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 179 章

茶盏里泡开的茶叶,叶子黄绿黄绿的颜色不够日常所用的正。世人喝龙井就想喝西边边上的几棵树上的茶叶,喝大红袍就要喝武夷山的几棵树,喝普洱就喝那几百年压出来的老普洱才有腔调……,茶的出身很重要。

当康熙的儿子,天生的皇子,这是太阳底下所有人梦寐以求一辈子求不来只能求下辈子的尊贵荣华,衣食富贵。

至于排行,很重要吗?胤祥的眼里,他排行十三他很开心。他四哥照顾自己长大,四哥现在年纪大了,他还年轻,他能照顾四哥多一点儿,正好拉开年纪差。

当然,可能是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不理解老十四被康熙撂在京城,不能跟去巡视,还没有差事的痛苦。

可是再说回来,康熙也和兄弟们一样,都知道老十四的性情,他不是乐山乐水的人,他看重的是跟去巡视的风头罢了。康熙也不是不宠着老十四。康熙的这么多儿子,除了老二,只有老十四成亲后四五年,还和没成亲时期一样,有内务府供应一家衣食住行用具。

康熙知道老十四最为看重实际的权、钱。钱,能给的钱就给了;权,能给的最后也给了。

当然,话再再说回来,老十四拼命想要当皇帝的心,胤祥也理解。天家子孙,每天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椅,天天看着康熙君临天下的威风,怎么可能不动心?不生贪心?

可胤祥总是认为,人生在世,还有其他的,更重要,至少同样重要的东西,值得去拼命,去守护。不光是一个地位一把龙椅。

只是他这番认知,即使和老八、老十四说干了口水唾沫,也是没用的。他们两个,都是一心要做人上人的人。龙椅第一。

胤祥再用了一口略苦涩的茶水,起身,望着逐渐散去的雾气,东方天边初生的太阳,肃容言道:“我要打马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两位兄弟。”

说着话,也不等老八老十四反应,打开门出来屋子,听到门口胤禵嘶吼“弟弟给十三哥请安,十三哥慢走!”的阴阳怪气,微微一笑。

面对在门口等候的范时绎等侍卫,亲自守门的规矩,给予肯定的眼神,嘱咐道:“照顾好老八和老十四。”

“奴才明白。十三爷您菩萨心肠,您尽管放心。”范时绎满口答应,经历过贺礼事件后的人生起落,他相对一般世人的势利眼多了一份通达。再说了,毕竟是康熙的儿子,康熙还活着那,尤其老十四是新皇的亲弟弟,老母亲健在一心念着。

胤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怪道四哥说你办这差事,他最放心。”

范时绎登时激动起来,一脸红光,搓着手缓解情绪道:“奴才这点差事,有幸要皇上记得,奴才一时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好办差,就是最好的报答。”

“嗻!”

范时绎响亮地答应着,精神抖擞。

胤祥领着侍卫们打马离开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兄弟两个粗重的呼吸一声一声。

胤禩忍不住咳嗽两声,听着胤禵在屋子里摔摔打打,听着瓷片落在地砖上的脆响,听着他趴在窗边对着老十三离开的方向仰头怒吼嗷嗷叫的发泄,费力地喘息,神色落寞。

同为天家皇子却一朝天涯沦落人,一起守皇陵,不该恨吗?该恨啊。可他想着良妃、八福晋和两个孩子,还是绞尽脑汁地劝说。

“我记得,三哥曾经还担心,作为年长皇子日益老去,眼睁睁看着年幼弟弟们成长起来。你不是也曾经因为汗阿玛年老,年长哥哥们也开始变老,而作为年幼弟弟正值壮年得意洋洋?”

“排行十四又如何?排行靠前就一定有优势?大哥排行第一,太子排行第二,四哥前头还有一个三哥。时至今日,难道你十四爷输不起吗?”

“我输不起?”胤禵一手摔了一个茶杯,猛地一转身,红着眼珠子死瞪胤禩,口中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冷笑。“八哥,你觉得我不该恨你?我在西部,你在北京,本该联手,你却一心防备我。我作为年幼皇子,我有什么优势?身为汗阿玛的儿子要出头就要实打实的功劳!可我好不容易盼来战事了,海战因为你和太子的争斗不能参与。西部战争因为侄子们都长大了,没机会参与。我还不能恨吗!”

