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永藻无助地看向八爷,格斯泰念那两道一生一死圣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双腿软软地对着四爷俯首贴地砖。
其他大臣们一看,赶紧的,无声的给四爷磕头。
“一群窝囊废!”胤禩眼里滴血恨声骂着,看着隆科多的目光,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对面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蓦然他朝康熙床边扑过去,大声哭喊着:“汗阿玛!汗阿玛!您不能死啊汗阿玛!汗阿玛你要活着继续算计胤禩啊汗阿玛!”被老大胤禔一脚踹开,他又疯狂大喊:“老四!老四!汗阿玛死了!汗阿玛死了!哈哈哈哈!你没有传位诏书,谁也不承认你继位!哈哈哈!你要背上杀父杀兄弟的罪名了哈哈哈哈!”抢过来带刀侍卫的一把剑就要抹脖子。
老十胤俄一直哭着看着,第一个抢上去拦住他:“八哥你要做什么?”却没想到老八的剑方向一转,直直地刺向康熙。
距离康熙最近,四爷抱着康熙一个翻身滚,那剑尖就直奔他的后心而来。
“四哥!”“阿玛!”“四弟!”惊呼声响起,身边的人不要命地扑向四爷。康熙在儿子的身后,感觉他是死了被混账老四吓得活过来。
胤样因为一家人生死与共的深情,心碎了,他也完全释然了。他强忍悲痛在心里说:“好,你们管好府邸,等着我回来。”他默默地从闺女手中接过来过一件自己的披风,在门房里匆匆换上贝子的袍服冠帽,直接上马,冲出了府门。
门前,胤礼已经在等候了,扑上前来抱住了胤祥:“十三哥,兄弟想你想得好苦啊!”
胤祥抚着十六弟的肩膀,看着这位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兄弟,真是感慨万分:“好兄弟,长这么大了。别哭,有话以后再说,先办事。”
胤礼忙道:“十三哥,四哥回畅春园了,派我随您去丰台。还有鄂伦岱也去。”
胤祥一愣:“鄂伦岱一个人就够了,你不去西山……”
胤礼一笑:“十三哥,弘晖弘时几个在西山那。侄子们长大了,能帮忙了。十四哥蛊惑将士们动手,有一半将军们跟着,可侄子们也不怵,领着另一半打了大胜。老十四无可奈何只得带着他的亲兵跑进畅春园了。”
胤祥感慨地说:“我呀,这么多年不在京城看着孩子们,刚也在震惊弘暾成家能照顾一家人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呀。这些年,人心变化太大,就是原来我提拔的那些人,恐怕也有变心的,所以我要鄂伦岱和我一起。老八在畅春园,老十四是要用兵挟制汗阿玛?关系着社稷安危,也关系着四哥能不能顺利登基,有你跟着更好了!”
“是,十三哥说得对,四哥也想到了这一层,让我们都跟着十三哥一块去。”
胤祥心中踏实了:“好,这就好。”
三匹马朝丰台大营飞奔而来,在路上,又做了详细的商议。眨眼间到了城门口,遇到隆科多封锁九门,胤祥用金牌令箭开了城门,大雨之中,只见城门四周,黑黝黝地立着一队队将士,却是更鼓不响,灯火皆无,冷森森,黑沉沉,显得十分恐怖。胤祥把马鞭一挥,吩咐一声:“去通报,就说十七爷和正蓝旗提督鄂伦岱来劳军。”
领兵堵在城门的正是谢允进,正是八爷要称兵宫闱,武力夺权的主将。墨雨在畅春园听了八爷的暗示,飞跑回府,与等候在那里的王鸿绪等人商议。他们估计,八爷当皇上的希望可能要黄,只有用武这最后一招了。于是,便立刻派墨雨来丰台报信儿,叫谢允进点齐兵马,立即开往畅春园“勤王护驾”。谢允进马上把大小将佐全叫来了。可是,他忽然又感到有些不妥当,令旗在手,却下不了决心。
