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您先去!”邬思道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他咬牙说道:“四爷,您尽可能先照顾六爷身体。把您祭天用的关防留下,过了申时您没有手谕也不见人,叫十七爷带上关防放出十三爷,我们在外头就要大动干戈了!”
四爷取出那装有南书房关防和康熙“康熙宸翰”印章的荷包,伸手要递,所有人盯着那荷包,邬思道转着轮椅抢先上前接住:这一步踩出去,再想回头比登天还难!但是必须走这一步!
从不犹豫的四爷,前后两辈子一样的抉择,脸白得像纸一样,目光变得恍恍惚惚,两只手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邬思道深邃的目光盯着四爷,说道:“四爷!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四爷,您万万不能心软,若别人得手,欲做富家翁而不能。”四爷紧紧咬着牙关,蹙眉略一沉思,说道:“事已至此,鱼死网破在此一遭。一事体太大;二不知是否真的宣读传位诏书;三,爷身负家人老小以及你们万万人的前程,此举极险。”邬思道仰着望天,看看噼里啪啦无边无际的大雨,许久才道:“四爷,你珍重,你放心去!我们等四爷两个时辰,若是见见就出来,我们仍旧按兵不动待机行事。”
“好!”四爷胸脯起伏着,右手腕转动太皇太后赐予的菩提佛珠,深深呼吸一口清冽澎湃的雨气,再没有说话,抬起脚便走向混混茫茫的大雨中。
无名居中的康熙,看面色已经处在弥留之中了。他平静地躺着,像一盏熬干了油的灯。只有那不断闪动的双眼,还略显出一点活气。他听到脚步声,无力地看了格斯泰一眼,似乎要交代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说:“皇子……都来了……”
格斯泰行礼道:“除了四爷要晚一点。”很快,老三胤祉为首,领着皇子们跑进来了,齐刷刷地跪在康熙身边。年纪大的,还能勉强自持,年纪小的,已经在暗自哭泣了。
这会儿,康熙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却不说话,一直等着,也不要儿子们起来。等到格斯泰说:“皇上,四爷来了。”他听到老四请安行礼的声音,只叫道:“老四,过来,坐到朕的身边。”
四爷强忍着热泪来到前边,没有坐格斯泰搬来的绣墩,而是跪在床头,双手捧着老父亲那中风颤抖的手。就听康熙说:
“朕只有一句话交代。你们要和睦,不要闹。你们,要好好辅佐新君……”说着,他用力地摘下手上常年佩戴的佛珠,递过来。
这串陪葬自己的三件物品中的第二件,落在手心,圆润黑亮的珠子透着老主人的体温,四爷便明白了老父亲的心,双手郑重地接过来,将佛珠一圈一圈仔仔细细地套在手腕,满含热泪地说:“汗阿玛放心,儿子等记下了。”
“好。你记住了,朕就放心了。老四,你即刻拿着朕的金牌令箭,把胤祥放出来,让老大、老二也来,朕想见见他们。”
四爷答应一声,起身摘下墙上挂着的金牌令箭。纯金铸成的金牌令箭,雕龙描凤,中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小字,辉煌夺目,显示着代天行令的权威。四爷向康熙又行了一礼:“汗阿玛请保重,儿子去了。求汗阿玛,等胤祥来,您见他一面。”说罢一撩袍子俯身贴地,重重磕三个头,转身出屋。
四爷在廊沿下穿蓑衣斗笠,穿木屐,耳朵里隐约听到房内的动静。老八喊的一嗓子惊慌失措破了音:“汗阿玛,十三弟进京了?!”他轻轻地一闭眼。不管他看的多么通透,事到临头,他还是希望胤祥能最后见老父亲一面,了却上辈子的遗憾。他看一眼正好看过来的郭木布,交代李德全一句:“照顾好六弟和十一弟。”大踏步飞快地赶去宗人府。
康熙正因为老四临走的请求伤心动情,听着儿子们的闹腾,老八惊恐,老九惊喜,老十念佛:“十三弟安全就好,安全就好。”……他知道,下边跪着的儿子们,都在等着那句最重要的话呢。“都不用等着了,很快你们就知道继承人是谁了。”他勉强吃力地对格斯泰说:“宣读传位诏书。”
格斯泰答应一声,从御榻旁边的大柜子里,取出了方苞草拟的那叠子诏书,站在御榻前边,面对众皇子高声朗读。
