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 180 章

苏培盛傻眼,看看折子,看看主子爷,看看主子爷,看看折子。

五岁以上?皇上这是连五岁以上的皇子皇女都开始使唤了?

四爷瞥他一眼:“快去。”

苏培盛愣愣的:“嗻……”

“对了。”四爷想起来一个事儿。苏培盛脚步一顿,双眼充满希翼地瞅着皇上,果然皇上也是疼小主子的,要改成十岁以上的?

“你们十三爷查抄的城门当铺,赏赐给你了。派人好生管着,位置好,生意一定好。你也手头松快松快。”

苏培盛眨眨眼,反应过来皇上赏赐自己当铺,双腿“扑通”跪倒,激动道:“奴才……叩谢皇上隆恩。”

“嗯,去吧。记得给多穿衣服,秋天夜里冷。”

“……嗻!”

苏培盛声音发颤,面带潮红,满脑袋是自己有铺子了的激动,有铺子了!有固定收入了!退休养老每个月也有进项银子了!

他恍恍惚惚地出来书房才想起来要给小主子求情,可教育孩子的大事,四爷一贯拿大主意的,求也没用。他在书房门口转圈圈地纠结一会儿,捂着胸口缓一缓激荡的情绪,将值夜的四个传旨小太监都散出去,自己亲自跑到青莲苑,求见皇后。

“娘娘,皇上吩咐,……所有五岁以上的小主子,都去朗吟阁书房。”苏培盛还是有点说不出口。

“发生什么大事了?”水晶门帘一晃,皇后大步从寝室出来,刚卸了妆,脸上惊讶的无以复加。

苏培盛继续跪着不敢起来,吞吞吐吐:“没有大事。就……就……跟着皇上学习,看折子。”

皇后:“!!!”

苏培盛一咬牙:“公主们……也去。”

!!!

这下子,一屋子的宫女嬷嬷都惊吓到了。

公主们也去?

也要学习看折子?

苏培盛目光祈求地看着皇后:“皇上说,给多穿衣服,秋天夜里冷。”

刷!所有人一起看向皇后,娘娘您不能答应啊。

皇后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肃着脸吩咐自己的嬷嬷宫女:“去小主子住的东西书房,快去。嘱咐着多穿衣服,披风、手炉、灯笼都备好,快!”

“哎!”

宫女嬷嬷们因为皇后的决断,一时失去思考能力,口上答应着,脚上大步出了屋子。

苏培盛一口气松懈下来,一擦脑门,都是细汗。

皇后一皱眉,看着他:“苏管事快起来。你跟着你主子爷的时间门长,除了孙嬷嬷,就是你了。你凡事用心照顾着,细心之处,你们主子爷和我们呀,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苏培盛一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刚担心万一皇后不答应,后背都出汗了。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娘娘,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的本分。”

“这就是苏管事难得的好处了。这进了宫,都有点不适应。宫里头,大不一样。你看着下面的人仔细着,莫要失手犯了错。倘若犯了错也不用怕,交代清楚,有心改正就是好的。”

“哎,奴才记住了。娘娘大度,是奴才们的福气。”苏培盛是真心觉得自己命好,遇到的当家主母也是好的。

皇后也觉得苏培盛做事有分寸,爱银子也有底线,是个好的。

“三阿哥家里,派人去通知了吗?”

“派去了。”

“那就好……”

皇后和苏培盛简单地说着话,披着披风,将陆续赶来的孩子们都仔细看看,确定没有礼仪失误,谆谆嘱咐道:“好生照顾好你们阿玛。到熄灯时间门了,就休息。”

孩子们重重点头,脸上透着“长大成人看折子”的喜气儿,小糯米孝顺道:“额涅,您也早点休息。”

孩子们跟着宫女嬷嬷太监,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跟着灯笼走,皇后站在门口望着,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登基三天大假还没过去那,就要孩子们跟着学习了。这要开始办差,这不一定怎么严厉那。皇后一想起夫婿当年办差的辛苦,就心口疼。她实在不忍心看孩子们也这样辛苦。可她又知道,不辛苦学习,怎么知道人情冷暖世故?

这要她的一颗心揪着,一手捂着胸口,想去朗吟阁看看,抬脚又缩回来。可不去,她又如何能睡得着?