“该恨!恨得好!”话音一落胤禩脸色一变,苍白的脸,直勾勾的眼珠子厉鬼一样地看着老十四。

“你以为的打仗只是军功!你以为的打仗是轻而易举!你知道当年汗阿玛打噶尔丹大清粮草不够、火器不够好的举国之力吗!你只看到四哥领着工部设计出来好火器,看到大清国力强盛,这些都是打完噶尔丹后的!战场上的危险你知道多少!五哥被毁了容,彻底失去继承资格,汗阿玛才同意他领着水师出海!大哥三哥四哥回来后就被卸了军权,四哥连军功都被埋没了!格斯泰为什么忠心于四哥?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患难生死,亲眼目睹四哥的艰难。你知道吗,你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十天,每天吃草根水都要按时辰计算着喝的艰苦。你还要对造成那一切的朝堂争斗忍着——噶礼为什么会信任四哥的安排在江南改革?那是战场上一起啃草根饿出来的信任!你去西部,四哥在后方准备粮草的艰难,你不知道!你没有吃过草根你也不需要喝马尿!你只想着军功军功军功!”

良久的沉默。

屋子里只有胤禩压抑的咳嗽,重重的喘息声。

胤禵的一张脸憋的发红紫涨,唇角紧抿,刚刚咬破了上药的嘴唇再次出血。

胤禩缓和下来那股子咳嗽的身体痛苦,因为情绪激动面带潮红,颓废地看一眼老十四,仰着脸看着眼前的虚空,似乎是放下了一切的骄傲和尊严的颓败,不甘愿地露出来一丝丝身为失败者的无助迷茫绝望。

“是,……我是为了要缓和你和四哥的矛盾,和四哥讨好,要我的母亲福晋孩子们过的好一点儿。你也知道我们的不同不是吗?你是四哥的亲弟弟,他再生气,也不会怎么着你。可我不一样。我已经被圈禁了,我对不起我的母亲福晋孩子,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哈哈哈哈哈!”胤禵蓦然仰天大笑,越笑越是疯狂。“你说得对,哈哈哈哈!你说得对!哈哈哈哈哈!”

笑声一顿,眼睛直直地看着胤禩,用一种极尽讥讽的语气道:“八哥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没说,太祖皇帝打杀亲弟弟舒尔哈齐?那可是一起打天下的亲弟弟!”

“是啊,亲弟弟,没有比他们更亲的兄弟了。母亲去世,父亲续娶,这个后妈可真是不咋地,平日里不仅嚣张跋扈,还经常虐待兄弟两个。偏偏当父亲的无能为力,毕竟这个后妈的娘家实力很硬,谁也没什么好办法。那时候当弟弟的才五岁,当哥哥的才十岁,哥哥要带着弟弟投奔姥爷王杲。哪知道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姥爷舅舅和明朝大军打起来了。前去劝降的父亲和爷爷也在明军屠城中被杀了。哥哥求李成梁救命,带着弟弟在李成梁手下做小兵,生死与共一起成长,多好的兄弟情意……”

胤禩的语气,陌生的好似在说别人家的故事,压根不是自己祖先的故事。

当时明军打仗都是把俘虏放在最前面,让他们去和自己人打,如果想逃跑或者后退,就会立刻被后面的明军处死,所以这些战俘就只能不断的往前杀,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也被李成梁送到了那里。

每次明军打仗的时候,都让努尔哈赤这些战俘先上,可能是真的没有后路只能拼命,跟努尔哈赤同一批被抓的战俘,几乎都死绝了,最后只剩下这肩并肩战斗的兄弟两个了。兄弟二人在这段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时间里,无论是胆识还是武艺,都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提升。

后来,李成梁看努尔哈赤是块料,就把他带到身边以便观察,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很快努尔哈赤兄弟就得到了李成梁的重视,也得到了李成梁的培养。等到努尔哈赤从李府逃跑,带着弟弟征战打拼,逐步形成气候,大明朝廷没人在意,退休在北京的李成梁却注意到了。

这世间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个是太阳,另一个就是人心,人都是会变的。随着势力越大,兄弟两个实力相当,功劳相当,一山难容二虎的矛盾越发明显。直到有一件事发生之后,兄弟二人的隔阂也达到了。