一听说要宣读传位昭书,所有人都慌神了,汗阿玛真要驾崩了!汗阿玛终于要传位了!他们木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胤禩心急如焚,脑袋里嗡嗡直叫。现在最要紧的是派人传信调兵。可是,康熙却让混账四哥走了去释放胤祥,要格斯泰宣读传位昭书!难道康熙不是要四哥继位?怎么可能?可他心里再急也一时无措啊!都在盼着三下五去二地念完,好赶快脱身办事。可是他们没想到,康熙的这份诏书竟是那么长。
墙上自鸣钟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滴滴答答走着,空旷的大殿里,一本接一本明黄诏书回响不断,听到消息的大臣们都前来跪着,里头跪不下院子里都跪满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四十分钟……诏书好像永远没有到头。格斯泰念的口干舌燥依旧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咬文爵字地慢这,李德全伺候康熙用了药照顾他休息养神,扶着身体瘫软的六爷和十一爷躺到躺椅上,盖好毯子。身前桌上的诏书还有老老厚厚的一叠子。
敢情,康熙早给儿子们划好圈了。当初,康熙向方苞交代过了:“不要太长,有三万来字就行了。”好嘛,三万字,得念多长时间呢?起码也得两个时辰!直到这时,老八才明白,坏了,上了老爷子的当了!
格斯泰在上边念了些什么,他是一句也没听见,急切切地左顾右盼地在寻找机会。老三、老五、老九、老十……也急得抓耳挠腮,急得肚子咕咕叫,大着胆子抬头看看墙上自鸣钟的时辰,饿的!汗阿玛您到底写了多长的诏书啊。老八忽然心一横,悄悄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外,却被站在门口的李德全挡住了:“八爷,您,您这是……”
“啊?!哦,我,我要方便一下。”老八一边说,一边抢步挤出门外。但是,刚到门口却撞上了傅尔丹:“八爷,您要如厕吗?殿后边有更衣间,请吧。”
老八在搭讪着瞅机会:“哟,……是傅尔丹啊。你看,大雨的天,难为你在外边淋雨了。”
傅尔丹可不吃这一套:“谢八爷关照。昨儿个,我还向皇上说呢:主子爷放心,傅尔丹即使不是力大无穷少年了,往这儿一站,还是一夫当关!”
老八一听,傅尔丹这是话里有话呀。再往外一看,喝!四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手按腰刀,站在门洞里。外边,郭木布和阿尔灵阿握刀在手,昂首挺立。看来,硬闯是不行了。他正要回屋,却突然看见墨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老八心中一喜,真是天助我也,墨雨这奴才终于来了!
老八在这里热锅蚂蚁,却苦于他根本不能出得去呀。看见墨雨的身影眼前一亮,只见老八心头一阵狂喜,却故作恼怒,大声呵斥:
“墨雨,你找死吗?这地方是你随便来的吗?”
墨雨听八爷叫他,连忙又哭又喊:“爷,福晋在府里问呢。天都这时候了,爷还不回去,这中午的药什么时候送?”
老八一语双关,大声骂道:“滚!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派你来!告诉她,爷死在这儿了不吃药了,叫她预备后事吧。”
墨雨一点就明,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出去了。八爷也稍稍安下了点心。还好来了个探事的,话也递出去了。
等老八回到屋里时,诏书还没读完,众皇阿哥正在跪着听着,跪不动的趴着,年龄小的瘫坐着!老六胤祚一直盯着老八的动作,心里算计着四哥去宗人府来回的时间,眯着眼不停暗示门口的郭木布,一旦情况危机就一刀宰了老八!郭木布不停地深呼吸深呼吸,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暴起。杀机弥漫。老九老十最是希望一家和睦的,到了这份上,眼看还不知道哪个兄弟要当皇上,兄弟们却要自己打杀起来了,胤俄还能忍得住吗?
