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都在心里叹气。
军功啊。
康熙装作没看见,端起来茶杯用茶,袅袅茶汤熏染着他的老龙脸:“这战事一旦开始,哪里是打一仗就能结束的?”
一瞬间,大殿里气氛大变!
皇上/汗阿玛要打到准格尔的首府伊犁?!
这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康熙说出来了,他们想一想,也不是那么难的。以前要打那么远,首先粮草运输跟不上,粮草运输的距离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可是如今,大不一样了啊!
听说工部要再朝西部修建沥青路面,一直朝青海伊犁附近部落修建?
四爷一脸无辜应对一切。
众人:“……”
四爷随着众人出来澹宁居,康熙回去清溪书屋休息,他去皇宫给长辈们请安。
皇太后拉着他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呀,十丫头真能打仗。弘晖几个小子是机灵的,知道去找姑姑姑父们帮忙。”
四爷一脸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儿:“仗着姑姑姑父们疼他们。”
皇太后给他脑门一巴掌,自己也笑:“身为长辈疼侄子应该的。他们是偷跑的,即使能要附近的蒙古王公们听话出兵,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有姑姑姑父带头,那些人就跟着动起来了。可是呀,该夸的要夸,该罚的要罚。自己偷跑,不对。公主没有命令私自上战场,不能成为榜样。”
“汗阿玛也说要罚。还说要公告天下。不能要天下女子跟着学,也不能要天下儿郎们自觉丢人。还训斥了一顿,说如今大清国还有女子裹脚。”
“噗嗤”,皇太后笑了出来,刚掉的一颗牙齿处漏风地欢笑。浑浊的眼睛一片慈爱。“心念着要天下女子放脚。可是我如今想明白了,朝廷越是下命令放脚,有些人就是要家里的女孩儿裹脚。得要他们心甘情愿才成。”
“现在情况好多了。”四爷扶着皇太后坐下来,安慰皇太后,“江南渐渐也有大脚女子了。前次,顾家那位姑奶奶给福晋寄送来一套书,他们夫妻两个在外面游玩写的书,书里头,大力鼓励大脚的好,说她自己走天下爬山玩水的乐趣。”
“这样就好。”皇太后满足地点头,几根白花花的短发盘不进去发鬓里,飞扬在眼前。
皇太后的头发都白了,头发越发稀疏了。四爷接过来老嬷嬷手里的茶杯,双手捧给皇太后:“皇祖母,今年的木兰围猎,您去吗?”
“我就不去了。你们去放松放松。胤禛几年不在京城,该去和他们见一见。”
“……孙儿明白。”
看着时辰,照顾皇太后用两块点心,扶着她去暖阁休息。
出来宁寿宫的院子花园,四爷漫步宫里,蓦然发觉,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秋天简便的绸缎朝服穿在身上,和秋风一起轻盈且无力地飘着。十妹妹能打仗,还嫁在鄂尔多斯蒙古,靠近战场的部落,和弘晖他们互相照应着,今年的战事是没有问题的。明年再出兵,可能会更艰难,可能老十四还是要跟去做统筹调度。一阵秋风吹来,凉丝丝的和煦。四爷眯着眼睛一抬头,浮云蔽日,秋天的风轻悠恬淡。时近十月的天光,沾染了秋色的阳光拂来满身花树成熟时的甘郁芳香,叫人心境为之一爽。四爷的俊脸涌起笑容无声无息,孩子们得到锻炼、兄弟们大臣们这一关过去了,然而真正难的是明年。然而即使他担心老十四有了兵权再次和他反目成仇,他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沉静,不见任何波澜起伏。眸子似温和似慵懒微微垂下,只看着脚下的路。四爷暗暗定神,唯有脚下的路才是最要紧的。
四爷终究是四爷。他早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谨慎小心的四爷,他更是那个谨慎小心的四爷。