“姐姐?”

年妃的声音响起,皇后一回头,看见她穿戴简单地扶着两个宫女的手,走的又快又急,叹气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孩子们。”年妃上前行礼,皇后扶起来她,她微微蹙着细长的眉,美目含忧。“姐姐,你要休息吗?”

“我哪里还睡得着?”皇后拍拍她的手,关心道:“甜虾睡了吗?”

年妃顿时笑了:“玩水玩得尽兴,睡的小猪崽似的。”

皇后也高兴:“甜虾体格好,能吃能睡。小米粒说,甜虾有练武天赋。”

“真的?”

“真的。我也惊讶那。不求武功多高,身体好就是最好。对了,我这里有一本好书,几个大孩子在看,我也翻翻。”

皇后说着话,拉着她的手进屋。反正都睡不着,干脆在寝室里看书,好歹度过这大半个时辰。

正院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踮脚瞅着朗吟阁的方向。

朗吟阁书房,九龙灯照耀的书房亮如白昼。四爷一身家常便服,端坐御案后,正在书写一个批复,听到孩子们的请安声,一抬头,跟要孩子们回家吃饭一样的语气:“都坐下来,将折子都看看,分类归置。”

!!!

“儿子/女儿遵命。”

呆愣愣的童音。四爷却没有在意,点着下巴示意苏培盛。苏培盛正吩咐小太监们抬进来桌椅,看见皇上的眼神,忙将折子都搬到小桌上。

弟弟妹妹们条件反射地看大哥,听到消息的喜气儿还在,但整个人变得严肃庄严起来。看折子呀!帮阿玛呀!

作为大哥·弘晖真心心疼地看一眼弟弟妹妹们,微笑安抚道:“看看,分类放。请安的一类,说事情的一类。有不懂的记下来,重要字句也点出来。错了没事,慢了也没事,不要怕。来,大妹和我一起发,三弟,你的;四弟,你的;五弟,你的;……”

孩子们乖乖聚在三张小桌边,坐着的,站着的,靠着墙的,一人捧着一本折子瞪大眼珠子一字一字地看,表情庄严肃穆。年纪小的刚入学,字儿还认不全,趴在桌上一边看一年翻《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年纪大一点儿的,字儿都认识,句子也能看明白,但不大理解其中事情,抓耳挠腮地琢磨,想问问哥哥姐姐们,瞅着阿玛专注的侧脸,不敢。更着急。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弘晖、小米粒等大哥哥大姐姐们,暂时顾不上他们,虽然他们出门办事多了,很多事情都知道了,但毕竟第一次接触国家政务,非常谨慎。

所有孩子们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安静中,胤祥一进来,就迎接了所有侄子侄女们的热切目光。

“给皇上请安。”

“胤祥,你坐。苏培盛,上茶。”

苏培盛进去上茶,胤祥没坐,凑上前腆着脸笑着问:“皇上,皇子皇女们现在就开始学习?”

“嗯。免得今晚上朕批复不完折子熬夜,你又来催。”

咳咳咳。

胤祥感受到后背上侄子侄女们越发浓烈热情的视线,再次鼓起勇气:“皇上,皇子公主们可能看不大懂,臣给讲讲?”

四爷一抬眼,目光冷傲:“简单教导两句,主要要他们自己领悟。”伸手,接过来弘晖看完的折子,仔细翻看……

胤祥大大松一口气,感受到侄子侄女们庆幸感激的小眼神,哭笑不得。

福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瞄着阿玛,脚上悄悄挪到十三叔身边,小手拉拉十三爷的衣襟:“十三叔,为什么上面说,这件事只有小的后遗症,后面又说,这件事没有大的后遗症……”

“我们平时替一个人说话,事前说此事只有小的后遗症,可以忽略;事后……”

“我知道!事后出来大问题了,又说这件事没有大的后遗症……家里管事和嫡额涅汇报事情,也是这样。怪不得!”福沛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玛法说的,五千年语言文化的魅力呀。

小汤圆听着更好奇了,眨巴一双和她阿玛一样的深邃大眼睛,长长卷翘的眼睫毛一刷一刷:“那十三叔,为什么闽浙总督要给阿玛送核桃果干土特产?”