“汗阿玛,这诏书读了半天,儿臣还听见谁来继承皇位,汗阿玛,求您,求您直接说句话,汗阿玛!”外头估计都打起来了,汗阿玛!
胤俄急得六神无主。老三、老五、老七等兄弟们也都急得汗水哗哗。他们一个书生,一个出海皇子,一个老实本分……本是最有耐心跪着听传位诏书的。可外头打起来了,他们在这里就安全吗?格斯泰念诏书的声音回响在大殿里,一声声一句句,年纪小的皇子们感受到气氛变化,都吓得哇哇大哭。大臣们想哭不敢哭,年纪老迈加上挨饿又一天提心吊胆地跪着,也没力气哭——古往今来,有皇上您这样吓唬大臣的吗?有念了一个时辰还没结束的传位诏书吗?皇上啊,您到底要做什么啊!
下面跪着的,大多都崩溃了。老八实在听不下去长长的圣旨,大喝一声:“格斯泰,你是不是念错了圣旨?”“老八,你敢质疑汗阿玛?汗阿玛还在那?”胤祚紧跟着一声呛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两眼死死地盯着老八。老八急得就要动手,起身胳膊对准老六的脸一挥,却被老五死死地拦住:“老八你敢!”“八哥你做什么?”老九老十老十二都吓住了,老十五恨声道:“八哥,六哥身体弱成这样了,你要动手?”老十六一步挡在六哥跟前,眼睛瞪的出了血:“二哥打的我耳聋!你要打死六哥吗?你敢!”“我就敢!”老八使劲挣脱老五的钳制,一把推开老十六,狠狠的一脚踢向老六。
慢动作的一脚闪现在所有人的眼里,眼看胤祚就要命丧当场,胤祚也闭上了眼等死,众人都急急地扑上来救助,却是康熙身边的李德全推了一把胤祚的躺椅。
那躺椅居然带轮子的,骨碌碌转向老十一的方向。老十一本来就因为兄弟之争吓得胆破心裂呼吸急促,被这股冲击力一撞,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手扶着脖子咳嗽的心肺都出来。
众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有余悸的同时,老八暗恨要老六躲过这一次,恨恨地要再踹一脚。老九胤禟反应最快,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怒喊:“八哥你疯了!”
“八哥你安静听汗阿玛的诏书!”胤禟因为老十一的身体对八哥动了真火,老十六被弟弟们搀扶着爬起来,一抹嘴角磕破的血迹,对老八阴冷一笑:“八哥是真的将我们都杀了那,当年二哥都不敢这么狠心的。”一句话气得老八冲过去就和他厮打起来。大殿里顿时哭的哭拉架的拉架,老六胤祚反应过来,自己没死?手心一阵冷汗,转头看一眼康熙身边若无其事的李德全,知道是四哥交代的,心口一热,对上被兄弟们架着脸色青白厉鬼一样的老八,斜眼不屑轻蔑地一笑:“老八,你真有本事,敢当着汗阿玛的面儿,将我们这些兄弟都杀了。瞧,大哥和二哥也来给你送命了。”
老二可是康熙的命根子!老六这是刺激康熙管事儿那。老八登时目眦眼裂,可他待要动手,腿被胤禟死死抱住,胳膊被老五和老七紧紧拧住。“老八!你真疯了!”“老八,你是不是中邪了!”兄弟们的呵斥声回响在耳边,老八脑袋里轰鸣,和外头的大雷一样,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杀了老六,辖制康熙一道诏书逼死雍正!他挣扎胳膊腿奋力挣脱着,蓦然一道炸雷响在耳边。