路上遇到进宫请安的老五胤祺,兄弟两个说着话,说皇太后今天精神头挺好,是真心为孩子们和十公主高兴。
兄弟两个都明白,皇太后越发老迈了,牙齿掉了,头发白了,人也瘦了。
胤祺伤心道:“四哥,这次木兰,我不想去。”
“我明白。四哥也不想去。”四爷垂下眼睛,虚虚地望着前方的一簇黄色菊花。“刚我在宁寿宫,皇太后要我今年去木兰,你留下,也好。”
胤祺放了心:“四哥,你需要去一趟木兰,去告诉那些蒙古王公们,你回来北京了。”去告诉朝野上下,你回来北京,还是深受汗阿玛宠爱,跟着汗阿玛去打猎。
四爷默然片刻,用力地锤锤他的肩膀:“照顾好皇祖母。”
胤祺眼圈一红,重重点头。
良久,低头小声道:“四哥,我昨儿去看望二哥,二嫂身体情况越发不好了。我给送了药。可是二嫂是心病。格格,今年都二十二了。弘曣也到娶妻岁数了。”
四爷愣怔。
康熙领着大队任务去木兰打猎,旌旗飘飘蜿蜒数十里。已经得知十公主和皇孙们上战场的四九城老百姓围着队伍,女子们孩子们欢呼震天,男子们苦着脸望着后头几两皇子们做的马车:皇子爷们,你们支棱起来呀。
身穿侍卫服饰打马走在一侧的郭木布,悄咪咪探头进马车告诉康熙:“皇上,都在议论十公主和皇孙们那。”康熙点点头,说:“知道了。”
四爷歪在马车里闭眼养神,听对面十七弟剥着橘子,一边吃着一边嘟嘟囔囔地念叨:“四哥,你都不知道,别人都说我们皇家阴盛阳衰了。我本来也不在意的,我也为十姐姐高兴,可是我也听不惯。”
“说就说。大实话嘛总是不好听。”
“……”
“四哥,你能甘心?”胤礼惊呆了,翻着眼珠子看四哥。“反正我是不甘心。这男人打仗赚钱养家,怎么都是天经地义,女子们稍微做出来一点事情,就惊天动地的。”
“偏激。”
“不是偏激。我也知道,女子们生娃照顾家里,怎么都是天经地义的,男子们稍微带带孩子,就惊天动地的。要是男人能生孩子,一定比当皇帝还轰动。可是……”胤礼一口咽下两瓣儿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进入嘴巴要他心情顺畅一点儿:“四哥,老百姓说‘阴盛阳衰’也有道理儿。我认为,这是因为姐姐们在封地做得好,都有实权,老百姓如今流动大,向北看雪山,向南看大海的,都知道姐姐们的功劳。但是我们那?默默无闻。就四哥你的名声大到民间了,还是活阎王。”
“男人嘛,都是这样默默无闻。你看男人赚钱,大都是女子孩子吃穿花用,打扮的光鲜亮丽出门炫耀。”
“……四哥这话好像也有道理,”胤礼手上快速地再剥一个橘子,伸胳膊喂给四哥两瓣儿,微微皱眉问道:“那这事情就这样了?”
四爷一乐:“还要怎么样?”
“……好吧,那十哥什么时候回来?十六哥听曹寅说,大哥和十哥的宁波港口改建马上要完成了,要去南海了。明年应该都可以完成吧。如果明年还有战事,十哥会打仗。”胤礼想十哥了。相对十四哥的傲慢,胤礼更喜欢十哥。
“……今年的橘子有点酸。”四爷体会嘴巴里的两瓣儿橘子,酸他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睛紧闭。
胤礼刚咽下两瓣儿橘子,微微惊讶:“酸吗?我吃着正好啊。是不是就四哥的那两瓣儿酸?四哥你真是吃的巧了。”
四爷不说话,咽下两瓣儿橘子,还是闭着眼睛,呼吸清浅,好似真的睡着了。
胤礼悄悄起身给他调整枕头,四爷躺的更舒服,真有点困了,马车随着行走轻微地晃晃悠悠,是最好的催眠曲,慢慢的,真进入浅眠。
来到承德山庄,康熙在晚上大办宴会,歌舞升平,美食美酒飘着香气,伺候的太监仆人穿梭其中忙得脚不沾地。有资格上桌的所有人都在互相敬酒,谈笑风生。
四爷这一桌在康熙下方的第一排,他身边的几个兄弟都去给康熙敬酒,他在用饭,两个闺女小汤圆和小荔枝从皇贵妃那边的宴席跑过来,挨着他坐着照顾着。
都知道四爷在休养身体,吃好饭才能喝酒,周围酒桌的人笑哈哈地看着:四爷回来了是大事,四爷跟着康熙出巡塞外,说明四爷始终备受宠爱。四爷回来了,会发生什么?