胤祥接过来一看,笑道:“折子上说,今天闽浙地方收成好,可怎么个好法儿?主动表示送上来果子等物儿,给皇上看看,就是机灵了。”

“哦说地方晴雨表,说有无洪涝灾情等等,也是这个原因。”

知道阿玛关心地方收成,知道其他官儿会瞒报收成不好的消息,生怕影响年终绩效,机灵的官儿们,比如闽浙总督便主动地通过其他方面,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能通过送礼,和阿玛联系感情,表示亲近。

弘历一眨眼,懵懂道:“十三叔,看我的。十三叔,杭州织造孙文成上折子说,他帮助高士奇的儿子高舆传递三个皮箱给阿玛。十三叔,高士奇是谁?”

“高士奇呀,字澹人。你们听说过‘澹人’的故事?”

“……知道!嘿嘿!”弘历想了一下就眼睛一亮,身边的弘昼眼珠子骨碌一转,也明白了。弘晨不知道,拉着十五哥哥的衣襟着急。弘昼转头窃窃私语地哄着弟弟妹妹道:“明儿和你们讲。”

大点儿孩子们在四九城玩耍,都知道三四十年前,四九城以前大街小巷遍传,“五方宝物归东海,万国金珠贡澹人”。高士奇和徐乾学是两大贪官,玛法因为各种原因要他们回家养老安亡,如今高士奇的后人知道阿玛登基,这是主动送上部分贪污款求饶?

事事皆学问啊。小有所悟的小布丁举着折子好奇道:“十三叔,看我的。济南知府说,他要给一个钱庄富商请功,要给富商一个虚官儿的名分,什么功劳,侄女儿看不懂。”

胤祥接过来折子一看,转而问弘晖:“大阿哥,你记得,上次你三伯父说济南要操办一个藏书楼的大工程吗?”

弘晖正在给体弱的福宜拢紧厚披风,闻言微微蹙眉:“十三叔,侄儿记得。按计划,工程这个时候已经结束,开始运营了。是不是工程出来问题,要找富商接手?”

“正是。这个事情呀,说起来话长。大约是工程如今没能按时开始运营,但是户部批款用完了。于是找富商接手,富商花银子,他给富商请功,要一个名义上的虚官儿。当然,具体情况,还需要查实。”

孩子们一时都安静了。

这是拿朝廷的官儿,卖银子那。

至于户部批复的银子花到哪里去了,还用问吗?不是监督不利被工程商卷钱跑了,就是被济南官员们一层层贪污了。也有可能是找的工程商没造好,导致这烂尾工程需要推倒重建。各种原因都有。遇到阿玛登基,他不敢再和户部要银子,便找富商和朝廷买单。

弘历看向品茶休息眼睛的阿玛:“阿玛,回复济南知府,要他说明情况?”

弘昼鼓着脸:“他可能只会糊弄地说。玛法说山东巡抚谢赐履是好官,山东巡抚衙门也在济南。阿玛,我们向他询问?”

四爷合上手里的折子放在桌边,朱笔放在笔架上,一抬眼,笑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女儿有一点想法。”小米粒蹙眉道:“阿玛,女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但是山东,山东文风类比江南,但以科举为官为本。其官场文化,可居全国第一。每次科举考试,他们的成绩,都是好的。全国的官员们中,占比例也多。山东又是孔孟之乡。可是女儿听通州慈幼院的院长说,她的侄子侄女在山东老家,很是发愁孩子的进学,说学院里,官儿们比老师多的多。”

“噗嗤”“噗嗤”弟弟妹妹们都喷笑出来,笑了一会儿,都是惊讶地瞪圆了大眼睛。

“大姐姐,官儿们比老师多?还是学院吗?这事,有证据吗?阿玛,要不要派人去山东看看?”

“大姐姐,那院长还怎么说的?山东官儿多,人人只管当官,我知道。但学院啊,学院啊,读书的地方呀。阿玛,可能户部批复的学院教育银子,都被官儿们拿了?”

