越发地大,有时候表面的斯文也维持不住。而一位太妃的葬礼刚过没几天,三郡王胤祉请假在家里休息,不上朝了,也不去翰林院和武英殿了。
拉开架势,要闹事!
八爷冲到工部找到四哥,问他:“四哥,你真的不管吗?你知道三哥这一次剃头,汗阿玛真的降他到贝勒,他受到的伤害?他就是因为这次的伤害,才变成坟头蹦迪达人,葬礼剃头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