这次前来打猎的蒙古王公们都在观望。毕竟康熙年纪这么大了,他们虽然不需要从龙之功了,但也想占据先机的。蓦然达尔罕亲王罗卜藏衮布从另外一桌走过来,手里端着酒杯,粗狂的脸上热情地笑着:“四爷,几时回京的?”
一个小太监立即给亲王搬来一个椅子加碗筷,其他人挪挪椅子让出来地方。罗卜藏衮布在一屁股坐下来,自觉地吃肉用菜,颇有长谈的架势。
四爷淡淡笑道:“去年冬天回来的。亲王风采过人,家里有喜事?”
“有。我女儿刚生了一个胖小子。”罗卜藏衮布笑哈哈的,露出来一口大白牙闪亮亮,脸上映照夕阳的红光,颇似红光满面。
“恭喜恭喜。”四爷言语里透着真心,接过来闺女手里的酒杯,和他碰一杯。语带感慨:“我这一回来京城,发现你们呀,都做了玛法了。”
“四爷可是羡慕?”罗卜藏衮布笑的更开心了。要你折腾!要你折腾!非要给弘晖阿哥选出了五服血缘的贵女。你看你选的吧,弘晖阿哥都奔二十了,还是单身。
他是蒙古科尔沁和硕达尔汗亲王,班第长子,固伦端敏公主所生。尚裕亲王福全第五女,授和硕额驸。而他的出身,则是满珠习礼后人,满珠习礼是孝庄皇后的亲弟弟。当然可以尽情笑话四爷。
四爷冲他一挑眉给予警告,他咳嗽一声,小小的收敛,靠近四爷问道:“我是想问问,十阿哥什么时候回来京城?我知道我妹妹想十阿哥那。”
他的妹妹,就是宣妃。
四爷没有回答,默默用菜。
没有回答,就是回答。
罗卜藏衮布明白了,知道他这个“十阿哥的四哥”也是有几年没见十阿哥了,默默地举杯敬酒。
不过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靠近四爷,小小声问道:“你家的大格格二格格,嫁人的话,没有出五服血缘的规矩吧?”
“有。”
“!!!”
“四爷,说正经的那。我家小子早就看中你家二格格了,去年二格格跟着皇太后来木兰打猎,他天天围着二格格转悠。”罗卜藏衮布很是欣赏地表示:“我也看中二格格了,有大将之风。”
“那是围着二格格转悠?不是一起打猎?”四爷对二女儿的脾气很是了解的,在羊汤碗里一抬头,“再说了,一切都要汗阿玛指婚。”
“我们做父母的看好了,去和大皇帝求就好了。”罗卜藏衮布大大咧咧的。
四爷放下筷子斜他一眼,嘴角蓄出来一抹笑:“你明知道这主意不成。有话就说。”
这样的方法别家使出来可以,科尔沁和他,老父亲绝对不会答应,反而会怀疑别有用心。
罗卜藏衮布嘿嘿笑,瞅着两个胖孩子鼓着眼睛等着他,更是笑的自在。
“四爷就是懂我。这不是书本上说的,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吗?我是想问问……”凑近四爷的耳朵,小声嘀咕着。
四爷微微皱眉。
老父亲要给弘晖选福晋,因为弘晖人在南海一直没有定下来。去年冬天回来的时候,说要定下来了,今年春天弘晖又跑去打仗,又拖延下来。
不娶福晋,身边要有人伺候呀。四爷将之前说的十五岁才能有侍妾格格,拖延到十八岁,这也马上十八岁了。
罗卜藏衮布提起来的,就是侍妾格格的事情。
四爷一转脸和他四目相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你都不用操心。等弘晖在边境回来,皇祖母和皇额涅、额涅,都会给他挑选。”
这句话意味不明。但是罗卜藏衮布听懂了。这些事情,你只要和宣妃、皇太后说了,就能给办了。就算你不说,皇太后疼弘晖,能不给弘晖选几个科尔沁的贵女在身边?