努尔哈赤的势力已经站稳脚跟,有资格去北京觐见。万历23年,舒尔哈齐带领使团,当到了明朝大殿里的时候,给舒尔哈齐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就好像是一直生活在村里的傻小子,第一次到最繁华的城市一样。

大开眼界,见了世面的舒尔哈齐愈加坚定自己想要脱离努尔哈赤靠拢明朝的想法。李成梁看出舒尔哈齐的心思,主动去找其交谈,毕竟舒尔哈齐之前也在李成梁那里生活过,再加上现在心里不爽,于是就向李成梁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李成梁得知后,肯定觉得是好事啊。

于是,李成梁就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很快明朝上下也都知道,这兄弟二人不和的事。李成梁等人就暗中开始准备着,在恰当的时机,来一手“离间”,想让努尔哈赤的势力土崩瓦解。

这不机会就来了,等到万历25年,使团第二次进京,依然是舒尔哈齐带领的队伍。这次明朝是早有准备,大张旗鼓热烈地欢迎舒尔哈齐等人,见到明朝这阵仗,舒尔哈齐也是陶醉其中,毕竟人拼一辈子最后为的就是个名誉和地位嘛。

万历皇帝正好上次朝,也更是话里话外就想拉拢舒尔哈齐,果然不出意外。舒尔哈齐这次进北京朝贡,更助长了他的野心。他受到了明朝廷热烈隆重的接待,并被赏赐给了丰厚的金银绸缎等礼物。同时,明廷还授予他都指挥的高级武职。

他对自己屈居在兄长属下的地位感到不满,与此同时他对明朝的农耕文明和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李成梁越发尽力拉拢和收买努尔哈赤的对手及反对者,在两者间进行挑拨,以激化彼此的矛盾。舒尔哈齐在政治态度上越来越倾向于明。

努尔哈赤感觉到来自弟弟的威胁。兄弟相争路人皆知。朝鲜使者到建州,对于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见面行相同的礼仪,并向两人馈赠同样的礼物。他们二人也分别屠宰猪羊,各自在帐中款待朝鲜使者,并回赠礼物。朝鲜国王也乐意在两位建州首领之间周旋,对他们实行双重承认的原则,这与明朝的手法如出一辙。

当时关外各方势力非常混乱,互相拉拢,互相挑拨离间。今天你联合我打杀他,明天我联合他打杀你。蒙古各部、朝鲜左右派、明朝党政各派、女真各部落、辽东原住汉民外来军户……间谍满地跑,小仗天天有。

万历29年,重新回到辽东的李成梁,针对这对兄弟,利用努尔哈赤的兵力稳住辽东。同时大力拉拢舒尔哈齐,对他恩礼有加,格外器重。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娶了舒尔哈齐的女儿为妾。万历33年,舒尔哈齐妻子病故,李成梁父子准备了丰厚的祭礼前去治丧,备极隆重。

舒尔哈齐决心以明朝做后台,做女真的最高统领。

兵戎相见。可能是舒尔哈齐顾着兄弟情意心软了,也许是势力终究不如哥哥。万历35年,舒尔哈齐的地位在哥哥的打压下一落千丈,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人物。李成梁看到这一大好机会,上奏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卫首领,明朝在辽东地区设立的最高地方军事长官。

舒尔哈齐答应了明朝。

兄弟决裂。

舒尔哈齐大败,明朝军队无力支援,李成梁因为各种暴行再次被政敌弹劾退休。

努尔哈赤,将舒尔哈齐囚禁在一间暗室之中,用铁锁锁住,仅有两个孔穴给他送食物。万历39年,舒尔哈齐在囚禁中死去,时年48岁。

新任辽东都督熊廷弼有能力,但他和巡按御史荆养智相互在奏章中攻击,各自的党派都牵扯进来,两个人一起被迫辞职。辽东再次开始大战互相争抢地盘。而努尔哈赤在吞并哈达、辉发的基础上再灭乌拉,荡平叶赫。因为明朝的再次干涉,努尔哈赤暂时息兵。

到这个时候,明朝对努尔哈赤逐渐增长的野心浑然不查。或者说,努尔哈赤即使即将统一关外各部,就关外的那点儿人?大明压根没有将只有几万人的小势力看在眼里。

“万历43年,李成梁卒於北京。万历44年,太祖皇帝建立后金。万历47年,后金天命4年,春天,明朝与后金,在萨尔浒大战。明朝没想到会失败。就如同没人想到,李世民会发动玄武门兵变,刘彻联姻开国功臣堂邑侯陈婴后人与馆陶长公主之女做皇太子,曹操一个太监的孙子也能挟诸侯而令天下,项羽会输给刘邦……”胤禩闭着眼睛,瘦弱的脸上,是精力耗尽了苍白无力。