孩子们一人一句。

四爷瞅了胤祥一眼,胤祥无奈地笑。弘晖咳嗽一声,一个个孩子齐齐收敛表情,装乖。

四爷放下茶杯,环视一圈。

弘晖作为代表鼓起勇气:“阿玛,十三叔,山东这样的事情很多,如果任由发展,大清的官员体系臃肿膨胀。有关如何知道地方上实情,我们将折子范围扩大?我记得,大清入关之初,沿袭前明旧制,官员有事报告,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题奏本都由通政使司进呈,内阁大学士“票拟”后酌情上奏皇帝。运转速度十分迟缓,而且由于经办人员过多,容易造成泄密,使得实施政务受到很大限制。因此玛法登基后开始用奏折,部分官员有权直接上折子,中间门不经过人手。”

小汤圆看看桌子上两堆的折子,想想阿玛每天批复这么多,还有上午的奏折不计在内,顿时眼里的折子变成一座座大山朝他阿玛压来,水灵灵的会说话的眼睛心疼地望着阿玛:“阿玛累。”

四爷给闺女一个欣慰的小眼神。

胤祥忍住笑,瞅着其他孩子们。

弟弟妹妹们一起看向弘晖。

弘晖气沉丹田,郑重承诺:“阿玛,以后我们都帮您看折子。”

“乖。”

四爷忍住笑,鼓励道:“你们想的都很周到。阿玛因为你们骄傲。”

“阿玛,我们乖啊。”

孩子们异口同声。握紧拳头,一副小战士的架势要帮阿玛打架。

胤祥连忙低头掩饰脸上的笑意。

四爷倒是绷住了,深邃的目光里都是为人父亲的自豪。

快到熄灯时间门了,成家的回自己家,大点儿的哥哥姐姐们送弟弟妹妹们回去,到正院的时候,见到皇后和年妃,没有和往常一样撒娇,一个个端正“大孩子”办大事的严肃模样,忒是显摆。皇后脸上肌肉抽搐,不想和这伙儿被他们阿玛卖了,还很骄傲地帮忙数银子的傻孩子们。

“早点回去休息吧。”皇后目光“鼓励”,“心疼”地一挥手。

“儿子/女儿告退。”孩子们雄赳赳气昂昂,气势磅礴浩瀚,小宇宙爆发震动浩渺夜空星辰月亮。

皇后/年妃:“……”

四爷初初登基,要开始行动。内,于宗室诸王的态度不明。外,于地方上满汉大臣的朋党倾轧,打算广开言路,劈开这层层迷雾。而今晚胤祥前来,还有一个原因,直隶总督赵弘燮病了,极力瞒着,生怕被退下来养病,但是他病的不轻,躺床上不能动弹。

第二天,四爷登基后的第一次小朝会,就在朗吟阁书房前院,有点随意。但是,在京官员有资格来的都早早地来了,两百多人占满了前书房和院子。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皇上还没来,却都紧张地额头冒汗,想打嗝儿打喷嚏的都硬憋着,低头检查检查服饰,整齐干净熏香熨烫,昨天也专门修面洗澡了,可还是提着心。往日的寒暄言语讥讽小声商讨等等全无,安静的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扫院子的两个小太监天黑提灯笼扫了一夜落下的落叶,又有院子里的石榴树等等树木的黄叶随风一片片打着旋儿飘下。此时晨雾起,天边露出鱼肚白,中间门道上大力太监甩着静鞭,四爷迈着“好心情”的晴朗八字步进来大殿,端坐龙椅,听着众人行礼:“给皇上/请安请安。”面带微笑。

“起。”

丹陛下方的人小心翼翼地起身,偷看一眼,瞧着皇上穿着日常的蓝缎织四团金龙纹绵小朝服宽大无束腰,挂配套的青金石朝珠。潇洒飘逸持重沉稳。戴着一顶红缨宝塔同色小冠帽,略深近黑的蓝色衬托的肤色更白皙,深邃清亮的目光不笑也笑,笑时如朝露。一句话也不说,只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好似时光无论快慢,都气定神闲。端正的坐姿中透着随意,表情,皇上真的笑了!大臣们一个惊醒,顿时被吓得大气不敢喘。

一个个抖着嗓子,将该说的事情上奏,主动将四爷可能满意的解决办法提出来,面对四爷越发温和的俊脸,战战兢兢地庆幸,躲过“第一次”了!好想哭。

四爷:“……”朕的大臣们越看越有点可爱。

弘晖等孩子:这些人,还挺乖,没耍嘴皮子,要阿玛劳神。

胤祉、胤祺等皇叔们:这些人,这两天都在背地里嘀嘀咕咕的说“皇上被人蛊惑要改革,我们要帮助皇上明白过来……”,见到四哥/四弟却都焉巴巴了,果然是活该!看谁有本事舍得辞职回家!哼!