“皇上,大爷和二爷来了。”郭木布在院子里用足了内力一声狮子吼,领着老大和老二快速跑进来,看向老八的那一眼,杀机凛然。吓得老八肿胀疯狂的脑袋一个醒神:阿尔灵阿会向着自己,却不会为了自己动手。郭木布却会为了雍正,真的杀了自己。
胤祚见老八挣扎的力气小了,被郭木布镇住了,心气儿一松,盯着外头大步进来两个哥哥,嘴里嘶嘶的蛇一样:“汗阿玛,大哥和二哥来了。”
老大和老二快跑进来就给康熙磕头行礼,哭喊着:“汗阿玛,不孝儿来了。”
到底是做哥哥的,他们一进来,做弟弟的就要给行礼。这一打岔,老八搅合起来的乱劲儿就过去了。康熙依旧闭眼养神地躺着,他听着下面的动静,也已经没有力气和任何一个儿子生气了。他断断续续地说:“格斯泰,继续念。老四……见到老十三又走不动了……去宣。”
门口,郭木布和阿尔灵阿领着侍卫们团团围住无名居,手中的刀急欲出鞘。傅尔丹一马当先坐在门口。
所有皇子大臣们,不想祭刀的,安分跪着一起听传位诏书。
小四合院里,四爷去后小半个时辰,胤礼骑马回来,见屋里几个人木雕泥塑似的一个个端坐不语,茶壶里的水翻花大滚也无人理会,不禁笑道:“我这是走错地方了吗?大好的雨天,你们不赋诗填词,都在这里面壁念佛!告诉你们,西山锐健营的事已经妥了,十位将军有五位答应,不管老十四怎么许诺,他们都不动。弘晖侄子等人也都去了。”
屋子里气氛原来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经他这一搅,顿时活泛起来。邬思道将方才与四爷一番计议详说了,又道:“我们都在等着您回来呢!锐健营妥当,这就好了一半了。”胤礼笑道:“好是好,耗了我多少口舌!一百万两家底抖落得精光,我真的是个穷光蛋阿哥了!”
“三百万也值。”性音嘻嘻笑道:“十七爷破产为大清,至少挣一顶王爷帽子。”邬思道轻轻地笑道:“眼下是等四爷消息了!十七爷再穷,也得管我们一顿饭了。”说得众人都笑了,胤礼便一迭连声传饭。
众人以为四爷这一去畅春园,不一定什么时间能回来。不料饭没吃完,棉帘“唿”地一响,四爷带着一阵寒风闯了进来。众人都是一怔,看着四爷青白不定的脸,都愣住了。邬思道惊讶:“四爷,可是另有变故?”
“有变化!”四爷大约骑车跑得太快,蓑衣被风吹起来,浑身冻僵了也湿透了,在暖融融的大厅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汗阿玛有命,要我去放出来老十三!”
所有的人都霍地站起身来,邬思道艰难地从轮椅上半坐起来,目光炯炯盯着胤禛:“四爷,有宣读诏书吗?”
“我路上听说,格斯泰正在宣读诏书,所有人都在听传位诏书。”
“八爷呢?”
“也在园子里。”
“八爷困在园子里最好!四爷您……”
“我奉圣命,传令胤禔、胤礽、胤祥,飞速进园见皇父!”
邬思道忘情间几乎要站起来,差点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邬思道激动得声音都变得嘶哑:“皇上圣明。”陡地一回神,厉声道:“但此时大局不定,我们更不能放松。眼下最要紧的,头一件要护好四爷,全部侍卫出动保护四爷;第二件,十七爷立刻带上关防去放十三爷,宣明圣旨,掌握丰台大营;第三件,请弘晖弘时两位阿哥稳住西山锐健营,万一十四爷要带兵进园,立即镇压!”