畅春园事体不明。墨雨只是传了个口信,却并无圣旨。说是八爷的命令,连八爷的一封手谕都没有,万一墨雨被其他皇子买通,他带兵去畅春园而皇上康健,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再说了,九门提督隆科多,只承诺按兵不动。畅春园有阿尔灵阿心向着八爷,也有傅尔丹向着十三爷和四爷。更有康熙余威犹在,活阎王四爷那样的精明人能没有布置?而如果八爷没有其他安排,自己这三万人开过去,不等真刀实枪打起来,就被当成馅料包饺子。不行,我不能轻举妄动,再等等吧。谢允进正犹豫呢,八福晋送来八爷的印章,他这才点将进城。
到了城门口,遇到九门提督的人。隆科多那个老小子,果然是心向四爷!死活不给开城门。
正叫骂着那。忽听外边传进话来,说十七爷和鄂伦岱来了,他心中高兴了,十七爷虽说没党没派,鄂伦岱可是八爷的心腹啊!他连忙向将士们吩咐一声,让他们稍候,便带人去迎接十七爷和鄂伦岱。
谢允进领着他的亲信去城门见十七爷和鄂伦岱,胤祥也随后走进丰台将士们面前。这丰台大营里,十之的将官,是胤祥一手提拔起来的。如今他们见了老主子,又得知十三爷被救回来京城了,能不高兴吗?请安的、贺喜的,你一言,我一语,那个亲热劲儿就别提了。连那些不是十三爷提拔的人,在旁边也跟着高兴。胤祥却没空闲聊。他知道,时间紧张,当下便拿出了皇上的金牌令箭,高高举起。众将一看,全都惊呆了,急忙跪下磕头,山呼万岁。
胤祥沉着地说:“奉圣命前来处置丰台大营的军务,众将听令。”
“嗻!”
胤祥巡视着下边的将佐,一边指名道姓地叫着,一边按级行赏。一会儿功夫,这些将佐个个官升一级。接着,胤祥又发布军令,命某人带所部人马移防通州,某人随自己去畅春园警卫……全都派了新的差使。末了,他指着一个叫刘狗子的人说:
“狗子,都说你十八件火器样样稀松,今天爷要给你派个重差。带着你的人立即出发,把城南的吉祥当铺、城西的祥云馆给爷抄了。走了一个毛贼,你提溜着脑袋回来见爷!”
“嗻!”狗子响亮地答应一声,正要起身出门,却听一声断喝:
“站住,谁也不准动!”
众人吃惊之余,抬头一看,原来是谢允进来了。只见他阴险地笑着逼近了十三爷行礼:“十三爷,请问,您这是……”
十三爷哪把他放在眼里啊。他左手指着右手的金牌令箭说:“瞧见了吗?爷如今是皇命在身。怎么,你敢不服吗?”
谢允进当然知道金牌令箭的分量。可是,他如今已经绑在了八爷的战车上,一家老小的荣枯存亡决于瞬息,没法回头啊。他不能不挺身硬挡,他咬了咬牙,冷笑狡辩着说:“奴才是这里的主将。既然十三爷奉旨前来,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呢?”
十三爷不屑地冷冷一笑:“你不配。再敢多嘴,爷立即将你革职拿问!”
谢允进放刁了:“十三爷,恕奴才斗胆,丰台的兵,没有奴才的将令,一兵一卒也休想调动!”
十三爷勃然大怒:“好哇,你胆子不小,口气好大呀!这丰台大营的兵,不是你这奴才的,这是皇上的兵,朝廷的兵,你不懂吗?还是你谢允进要造反吗?爷我今日刚刚进京,你可以不信我十三爷。可是,跟来的宫里御前侍卫是假的吗?十七爷是假的吗?爷手里的金牌令箭是假的吗?!你这奴才胆敢藐视我和十七爷,胆敢抗拒皇上调兵的旨意,爷问你,这该当何罪?!”
谢允进心里清楚,十三爷说的全是正理。可事到如今,他无路可走啊,只好硬抗了:“十三爷,那,那你要把我怎么样?”
十三爷斩钉截铁地说:“要你听从爷的将令!”
谢允进咬着牙根又问:“我要是不从呢?”