大臣们:我们是想辞官来着,可我们写好辞呈了都哭了,宁可小命没了,也不舍得辞官啊。

四爷:“……”瞧瞧这萧永藻、嵩祝等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表情……宛若小鸟依人萌萌哒。

来自奥斯曼的老猫踱步上来书房,身上穿着如梦似幻的雾蓝色宁绸小马甲,梅花小步脚步优雅迷人,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人群,来到四爷的脚步,在四爷的石青色绒缉米珠绣朝靴上趴下来,舒服地眯眼打盹儿。

四爷心疼地看一眼脚上越来越老的老猫儿。弘晖等孩子们、胤祉等皇叔们,一起装没看见。

大臣们傻乎乎地看着老猫舒服地摇尾巴,心里素质低差点当场哭出来:好想变成皇上脚边的一只猫儿嘤嘤嘤。

四爷:“……”

正蓝旗提督鄂伦岱猛地站出来,声音洪亮:“皇上,有关京畿八旗军禁酒令的实施,臣有本奏。目前京畿地区的八旗军尚好。各地方八旗军,均不擅近战,疏于弓马骑射,依赖火器。”

“哦”四爷眼底一沉。

大臣们一个激灵。纷纷抢着站出来抢着回答:“皇上,弓矢櫜键乃是国家大事,将士们纷纷重用火器,疏于训练,可派人到各营巡视,监督将军们严格考核。”

“皇上,火器重要,但将士们的体能同样重要。虽然大清刚打完三年战事,三十万大军受到磨炼。但地方军营的弊端也暴露出来。臣建议,从严治军。考核不合格,退兵回家。”

“皇上!……”

一人一句,那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没有近忧必有远虑”“从严治军”响彻宽敞的书房正殿。生怕皇上想起来,之前完成一小半的,裁减官场和军营各种闲散人员。

四爷装没想起来,听着大臣们群情激奋,畅所欲言地提议各种整顿军务的方法和实行,俊脸上露出来一丝丝矜持的满意之色。反应过来,这也是一种裁员的大臣们,低头掩饰发红的眼睛和浑浊的眼泪。

四爷的眼里,这是皆大欢喜的一场朝会。

大臣们的心里,这是死里逃生的一场朝会。

难道四爷当皇帝了,变得稳重顾全大局,知道我们官儿们的不容易了?抬头看看东方初生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不是西边呀,精神错乱啥那?

可到底还是心存侥幸。

当皇帝,和当皇子,完全不一样啊。万一皇上醒悟了?改吃“素”那?

隆科多恼怒地看一眼鄂伦岱,今天居然要他抢了先!抬脚走了。鄂伦岱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胤祉等皇叔们:皇上四哥/四弟真有点奇怪,最近老实一点,用心办差。

弘晖等皇子们:阿玛真有点奇怪,最近乖一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四爷在所有人热切目光的注视下,“恭送皇上/阿玛”的欢呼声中,抱着老猫儿出来正殿,从过道直接进来东偏殿,一边用点心用茶休息,一边吩咐苏培盛,去提溜上来张廷玉到书房来,就在东暖阁的私密地方。

“给皇上请安。”张廷玉因为被康熙训斥罢官,如今一身灰色书生长袍,宛若民间门文人。

“衡臣,坐。”四爷神色悠哉,脱去朝服,换了一身半旧胭脂紫素色长袍,颇有“仙风道骨今谁有”的架势。盘坐着在炕上用茶,神色颇有亲近。晴朗秋日上午的太阳灿烂地落在侧脸上,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谢皇上赐座。”张廷玉偷瞄一眼皇上的好心情,心里越发不安。一起身,在炕前绣墩上,小心翼翼地做了一个屁股边儿,浑身紧绷,随时站起来的恭敬架势。