“不用带那个关防了。”四爷从怀中取出一枝令箭递给文觉,“汗阿玛给的令箭!胤祥那里爷亲自去。大哥二哥请十七弟代劳一下就是了。”文觉接过看时,巴掌大的令箭,黄金锻铸,还带着四爷的体温,上头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字,沉甸甸亮晃晃,显示着它至高无上的权力。
众人看着这枚令箭,从惊喜中清醒过来,一阵紧急磋商,性音富鼎带阖府一半人马跟随四爷,其余人分头通知,忙了好一阵,总算停当。
四爷抱着一个酒坛子,率两府人马冒着漫天大雨来到宗人府,凭着那枝令箭,一点麻烦也没有就遣散了看守人,自带着性音大踏步进来。
屋门大开,胤祥正和两个丫鬟围炉烫酒,听小曲儿。蓦地见他四哥全挂黑色朝服装束闯进来,情知出了大事,“霍”地站起身来说道:“有事么?”
四爷眼睛亮亮地看着十三弟,站在门廊里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胤祥,对他的精神气和脸上一丝丝肉小小的满意,眼里含笑,声音带笑儿,徐徐说道:“有”
胤祥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四哥急了眼:“四哥,你架势不对,是不是老八当上太子了?”
四爷摇头,心疼地说:“皇父有旨意,不再册立太子了。你忘记了?”还抬手试试他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胤祥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盯着他四哥,大声说道:“我没忘记!我就是要和四哥确认!皇父英明!让那些只会耍弄心机、坑陷兄弟的人见鬼去吧。哈哈哈哈……四哥你来是有什么事情?我这里正有一坛去年的梅花酒等着你。”
四爷一听这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生胤祥的精神气,真的养好了;高兴的是,他的胤祥和他之间,还是这样亲密无间。而胤祥,他的好兄弟,你真的成长了!
胤祥见四哥只笑,看他好似看小孩子的目光,便关切地问:“四哥,你今日来必有要事。小弟我实话告诉你,我这里什么忌讳都没有。这两个丫鬟,明面上都是讷尔苏派来的,真实身份不明。惹了我不高兴,一刀宰了。四哥,放开说吧。”
胤祥这话,说得如此尖刻犀利不留余地,两个丫鬟听得心惊肉跳,红着脸暗自垂泪。四爷却只是看着他的十三弟,他的胤祥,还伸手摸摸他的面颊试试肉多少,瞧胤祥等的急眼了,便沉吟一会儿,想要说很多话,却是一时各种情感上涌,刚刚因为要释放胤祥的兴奋过去,一颗心越发伤的沉心疼弟弟,便示意性音手里的酒坛子:
“十三弟,今天,我来,是想和你喝酒……”
胤祥脱口而出:“四哥:你一定有事,你快说。”
四爷开心的受不住,想了一下说:“嗯——四哥,想和你喝酒……”
胤祥“噌”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四哥!四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四哥你大雨天来。四哥!你有事情不告诉我,你还是我的四哥吗?四哥,我八年没见你,你和我生疏了吗?四哥!我在这里一年多了。皇祖母去世我也没参加葬礼。”胤祥说着,说着,放声大哭起来。突然,他止住了哭声,又是一阵撕裂人心的仰天大笑。四爷吓坏了,连忙让两个丫鬟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又心疼地说:
“胤祥,我真的是找你喝酒,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吓四哥吗?”
胤祥平静下来了。正要强装笑容,突然看见四哥眼中含泪,他停了一下,伤心道:“四哥,我想你们。我想你。四哥,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句话出口,胤祥又是泪如雨下了。
四爷胸腔里各种情意上来人晕乎乎,心里难受得紧,强忍悲痛走了过来,抱着胤祥的双肩说:“十三弟,别,别绝望。四哥告诉你,有四哥在,就不会让你吃亏。你要宽心,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你看,四哥这不是来放你了吗?”
胤祥只怔怔地看着四哥,要哭不哭:“四哥,我真担心你,我在这里,我每天,憋疯了要。我真怕一觉醒来,老八变成皇太子了。”顿了顿,哭笑不得。“四哥,你说什么来放我?你的架势,是要劫我出去一起打架。”
四爷蓦然痛快大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重重地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四哥就是带你出去打架。诺,汗阿玛给的金牌令箭。奉旨打架!”