“十四弟,你看,你跟着我,和你四哥争斗,和我们老祖宗的经历多么相似?从古至今,从炎黄大战蚩尤,夏商周春秋战国,到胡亥对秦始皇秘不发丧,一道诏书赐死扶苏;到东西两汉,三国乱世,魏晋南北朝……都是一样的争斗。当时的人都想不到,但其实不出意外。看透了这个争斗规律,你就明白了。咳咳……四哥总说因果,兰因絮果,谁能逃得过?”

胤禩的话有气无力,目光望着空气中的尘埃,充满了悲哀和迷茫,更有伤痛绝望。

胤禵狠狠地一闭眼。

眼前又是六哥举着碎瓷片,威胁自己要杀自己的一幕。

努尔哈赤终究是囚禁死了舒尔哈齐。

“我就不信,四哥能怎么对我!”一句话吼出来,胤禵红了眼珠子,热泪滚滚。

胤禩张张嘴,想要再说什么,却是真的无话可说了。胤禵和老二胤礽一样,都是注重自我的人。根本不在乎福晋孩子们受此连累的死活。

他不再坚持,药力上来,任由自己陷入浅眠了。

胤禵恨恨地看着八哥昏过去的面孔,恨不得一拳头砸过去,却只能憋火地冲外头怒吼一声:“都死了?!进来打扫!范时绎你个孬种!领着战场上的将士们守皇陵!”

范时绎麻利地进来,手里拎着扫帚,打千儿行礼道:“十四爷,奴才等在哪里都是大清将士,为皇上效力。现在太平时期,我们能有正经差事做,已经很是满足。十四爷,刚有您府上管家送来包裹,茶叶干果换季衣服等等。另有皇上诏书公布天下,第一,恢复多尔衮铁帽子王爵位;第二,皇上要求各旗都统严查八旗官员兵丁中酗酒。第三,十三爷去内务府协理。第四,始授太监宫女嬷嬷官级,定五品总管一人,五品管事三人,六品管事五人。”

“哼!小人!”胤禵鄙视地斜一眼范时绎,“谁叫你说这些事情的?昨儿爷问你你怎么不说?现在爷不想知道了!”

胤禵大步出来屋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脏的激动。四哥恢复多尔衮的爵位,是不是?自己真有希望出去?至少解除了圈禁呀。

范时绎恭敬地送走他,直到那道一阵风怒火滔天的背影拐弯看不见了,他口中哼着小曲儿,一下一下仔细地清扫整理胤禵刚打碎的瓷器,摔打的桌椅。

“人家走路快又稳,女儿走路多痛苦,妈妈娘好糊涂,哎嗨呦,我要来放足;人家女儿站岗又放哨,你将女儿关在屋,妈妈娘好糊涂,哎嗨呦,你是个老顽固;……”

胤禩在这熟悉的歌谣中,似乎慢慢地放松了眉眼,陷入沉睡。

舒尔哈齐死后,初葬于永陵,天命9年迁葬于辽阳东京陵。他的后代并没有因他的行为获罪,六子济尔哈朗成为了以后的辅政王,掌管政权一时。顺治十年,朝廷追封他为铁帽子和硕庄亲王。

如今皇上又恢复了多尔衮的王爷爵位,这是不是预示,八爷和十四爷真能出去?即使这几年不能,过些年事情过去了那?范时绎这样想着,脸上表情越发开心了,手上动作越发麻利了:皇上就是重情义。

他恭敬感激地对上京城方向行礼。一低头,爱惜地看着胸口三品官的武将补子,一个小兵慌张跑进来,顾不得行礼趴着耳朵低喊着:“将军,出事了。守陵村里刘佐领的女儿的丫鬟来报,一队伍沙俄人跑到皇陵来了,身后还跟着追杀他们的人。据说是追杀沙俄王子。”紧跟着又是一个侍卫来报:“将军,十四爷在守陵村跑马,恰好遇到那队伍沙俄人了,救了下来。”

范时绎手里的扫帚一下掉在地上。

“快,救人。不光要救沙俄王子,还有刘家的闺女。”突然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居然是床上昏迷的胤禩,只见他掀开被子一骨碌爬起来,着急地穿靴子。

沙俄王子这是被继母追杀的?还是被有了后妈就有后爹的彼得亲爹追杀的?