“衡臣呀,你也怕朕?”四爷的俊脸在斗彩缠枝莲茶碗里,如画眉眼夸张地乜他一眼,有点伤心。“我们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张廷玉一张脸青白交错,上次一句“青梅竹马”,要他帮助太上皇秘密请客富裕老臣们,收上来五百万两银子的礼包,被同僚大骂“奸臣”。这次……。

“皇上,臣不敢当。君臣有别。”张廷玉诚惶诚恐。

“哎,别怕,朕知道你一贯守礼。朕会护着你的。”四爷很有义气的模样。“衡臣呀,我们相识多年,你是最知道朕的人,朕离开你不行啊。有些个事,不是你来办,朕不放心啊。”

张廷玉一颗心“砰砰”跳,皇上这是要他赴汤蹈火啊。他只能安慰自己,他是文臣顶多就算做了什么,再被骂几句,不是将士,不用上战场。

“皇上信任臣,是臣的荣誉。皇上但有吩咐,臣一定用心竭力。”张廷玉说着话,心里也是酸酸的,无缘无故被太上皇罢官了,如今新皇登基,眼瞅着连皇叔们都不册封,他的前途那?

“嗯,衡臣果然是朕肚子里的小蛔虫。”四爷言语“真诚”,目光“赞赏”。瞧着张廷玉呼吸不畅的急促,矜持且优雅地微笑。“朕打算,扩大奏折使用范围。并且做一套具体的奏折制度出来,有你来制定具体章程。”

张廷玉眨巴眨巴眼睛,反应过来,吓得要哭不敢哭的,木愣愣地起身行礼道:“臣领旨。”

可能是自己的态度要他惊讶,从茶碗里露出来双眼的他还是稍有儿时初见的稚嫩感,这抬眼微惊的模样,煞是有富家好儿郎的单纯。

“好好办,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一生不糊涂。衡臣呀,朕信你。”四爷安慰着,放下茶杯,目光凝注张廷玉。

张廷玉的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要跳出来胸腔。

“奴才感激涕零,千言万语不能表达。皇上信重奴才,是奴才的莫大福气。奴才愚钝,不敢比照诸葛亮和吕端,唯有竭尽奴才全力。天气渐冷,皇上您注意保暖休息,奴才告退。”张廷玉声音发颤,面带潮红,一撩袍子,磕头,一起身,严肃着脸,端着忠臣的架势,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离开了。

四爷瞅着他“赴死如归”的背影,摇头失笑。

扩大奏折制度,免去了中间门环节的传递,不但奏折能迅速递到皇帝手中,而且在皇帝朱批御旨后,又可直接发还上奏官员,马上付诸实行,从而大大提高了办事效率,必然给大清政治带来积极的影响。中央和地方上的公私事件和人际关系,无论巨细,皇帝都可以从奏折中直接了解到,进而更精准地整饬吏治,监察民情,发号施令。

好处很多。对于勤政能干的帝王来说。但弊端也有。皇帝毕竟是一个人,人都有偏见私心喜恶思考不周,难免出现其他问题。其二,这必然造成大臣们相互告密,因为谁也不知道谁向皇帝打了什么小报告,干脆一起打小报告。看似铁板一块,默契地要糊弄新皇维护官员体系利益的人们,必然裂开一条条缝隙。

这些,四爷想到了。张廷玉也想到了。

张廷玉身为士绅官员之一,但他没有劝谏。大臣们因为以往对康熙的态度,或者因为皇上新登基还没坐稳龙椅,折子上习惯的含糊,要皇上生气了。皇上不是康熙、顺治长在宫里的皇帝,皇上办差多年,于地方上衙门里的猫腻熟知,折子言语再怎么遮掩,他一眼明了。

自己这次又要被骂“奸臣”了。

可他,是大清的臣工。他记得父亲临终说,身为这片土地上一个良心未全泯的臣工,他能遇到康熙皇帝,是大幸。

自己遇到皇上,也是大幸。

张廷玉快步出来朗吟阁,站在仪门口,望着进进出出打招呼的太监侍卫大臣们,抬头看天,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淡淡的不刺眼,慵懒迷人温暖,酥软人的骨头。

皇上还记得给他差事,皇上没忘记了他!张廷玉眼泪飙出来,忙伸手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