胤祥的嘴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地看着性音从怀里掏出来的金牌令箭,一把夺过来,仔细鉴别,是真的!性音打开酒坛子,咕咚到了两碗,作为一路看着四爷十三爷感情的人,也是激动得很:“四爷,十三爷,喝了这碗驱邪气的酒,我们快离开这伤心地儿。”
澄澈的酒液在青瓷碗里,两双手捧起来,“砰”的一声碰杯,兄弟两个一碗酒干尽,相视一笑,皆是痛快!四爷兴奋地领着十三弟一径出来宗人府,口中不断说着再怎么给他进补休养身体,胤祥却不再理会他四哥的意气风发,默默半响,对身后的性音一个眼神暗示,方道:“四哥,令箭是不是你偷汗阿玛的?朝里必定出了大事,你是矫诏来放我的,是么?四哥,到底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四爷犹自开心着,愉悦的目光看向走廊外的大雨瓢泼,唇角噙着一抹笑,说道:“不是矫诏,确是奉旨见你。汗阿玛今天宣读传位诏书。兄弟,事已至此,老八势力狼蹲虎踞令人胆寒,你得助四哥一臂之力!”
说罢便将目前畅春园的大致情形和之前的计议仔细讲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皇父扣住他们,单放我出来,就是怕我控不住局面……”胤祥听完四哥的交代,满腔热血奔流。他想喊,他想叫,他想说!宗人府门口一阵急响,抬头看时,迎面冲进来的竟是鄂伦岱,不禁大吃一惊,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四爷忙笑着解说:“鄂伦岱是自己人!”
“四爷十三爷!”鄂伦岱顾不得请安,急急说道:“我从畅春园赶来。皇上有旨,说四爷见到十三爷又走不动了,宣!”
“好。”胤祥却是立即反应过来,“事不宜迟,四哥你快进宫,鄂伦岱跟着我走。”说着便拉着鄂伦岱抢了一匹马,打着马屁股直奔十三皇子府邸。在门口一眼见管家陈平气喘吁吁地迎接出来,结结巴巴地道:“十……十三爷……您回来了……”方气喘间,胤祥冷冷笑道:“四哥和我在城门当铺的联系人,是不是你告诉老八的?你这吃里扒外的混帐,老八给你什么好处,甘心在我这里卧底?以为我不知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爷在海上几经风浪也没死,爷回来了!你这会子献殷勤,迟了!”
猝不及防间,回身猛地拨出鄂伦岱腰间佩剑,反手一挺直插陈平肋间,那陈平惨嚎一声,一个倒栽摔向地面,一句话也没说就伸了腿,血汩汩流出一大摊来。鄂伦岱和赶来的十三福晋等人唬得一怔,半日都回不过神,鄂伦岱诧异地问道:“十三爷,这是怎么回事?”胤祥在靴底蹭干了剑上的血,说道:“这叫开门红。先拿内奸祭刀,图个吉利!”
十三福晋痴痴地看着他,兀自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心头突突乱跳,想哭,却是先笑了出来:“爷真乃大英雄大丈夫!”胤祥提着剑,直直地看着福晋和儿女们,一狠心说道:“英雄丈夫说不上,爷是拼命十三郎!此刻什么时候,留着他祸害府邸吗?福晋管好府邸,弘暾!”