很多人都多次说过,十三爷是被“情义”二字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如今猛虎归山,十三爷要杀人了。他浓眉霍地一跳,厉声喊道:
“来人,把这个胆敢藐视皇命,违抗圣旨的奴才就地正法!”
鄂伦岱应声而出,拔剑向前,还没等谢允进醒过神儿来呢,那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胸膛。鄂伦岱一边在尸体上蹭着剑上的血迹,一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下边的将佐,大声说:
“还有不服的人吗?来,试试老子的手段吧。哈哈哈哈!跟着十三爷做事就是痛快!”
鄂伦岱的脸因为杀人变成激动的潮红,天不怕地不怕的杀人魔王一般,一时间谢允进的亲信们都不敢动了。再说,这里大部分将军又都是十三爷手下的老人,瞬间,全都重新跪下,齐声高喊:
“奴才等谨遵圣谕。”
十三爷这才缓了口气说:“好,能忠君办差,就是好臣子,爷会为你们记功的。按刚才的分派,出兵!”
笨重的老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丰台大营号炮响起,三万军兵,全部出动,各自奔向新的防地。胤祥带了三千劲旅,飞马来到畅春园,在离园子二里多的地方停了下来。让十七弟在此掌握,自己却马不停蹄地进了畅春园,翻身下马,急步闯到了无名居。这时,里边早已是哭声打闹声震天了。
胤祥来到门前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冲出来的傅尔丹一把扶住,傅尔丹哭道:“十三爷,您来的正好,快进去。”
胤祥挑着门帘一步窜进来,一眼看到八哥手持利剑面目狰狞地刺向四哥,他心胆俱裂,嗓子失声,身体随着众人扑向的方向扑向四哥,就在所有人都抢救不及时,而四爷因为护着康熙躲避不及时的时候,是康熙身边一直不动的格斯泰推了四爷一把,肩膀上中了那一剑。
“四哥!”“四哥!”
所有人一起惊呼,胤祺和胤祐扶着格斯泰,八爷正震惊于中剑的是格斯泰,他恨得要再刺一剑,但他抽剑出来的一瞬间,四爷一脚踢飞了老八手里的长剑,胤祥一个虎扑上去,一拳头打的老八眼冒金星又是一拳,再一拳:“老八,你庆幸你是我兄弟,否则我今天一定杀了你!”胤祥从来不知道他会对一个人这样恨。老八在海上祸害自己他都没这样恨!那真是拳拳到肉拳拳出血。
老八要挣扎,另一边老十六一拳头打向他的脑袋,这一拳饱含了这些年做为“十六聋”的恨意,对老二的恨意,对皇家所有残忍争斗的恨意,一拳头打的老八鼻血汹涌喷出,脑袋一歪,晕了过去,老十六再补拳:“我要你骂我十六聋!我要你骂我十六聋!我要你骂我十六聋!”
一拳又一拳,打的老八醒过来又晕过去,浑身的血。
没有人拉架。
都沉默地看着。
弘晖紧张地护着他阿玛身边不离开。康熙躺在老四怀里,艰难地咳嗽一声,四爷赶紧给他拍着后背,他却是艰难地摇头:“别打了。捆起来。”
四爷转头吩咐:“捆起来。”
郭木布领着几个侍卫上前,手里的绳子翻花绳一样,捆陌生犯人一样地捆着老八,眨眼间老八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浑身是血的粽子。
四爷扶着康熙半坐起来,用长枕头给他垫着脖颈。他犹自不敢置信地看着老四:刚刚老四扑上来挡剑?
康熙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混账!你个混账!打小儿机灵的怎么这么笨?啊!朕多大岁数了,死了就死了,你居然扑上来!”“啪啪”又是两巴掌。
四爷被打的一张脸立即肿了起来,很是无辜地捂着脸:“汗阿玛,您别动气!”
“朕不气!朕还能不气!康熙看着他就更气,“啪”的又是一巴掌!“祖宗八代都能给你气活过来!弘晖,看着你的蠢阿玛。”
四爷:“……”
弘晖赶紧掏出来药给阿玛上药。康熙接过来李德全手里的毛巾一擦脸,露出来一张精神抖擞的脸,吓得四爷喊出来:“汗阿玛!”