刘佐领的女儿可是雍正上辈子登基后唯一册封的妃嫔,著名的圆明园阿哥弘曕的生母!胤禩关注很久了,一直要八福晋关照着,不求这姑娘将来替自己吹枕头风,好歹讨好一下雍正啊。可不能给沙俄王子或者老十四看中了!

还有混账雍正恢复多尔衮的爵位,这是做给天下人和汗阿玛看那。关键是发给八旗军禁酒令,大整顿之前先稳定兵力,这是雍正的惯常手段,下一步就是清查全国官场军营开始改革了!一旦混账雍正面对天下人的反对开始大杀四方,自己估计要变成“杀鸡儆猴”的鸡!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了很多,快速穿好靴子,面对给他披披风的范时绎,一脑门的虚汗也没察觉,一动弹,身体一晃双腿发软,知道自己生病误事,一把抓住范时绎的胳膊着急道:“不要管我,快出去照顾着,尤其姑娘家家的,名声重要。”

“八爷您放心。奴才立即出去。”范时绎不知道八爷着急什么,但他也担心沙俄王子真出事了,变成大清和沙俄的国际纠纷,领着自己的兵们大步出来屋子跑到外院上了马:“驾!”直奔出事地点而去。

胤祥打马回来京城,天色已经黑了,四爷正在无逸斋检查儿女们侄子侄女们的功课,苏培盛进来通报:“皇上,十三爷从孝陵回来了。”京城到孝陵的距离,四爷不用多问也知道他去了孝陵,奔波来回一夜没睡,很是生气。

冷着脸命令来接弟弟妹妹下学的弘暾:“告诉他不用来请安了,好生休息。弘暾,你去照顾你阿玛,明天睡饱了再过来。你最近也累了,字儿有进步,不要着急功课。这两天好生休息。”

“哎。侄儿记住了。”弘暾也担心他阿玛,恭敬道:“皇伯父放心,弘暾去照顾阿玛。”打千儿行礼,领着弟弟妹妹们大步离开了。随后其他同龄的侄子侄女也都行礼离开,颇有逃跑的架势。

堂兄弟们都走了,课室里剩下的就显得突出了:突然变成皇上的侄子侄女了,不是皇孙了,更有家里长辈叮嘱,对一贯宠着他们的四叔/四伯恭敬着,孩子们都没反应过来。最受宠最适应的弘暾兄妹一离开,他们也都跑了。

突然变成皇子了,身份不一样了。堂兄弟姐妹们对自己的态度也不一样了。隐隐有所感觉的弘历大眼睛骨碌一转,尚且不适应这份变化的他,看着阿玛和以往一样,检查功课作业的严厉的表情,嘟嘟嘴巴脱口而出的居然是:“阿玛关心弘暾哥哥。”

四爷抬手给他一个响亮的脑崩儿。

弘历一手捂着脑门,委屈地看着亲阿玛。弘昼嘻嘻笑,抱着阿玛的胳膊晃晃撒娇:“阿玛,您关心弘暾哥哥。十三叔关心弘昼。”

四爷乐了:“就你小子机灵。”手上翻着两个孩子的功课本子,越翻脸上笑容越小,看得两个孩子紧张地对视一眼。

四爷放下本子在书桌上,冷了脸。

“弘昼的大字不合格,重新写。记得,要认真。弘历,你的字儿也要多练习,抄写《金刚经》五遍。”

“嗻。”

“不许要哈哈珠子代笔!”

“记住了儿子不敢。”

兄弟两个淹头搭脑地应着,顿时都没了精神气。悄悄对视一眼,却又有莫名的安全感涌上心头:不管是亲王之子,还是皇帝之子,阿玛是一样的,对字儿的要求是一样的。

课室门口探出来四颗小脑袋,小布丁、小泡芙领着弘晨和福沛嬉笑着眨巴眼睛。福沛摸摸自己新剃头的青瓜脑门,笑道:“十四哥、十五哥,你们今天要剃头了。阿玛今天早上也剃头了。”

四爷听了,打眼一瞧,两个孩子的脑门上都是一层乌黑短发茬,这是两个月没剃头了?知道这段时间一家人也都紧张,福晋顾着小一点的孩子,也顾不上大孩子们剃头这样的小事,顿时笑了开来。

“去剃头。告诉你们额涅,晚上在青莲苑一起用饭。饭后一起散步,嗯,我们一起玩水。”

“好哦!”