“阿玛放心府里,尽管忙去。”长成小男子汉的弘暾肃容保证。
“爷,府里剩下的事情我来管,你快去忙你的大事。”十三福晋也顾不得多说,上前一步推着他快离开。
胤祥没有动弹。熟悉且陌生的目光看着他的家人的面孔,一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出神。其实陈平不光出卖他给老八,还出卖他给康熙。父亲、兄弟皆是这样算计他,再加上一路进京遭遇台风、刺杀的几次生死,胤祥的一颗心荒凉且早已戾气横生,所以他才要杀人出气,刚用眼神示意性音,也是要性音堵住宗人府一些人的嘴巴,在他到丰台大营之前不能走漏消息。
可是此时此刻,大开杀戒的胤祥,望着府门口走廊下流淌鲜血横着尸体的水磨青砖地下,福晋和孩子们催着自己离开的着急。还是和这么多年来的每一天每一次行动一样,全力支持,永远的后盾,要他得以全心全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胤祥手中的剑“当”地落在地下。
四爷一刻也没停,和胤祥分别,在门口会合了十七阿哥,立即飞骑赶回畅春园。一进无名居,便见郭木布迎出来,说道:“格斯泰正在宣诏书,请爷快进去!”四爷见傅尔丹当门坐在一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无名居正殿,对亲自把守的傅而丹一个肯定的眼神!脚步不停忙忙赶进来,脱了蓑衣木屐跪了静听格斯泰琅琅宣读:“……五运推移。上帝于焉眷命。三灵改卜。王者所以膺图。宋元以后,朱元璋起于侧微……”四爷满以为诏书早已宣完了的,眼见格斯泰读得唇焦舌燥,没完没了,偷眼看了看榻上一动不动的老父亲,李德全刚端上来一碗人参汤,伺候康熙用着,人参汤的香气弥漫屋子,四爷越发感受到腹腔里空空荡荡的饥饿,忍不住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挨身的胤祉。
“你看桌子上还有一叠子那。”胤祉一手捂着肚子,挪动了一下跪得发麻的膝盖,轻声惨笑道:“从炎黄五帝念到现在,这才到明朝朱元璋那,早着。”四爷想着胤祥在外头不知怎么大动干戈,心头打着鼓,人参汤的香气不断钻入鼻端,越发饥肠辘辘。看一眼边上躺椅上的胤祚,面色还好,放了心。看其他兄弟,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饥饿疲惫样子,年龄小的一脸泪水可怜兮兮的,最特别是老八那一张脸苍白的纸一样鬼脸,看得四爷特别舒爽,四爷渐渐地,倒定下了心。
冗长的诏书终于读完了,下面跪着的二十多个皇阿哥连同读诏的格斯泰都松了一口气,把目光盯向吃饱喝足仰卧闭目养神的康熙,等着他发话。但康熙只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似乎连睁眼的力气也不想花费。格斯泰轻轻叹息一声,说道:“可都听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跪在第二排的胤祺乍着胆子道:“这么长的诏书,还该将继位人的名字说清楚。汗阿玛您到底要谁继位,您说一声吧。”您真要看兄弟们血流成河?
胤禩觉得头“嗡”地一响,心里即提起老高。他知道会是混账雍正,可他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对康熙抱有希望。他自问,这一生,他做的哪一点不如四哥好?
皇子大臣们一起看向康熙,可怜巴巴的,饿的!累的!有的老大臣已经跪的昏倒过去了。康熙要儿子大臣们听圣旨,却是两个时辰的圣旨里,也没说传位人的名字,皇上您到底要做什么?
康熙却只转过头,面对一双双焦急等候的目光,轻笑一声:“都想知道,那朕就说了吧。朕思来想去,这么多儿子,就属老四最要朕放心不下呀,就老四吧。老四得罪人太多了,做皇帝保平安。”
!!!
不说其他人都傻眼了。
四爷都傻眼了。
汗阿玛/皇上您说什么?
得罪人太多了,做皇帝保平安?
“汗阿玛,您说的是哪一位兄弟?儿子没有听清!”蓦然老八大喊一声。
“畜生……可恶……”康熙的喉节动了一下咕哝了一句,吃力地侧转身,浑浊的眼睛盯着胤禩,只是说不出话。
胤禩一脸假笑,说道:“汗阿玛当心身子骨儿,别生气。既是传位诏书,理应说说嗣位的大事嘛。”康熙咬着牙,一脸狞笑,仿佛聚集着最后的力量,半日才道:“老四……”
“儿臣在!”四爷膝行一步大声答道。
“四哥真是自作多情!”胤禩哧地一笑!“没听皇父要传的是‘胤禩’?就算是排序的‘四’,也有可能是十四弟那?汗阿玛您圣明,十四弟已经到京城了。”
老十六梗着脖子怒吼:“汗阿玛说的就是‘传位给四哥’!十四弟进为什么不来见汗阿玛!专门等着这时候要做什么!”