“喊什么!”康熙怒气冲冲的。一翻身坐起来,冷冷地盯着地上还在狼狈挣扎咒骂的老八:“你们谁敢捆我?我是康熙的儿子!我是康熙的儿子!”被胤祥踢了一脚还大骂胤祥:“老十三你个混账王八你敢打我!我都没要你的命,只是要你落海,你敢打我!”
格斯泰用一块抹布凶狠地堵住他的嘴,他还在极力呜呜,目光疯狂不甘,一点不悔改。
“本来皇太后要朕做太上皇,朕还不舍得让位。就冲你老八今天这句话,朕就要做太上皇!朕要和天下人和后人证明,朕选的继承人就是老四!就你这样杀父的逆子,不用老四动手,朕动手,朕不怕一个杀子的名声!”康熙一番话吼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面对老八呆滞恍惚的模样,猛地一抬头,刀一般的目光落在老十四的身上。
老十四胤禵一直躺着,他六哥早就离开了躺到躺椅上休息了,他还不敢起身。感受到康熙的目光,顾不得脑袋疼“扑通”跪下来,哭喊着:“汗阿玛!汗阿玛!都是八哥教唆儿子的,都是八哥教唆儿子的!是八哥说用兵捆住畅春园的所有人,他就能登基了。汗阿玛饶命!”
“一起捆了。”康熙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看着胤禵好似看陌生人,不是亲儿子。“你四哥不好处置你,朕好处置你。来人,押老八和老十四去给祖先守灵谢罪!”话音一落不顾被堵着抬下去的老十四和老八,一转头看向跪着的大臣们。“朕这一生,就爱一个名声。明知道老四为了改革得罪很多人,就是要维持一个仁慈的名声。明知道火耗的存在影响官场清明,可为了名声,就是不去得罪官员士绅们取消火耗。明知道当皇帝累,心疼老四,可还是要传位给老四!将来,这一样样改革,又是要老四来做。朕对得起所有的儿女,就对不起老四。这皇位,是老四应得的,也是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老四明天就登基!谁不服,朕砍了谁的脑袋!”
“儿臣领旨。叩见皇上。”胤祥头一个磕下头去。接着老三、老五、老六……一群皇阿哥也都跟着叩头奉诏。老大和老二看一眼木然不语的老四,心知如再不吱声,祸不可测,忙也叩头道:“儿臣禀遵遗命!叩见皇上!”
反应过来的大臣们跟着呼喊:“叩见皇上!”
康熙都要做太上皇了!八爷和十四爷都去守皇陵了!还不磕头真要没命了。
四爷傻傻地看着老父亲,再看一眼跪了一地的人,转脸再看老父亲,一把抱住老父亲的大腿伏地哀恸:“汗阿玛……您……汗阿玛,儿子还小啊,儿子不能承担重任……还要你照顾……汗阿玛……”
“你还小?”康熙本来听着大臣们跪老四,还有点做太上皇不大顺心的滋味儿,听到老四的唱作俱佳,顿时火冒三丈:“你都做玛法了,你还小!你是不是要朕做皇帝做到八十九十啊!你个不孝子!”
四爷:“汗阿玛您老当益壮,儿子才刚刚做玛法……”
“滚!朕就知道你没有好心!”
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
四爷被人引着坐上来龙椅受礼,还没回神:老父亲变成太上皇了!