孩子们欢呼出声,弘历弘昼高兴地蹦起来。小布丁欢呼道:“额涅一定高兴。阿玛这段时间太忙了,好几天没有一起用饭了。阿玛,我们也要和额涅一起玩水。”

“好青莲苑之前住习惯的,现在还是一样住着。”四爷笑笑,小闺女北极甜虾蹒跚小跑进来,口中欢呼“阿玛!阿玛!”四爷一转身,弯腰抱起来不到两岁的胖闺女,举高高掂掂分量:“阿玛的小甜虾,今天又长胖了一点点。”

“阿玛,女儿长胖啊。”北极甜虾开心地亲亲阿玛的面颊,小脸蛋儿红扑扑的,深秋的傍晚额头还冒细汗,一看就是在外头玩得开心。四爷欢喜地和女儿贴贴脑门:“我们回去青莲苑,好不好?”

“好要吃饭饭。阿玛吃饭饭哦”

“好我们去吃饭饭。”

“都回家去吃饭。”四爷对孩子们说一声,抱着胖闺女,抬脚就走了。侍卫们跟着,小布丁、小泡芙、弘晨和福沛都蹦跳着跟着。弘历弘昼对看一眼:阿玛果然还是一样的阿玛,高兴!

瞅着随后进来屋子的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弘历眼里冒着喜气儿,表面上却是皱皱鼻子,哼哼:“阿玛抱着二十一妹妹,去青莲苑了。晚上在青莲苑一起用饭。”

“那你们还不高兴什么?”小七弘昕纳闷儿。

“阿玛说我们的字儿不好,要抄写。”弘昼委屈,撅着嘴巴。“弘暾哥哥的字儿更不好。阿玛却说,有进步。”

咳咳。

弘曦伸手揉揉两个弟弟脑门上的发茬儿,取笑道:“哥哥们真是心疼两位弟弟呀。弘暾哥哥的字儿有进步,说明底子太低。你们的底子好,却不认真,阿玛自然能看出来。说吧,昨儿晚上是不是激动的,魂不守舍了?”

!!弘历和弘昼瞬间红了脸,害羞之下一起给八哥做小鬼脸,右手趴着眼睛“噜噜噜”,被哥哥姐姐们揉脑袋拧耳朵的折腾。

刚进来的福宜瞅着他们鬼灵精怪的嘻嘻哈哈,也跟着笑:“要去青莲苑用饭,两位哥哥还不去剃头?”

“马上就去。我们先走一步。”弘历和弘昼高喊着,一阵风地跑了。哥哥姐姐们领着弟弟妹妹们,一起骑马坐轿子的,一路笑闹着去青莲苑。前后左右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侍卫们瞅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打闹,都是眉眼带笑。

一家人在青莲苑正院院子里,热热闹闹地一起用晚食,气氛小小的紧张。丝竹声悠扬和轻微的碗碟碰触声,格外清晰。可是随着孩子们闹腾,恍惚间,和在王府时候一样。对于幼小还不知道皇子子女、皇上子女差别的孩子们,更是。

四爷感受到这份家庭的活力,不禁笑了出来。

一大家人三三两两的,在湖边长廊假山凉亭,散步消食。这个季节,残荷也剩下不多了,湖中仙鹤鸭子嘎嘎叫,天上有大雁南飞。四爷背负双手踱着八字步,一边欣赏夕阳上台阶,一边听皇后说话。

“这几天,我收到很多帖子。除了老亲友们,大臣家里的福晋命妇们,还有我们府里妹妹们的家人。还有的人堵在青莲苑侧门口,天天来等。更多的人是想方设法送礼物来。我都给拒绝了。”

“娘家人为什么不见?”四爷纳闷,等搬进宫里,几年不见一面了。四爷的记忆里,除了大臣王公家眷,康熙的妃嫔们中,也就佟佳家、赫舍里家几个娘家能进宫。其他的妃嫔,真是几年、十年,不见娘家人一面。圣母太上皇后乌雅家的舅母表嫂们、侄女等人,身份不到进宫请安的资格,四爷都没见过。