“你个十六聋,你能听见什么?”胤禩张嘴就骂。
说来也巧,紧跟着外头就响起来老十四的一嗓子:“汗阿玛,不孝儿来了!汗阿玛,您要撑住啊汗阿玛!”
伴随着一阵惊慌的脚步声,老十四的呼声越来越近,其他皇子大臣们悄悄转头看见老十四身后的亲卫随即就是恐惧:十四爷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我们可都听见了,皇上要传位四爷/四哥/四弟!
“你……你们好……”康熙牙关一咬,竟“呼”地坐了起来,指着胤禩已经外头进来的老十四,浑身乱抖。听着老十四呼天抢地地哭他,抓起枕边玉玺砸了过去,大吼一声:“朕就知道你们要欺负老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了……?
康熙晕了过去,皇子大臣们顿时大乱,郭木布拎着太医上来诊脉,四爷发现康熙呼吸不畅顾不得其他,起身给他解开衣襟扣子,不停地顺着胸口。所有人正焦急地等候康熙还能不能醒来,老八和老十四对视一眼,老八大喊一声:“谁都别动!老十四,动手!”
“谁都不要动!动一下我的亲卫就射击了!”老十四的高呼声还没落下,“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他的人“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原来是老六胤祚举着一个大花瓶砸在他头上。老十四一头一脸的血,捂着头挣扎地要爬起来,被老六举着一个碎瓷片放在喉咙上:“十四弟,亲弟弟,你可别动一下。六哥的手不稳当哦。”
老十四不敢信他六哥真要杀他,目光涣散地盯着那碎瓷片锋利的新口子,想要说什么动动嘴面对六哥眼里的阴狠无情,说不出来。
所有人被这一幕惊住了。老八狰狞着脸对门口的亲卫大喝一声:“还等什么?还不动手?”
“谁敢动手?”四爷厉声斥道。一手护着康熙的后心,微微转身,冷峻的目光扫过门口的一个个举着火铳的亲卫。“束手就缚,爷饶你们一条生路。”
“汗阿玛说四哥继位!你们还不听四哥的话?”居然是二十四皇子喊了一嗓子。冲到门口抢过来一个侍卫的火铳对着那个侍卫就是一枪:“都退下!你们不敢射击,二十四爷敢!”
随着那个侍卫捂着冒血的胸口倒在地上,其他侍卫们端着火铳一抖一抖,真不敢动。皇上很明确地说了是四爷继位,再动手就是造反。一家老小的命都挂在自己身上啊。
“二十四你敢!”老八扑向二十四要夺过来枪,却是被斜刺里冲出来的弘晖一把按住:“八叔,你要做什么?二十四叔,好样的!”一转脸,面对老十四带来的兵马,一咬牙:“杀!”
“别杀!别杀!”
都是在西部战场比划过生死的人。面对弘晖带来的将士们,老十四的亲卫们纷纷举枪投降。
四爷焦急老父亲的身体,一抬眼看向隆科多:“都捆了!”
“嗻!”
“儿郎们,都出来。捆了!”
伴随着一阵马靴踏在地砖的刺刺声,隆科多戎装佩剑昂然入内,铁青着脸扫视一眼众人,走近康熙床前,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一起身,装着无意向门口靠了半步——只要大臣们不承认四爷承位,他就立即命人全杀了!
殿中寂无人声,狂风卷着雨点扑进血腥气蔓延的大殿,袭得人人心里发噤身上打颤,连外头大雨哗哗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许久,萧永藻小声咕哝了一句:“这真奇了!皇上刚的话听不清,皇上明明应该有诏书直接写谁继位的嘛!”胤禩僵直着身子,愤怒得眼中火星迸射,死盯着隆科多——
隆科多因见胤禩萧永藻等人矗站着,便冷冷问道:“萧永藻,你忘记皇上的圣旨了吗?同僚一场,你要我等为难了呀。”
刷!
所有大臣都看向萧永藻,忙慌和他距离三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