六部九卿顾不得惊险受怕和休息用饭,脚不沾地地布置新皇明天的登基大典。弘晖、胤祥、隆科多等人处理兵营后续事宜。所有大臣官儿不动,四爷也没着急提起来马齐、张廷玉或者谁。
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吃一个肚子饱的四爷,在畅春园转了转散步,所有人见到他都是磕头行大礼接着身子簌簌直抖。九门戒严,畅春园重重侍卫,八爷发疯十四爷领兵进来的情况下,四爷却轻易占据优势。所有人都应该已经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和胤祥支持下,四爷完全占得了先机。其余皇子也许还在恐惧打起来了,甚至在惊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样了,而四爷已将整个京城掌控。
更有手握重兵读诏书的格斯泰是四爷的人,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四爷,凭实力,做新皇。如果今天康熙真的驾崩了。
这也是康熙想要的吧。他要亲眼看着,自己选的继承人,有能力,不需要他帮助,掌控全局,杀伐果断。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大臣们纷纷吩咐家人回去取衣服准备通宵办差。太监们在各个门上挂起来宫灯,照耀的畅春园宛若白昼。原来这惊险的一天,真要过去了。胤禔、胤礽在回去府邸的时候,站在无名居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从沉沉的夜色中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走进灯火通明的无名居,不知道是悲是喜。四弟要一展抱负了,登上龙椅,坚持一辈子的梦想终于迎来绽放之日,而其他人的命运也必将沿着注定的轨迹缓缓滑入,光明或者黑暗之中。
胤禔叹息说:“我从来没想过,四弟……”
“是我对不起他……”胤礽语气艰难。
胤禔摇头:“你别自作多情了。你没有对不起他。你就算做一个好太子登基做皇帝,就我们四弟的熊脾气,要不你一辈子听他的,要不坐不稳龙椅。”
胤礽被当胸一剑刺上来,血淋淋的。却又无法反驳。
灯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又长又瘦。胤礽面上没有表示,口中冷笑:“你也别说我。如今四弟登基,我们的后人……”
“我家的弘昱这次可是跟着弘晖在锐建营打仗的,一个王位不跑了。你家的弘皙嘛……嘿嘿……”胤禔得意洋洋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儿。
后头的胤礽气得磨牙,却也是真的担心弘皙未来了。
无名居里,四爷走到康熙的榻旁,缓缓跪倒,双手捧握着康熙的手,头贴在康熙掌上,静默无声,只有肩膀微微抖动。
隆科多小跑进来汇报事情,隐约听到四爷哭着“汗阿玛……”,发现康熙睡着了,抹了抹眼泪安慰道:“皇上,太上皇最是关心皇上那。太上皇最是信任皇上。皇上,刚太上皇后要见您,还有您的潜邸雍亲王府,需要您回去一趟。”说完倒头便拜。
是啊,四爷的事情还有很多,府里的老人要安置,府里的女子要安置,还有宫里的长辈们。
四爷缓慢起身,接过来毛巾擦擦眼泪擦擦脸,待要说话,徐元梦和嵩祝进来磕头。嵩祝举着一个礼部单子问:“皇上,您的年号,皇叔们改名。”
“起来。”四爷接过来展开,随意看两眼:“‘雍正’吧。”看见十三弟走进来的身影,不由地眼里浮现一抹欢乐的笑。“改名的事情,暂时停一停。汗阿玛健在,兄弟们既是皇叔,也是皇子,这是爷的莫大福气。这份福气,爷想要和兄弟们分享。”
“这……”
两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胤祥大步进来磕头行礼,浑身洋溢兴奋的气息。四爷双手扶起来,关切道:“你怎么来了?可有用了晚食?”