罗卜藏衮布笑得百花盛开地灿烂,端着酒杯起身要离开,又坐下来,郑重道:“刚和你说的,你的女儿们的亲事,是认真的。反正不拘那对小儿女。”
四爷一眨眼,凑近了他刚要说话,一眼瞅见小丸子领着福宜来了,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丫鬟婆子。福宜一眼看见阿玛,亮开嗓门就喊:“阿玛!”迈开小短腿就朝阿玛跑。小丸子着急地上前牵住她的手:“慢点儿!”
“阿玛!阿玛!”福宜的小胖手着急地指着阿玛的方向。一边的八额驸弯身抱起来,笑道:“来,八姑父抱着你。”
“谢谢八姑父。”福宜亲亲姑父的面颊。八额驸乐得见牙不见眼。抱着胖丫头,几步走到四爷身边,将胖丫头放到四爷怀里。“阿玛!”福宜开心地喊着,激动亲亲阿玛的面颊一口。
“阿玛,六姐姐和七姐姐不见,五姐姐说阿玛这里。福宜也想阿玛。”口齿伶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团书香灵气,福宜随了四爷五六分,随了她额涅年侧福晋五六分。只是眉眼间似乎有一股弱气,一出生就备受一家人关注,也越发粘着她阿玛,最是娇气的小姑娘。
“阿玛也想福宜。”四爷捏捏她的小脸蛋儿,她小羞羞地笑,发现六姐姐和七姐姐给五姐姐请安说话,爬下来阿玛的膝盖,也学着给两个姐姐请安。
小荔枝拢着她在怀里,故意取笑她:“为什么过来?”
“想阿玛。”福宜嘟着小嘴吧,白胖胖的脸蛋儿好似一朵生气的水仙花。
出行一路,都是男子做一队伍马车,女子做一队伍马车,也难怪她想着阿玛。个姐姐无奈地看着她正要说话,恰好康熙在上首看见她们了,要李德全去领来四个丫头。
福宜长在南海,回来小一年了对康熙这个“玛法”还是有点陌生。抱着阿玛的胳膊脆生生地喊着:“我要陪着阿玛。”四爷唇角一挑笑得忒是愉悦:“玛法,就是阿玛的阿玛哦。”
她眼睛刷地一亮,阿玛的阿玛?