四爷护着皇后跨过一道门槛,皇后转头瞋他一眼。

戴着一顶家常玫瑰紫厚棉瓜皮帽,顶端结上一颗红宝石作配,抹额中间一块菱形红宝石。玫瑰紫色花篮纹二色缎高丽棉长袍,黑色腰带束腰。修身保暖。花篮纹模仿了欧洲油画及水彩画中花卉写生构图,花卉满密簇拥,繁花似锦,富贵满堂。

气质压得住,如此奢华的纹样衬托的男人尊贵稳重、大气端正。

思及夫婿随着岁数增长,越发有魅力了。做皇上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了。六宫妃嫔,大选小选的年轻女子不断涌进来,而自己再保养,也是芳华不再了,不由地心里酸酸涩涩的难过。皇后不由地心神乱如麻,没注意前方的台阶,差点摔倒。

四爷一把扶住:“小心。”

秋日的晚风凉凉拂面,皇后脸上的热度升上去,压了下来,又上升回去。互相牵着的那只手好似不是自己的,男人身上的阳刚之气从指尖到胳膊,到心脏,要她浑身都热起来。

幸好自家爷不是嫌弃糟糠妻的人。她的心定了定,牵着自己的男人,总是给自己一辈子的安全感。这要她五脏六腑里又升起一股暖意,更多的爱意。鼓起勇气转头看一眼,眼里都是少女时期的浓浓深情痴意。

皇后脸上又开始发烧,连忙说话掩饰道:“爷您做皇上了,妹妹们的身份也变了,他们要来道喜请安,也是正理儿。再有,我想着,以前在王府,妹妹们和娘家人就是大半年不见一面,到了宫里,几年见不到一面,现在能见面,就见一面。可是我和妹妹们说了,妹妹们却都不乐意见。”

“这是怎么了?”四爷奇怪,夫妻两个携手进来凉亭,他站在亭子边望着湖里孩子们划船画画儿的热闹。

也可能是打小儿一块长大,感情好着。四福晋年侧福晋等等后院女子也都尽量养着孩子们快快乐乐的,一大家人和和睦睦的,孩子们之间也是开朗活泼。面对身份的乍然变化,也能适应。四爷稍稍放心。眨眼间,又想到,以后孩子们的学习生活住处安排。

“爷,……”皇后悄悄低头又抬头,咬唇欲言又止,面色略复杂。“后院的事情您不知道。妹妹们进来皇家的门槛,身份就不一样了。即使只是一个侍妾格格那。爷您还是光头阿哥的时候,她们就因为进了府,在娘家身份不一般。如今您是皇上,……她们想着娘家人,想帮衬着,可她们也对娘家人的想头都心里明镜着,娘家人想要见她们,是要提携要官儿,要她们和皇上吹枕头风那。”

顿了顿,瞅着夫婿背影的目光里浮现一抹骄傲,浅浅一笑,和西天的晚霞无声绚烂。

“昨儿上午,我大嫂、年妹妹的大嫂来见,都说要好生规矩着,千万不能飘起来,要孝顺长辈,照顾好皇上您。……重点也是,孩子们最好和娘家联姻——也就好这么一点儿。”最后一句,新皇后低了头,满肚肠说不出的滋味儿。

做皇后了,娘家人见到自己都磕头行礼,求自己给官儿,曾经她母亲去世后一个人在府里熬着,哪里能想到今天那?以前做四福晋的时候地位高,如今更是高,高到天上,说没有出口气的意气风发是假的。

四爷一转身,瞧着他的皇后也是一副不适应的模样,从王府福晋,变成皇后,臣到君的变化,也难怪。

四爷待要安慰皇后两句,哪知道,皇后一抬头,依稀可见少女英气蓬勃的目光,自豪且谨慎地盯着自己,双手握拳,一脸坚毅。

“爷,皇上,您是皇上了。凡事都不一样了。孩子们面对这番变化不适应,我会教导的,您放心,家事我都会做好。妹妹们都是好的。妹妹们想给娘家人找好处,人之常情。但除了几家兄弟侄子有能耐的,其余的,皇上您心里有数儿,我娘家,也是。千万不能中了枕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