“皇上,臣弟吃过了。”胤祥开心地回答,态度中透着一股子很自然的恭敬。
四爷抬手给他脑门一巴掌:“如今,没人叫四哥‘四哥’了。”
胤祥摸着脑袋嘿嘿笑,只不说话。
四爷于是又给他脑门一巴掌。
胤祥:“……”
四爷领着隆科多,一路晃着八字步,慢吞吞气哼哼地出来畅春园。
畅春园里,又是一路磕头行礼的人。四爷和过去一样,含笑挥手叫起。
只是这次,众人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起低头。
君臣,君、臣之别,如同天堑。唯一的安慰是,他们以前就怕四爷,如今还是一样的怕四爷,倒也没有什么不好适应的。
无名居里,其他人都走了,胤祥伺候康熙用药。康熙靠在榻上,一勺一勺地用药,嘴巴里苦,心里更不舒服,老龙脸上也是气哼哼的:“你四哥呀,因为朕要驾崩了,哭着求朕坚持住,好见你最后一面。”
胤祥眼眶一热。他不敢想,如果今天康熙真驾崩,如果他见不到康熙最后一面会有的遗憾和悲痛,他心里感动,却无端的越发难受。放下碗,拿毛巾给康熙擦擦嘴巴,嬉笑道:“汗阿玛,您真是对儿子太狠了。儿子明儿就去皇陵,给皇祖母磕头。”
“不对你狠不行啊。你四哥对你最好。你要是不明白什么是‘君、臣’,他又狠不下心处置你,那才是为难。”
“我知道。”胤祥低了头,和他四哥刚刚一样,跪在榻边,脑袋靠在父亲的手上,哭道:“我当四哥是四哥,也是皇帝。我是弟弟,也是臣。汗阿玛您放心。”
康熙爱恋地抚摸他的辫子,这辫子,到底是没有以前粗黑亮了,幸好,精神头好着,身体也好着。
“你呀,不光要自己做好,还要时不时地规劝你四哥做好。他呀,最守礼,也是最不守礼。等他哪一天腾出来手,就要给你铁帽子王,使劲疼你。日常生活也是散漫,到处得罪人。”
胤祥思及四哥刚那句“没有人叫他‘四哥’,心里头难过,心疼四哥,却只能回答:“汗阿玛,儿子记住了。拒绝铁帽子王,规劝四哥。汗阿玛,四哥刚说,您老人家在,是我们最大的福气。我们是皇叔,也是皇子。我们的名字,暂时还是用‘胤’字,不改。下午的时候也吩咐了,以后您和长辈们住畅春园,宫里您还是住乾清宫,四哥去住养心殿和青莲苑、朗吟阁。”
“嘿……他呀。就是心软。”康熙目光虚弱地望着虚空,眼前好似又是老四不顾生死扑上来挡剑的那一幕,眼睛一花,又是老四五岁那年跟着自己去南京遇到刺杀从马上扑下来救自己。
“他这样,我怎么能放心?死的都能给气活过来。长辈们、兄弟们、孩子们……弘晖、弘暖一群孩子都长大了,还有弘时,虽然过继了,但该不该有皇位继承权啊?都是事情。”
胤祥在父亲手心蹭蹭脑袋,强忍伤心,故意逗笑道:“汗阿玛,四哥回府了,四哥的第一个烦恼,是该册封年嫂子做贵妃?还是一般妃子。”
“噗嗤”康熙果然乐了。“叫他对一个府的女子宠的没边儿。活该。不光是你的嫂子们,还有他的幕僚们,粘杆处。对了,还有一个瘸子邬思道和女子饽饽。朕倒是要看看,他要怎么安置。”
“这些人……”胤祥知道,这些暗处做事的人,不能见光,应该都悄悄处理了。“四哥一定不忍心。说不定还要给邬思道和饽饽官儿做。”
康熙无奈地摇摇头。
做了皇帝,哪还有什么“不忍心”的资格?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皇帝,是君。
是孤家寡人……
这是一个艳阳天。四九城欢呼声震天,载歌载舞、张灯结彩。
古老的紫禁城里,新皇登基大典在举行。
外头丹陛大乐庄重威严,里头群臣三跪九叩。四爷坐在太和大殿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头疼地按按眉心。又登基了,可他没有一点儿登基的快乐,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椅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后面的九龙靠背靠不上,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
四爷和上辈子一样,倍感孤单。
下面的人觉得坐龙椅的人尊贵庄严,谁能体味到他“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他一心要汗阿玛长寿,一是为了孝心,一是为了汗阿玛一直做皇帝自己一直做皇子。还以为汗阿玛只能多活一年,这次真要驾崩了,没想到,是汗阿玛欺骗了所有人,装病,做太上皇。
就这样,做皇帝了?刹那间他有点奇怪,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萧永藻、马齐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四爷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雍亲王”,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他的脸立刻泛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似乎是自嘲,似乎是自乐,似乎是自恼。他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看着大殿下乌泱泱磕头行礼的人,半晌才道:“都劳累一夜一天,乏透了。起来吧!”
“领旨。谢恩!”又是三跪九叩。
他记得,上辈子登基那天,他还是有点激动的。他应该做皇帝,他有信心能给大清一个更好的天下,给老百姓更好的生活。他终于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可他这辈子的此刻,只觉得这龙椅真硬,需要加几个厚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