瞬间不陌生了。
“阿玛,你也想你的阿玛呀?”福宜很心疼阿玛。
“是呀,可是阿玛有事情做,要等一会儿。福宜代替阿玛,去陪陪好不好?不要玛法多喝酒哦。”
“好哦。阿玛好好吃饭哦。也不能多喝酒哦。嫡额涅和额涅都担心阿玛哦。”福宜歪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阿玛。
“好”
个姐姐领着她,去找康熙。福宜跟着个姐姐一起行礼,懵懵懂懂地起身,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白胡子老头,忽闪大眼睛上上下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都笑着看着她——这就是四爷那看星星看月亮故事中出生的小娃娃?长得真好。康熙也含笑看着她——太医说这体弱养大了就好了,可他还是不由地心疼。
蓦然福宜看清楚了,惊喜道:“阿玛的阿玛是玛法,福宜的眼睛像阿玛,阿玛的眼睛像玛法。”一头滚到康熙的怀里,扭糖儿地闹着,欢喜地亲亲玛法的眼睛。
康熙一愣,抱紧了怀里的胖丫头。因为她不再陌生的态度高兴。
“我们福宜真机灵。”康熙亲亲小孙女的脸蛋儿,他老的眼皮耷拉着眼睛变形,小孙女还能看出来一样的眼睛,果然是亲孙女!康熙兴奋地抱着她在怀里,介绍周围的中老年给她们认识,气氛瞬间变得其乐融融。福宜说阿玛不要玛法多喝酒,康熙就喝温热的牛乳。康熙说福宜要乖乖用饭,天生饭量小必须每日多餐但不想吃的福宜,乖乖地吃五姐姐的喂饭。
王公大臣们以前觉得皇家宠着公主们郡主们,就只是宠着。如今十公主都能上战场了,这意义就变了,再看看其他公主们,尤其六公主——公主们有功劳,皇上当然更高看一眼公主的夫家和孩子。再瞧瞧,四爷家的闺女们养的多好,一个个水灵灵胖乎乎的,一看就是有福气聪明能干。
蒙古王公们喜欢娶能干的儿媳妇,管家理事有本事。越看四爷家的女孩儿们随她们的姑姑长:有前途。
康熙:“……”
一边和表哥表弟们玩耍的弘曈弘曦……弘历弘昼……哥哥们一眼看见了,气哼哼,这些人都是要娶走姐姐妹妹们的坏人!
四爷和罗卜藏衮布、八额驸喝酒说话,说回来刚刚的话题。
“我这两年没有来木兰打猎,有没有合适的年轻儿郎?嗯,大约二十来岁未婚的?”
罗卜藏衮布、八额驸奇怪地看着他,四爷解释道:“脾气好的。这只是我的小想头,先给汗阿玛一个单子看看。若汗阿玛生气,我一个人担着。……在京城做事的更好。”
罗卜藏衮布一句“备选额驸里那么多好儿郎,没有合适的?”咽下去,这是给二爷家里的女孩儿们找夫婿?
八额驸也明白过来,如此一来,备选额驸里头大多身份太好,可能就有点不合适了。但是废太子嫡女的身份,这夫婿身份稍稍低一点就要被人说无情无义。这人选……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人拍拍四爷的一个肩膀,摇头苦笑:“四爷,您呀。……行吧,我们给你参谋参谋。”
第二天上午休息,下午再举行打猎活动。四爷趁着午饭后散步园子里的功夫,交给康熙一个名单。
“这是做什么?”康熙看着名单,有点糊涂。
四爷:“这是给二哥家里的格格选出来的夫婿人选。汗阿玛您看可行吗?”
康熙看着手里纸张的老龙脸一愣,瞬间黑了下来,生气道:“你做主搜集的?”
“儿子回来后,一直听人说弘晖年纪大了,其实,格格年纪也到了嫁人的时候。”四爷不紧不慢的,倒是没有害怕康熙的气怒。“这些名单,是儿子查访了翰林院、理藩院的蒙古儿郎,和人询问过后定下来的。昨天晚上,罗卜藏衮布、八妹夫也提到了几个名字。其中儿子最中意的是,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目前在理藩院供职,容若和七弟都说好。罗卜藏衮布、八妹夫也认为,非常合适。”
“土默特”个字,进入康熙的耳朵,要他顾不得生气。
“土默特……”康熙喃喃自语,攥着名单,背着手,慢悠悠地散步。
秋天的承德山庄煞是美丽。父子两个漫步在烟波致爽斋,外人看着格外和谐。
深秋降临,气象清冽肃爽,大雁横沙南飞。纵览山庄峰峦原野,满目翠绿,到处都生长着柔嫩的芳草;环顾烟波致爽庭院,馨香的药花摇曳多姿,迎窗开放。
康熙曼声吟诵道:“山庄频避暑,静默少喧哗。北控远烟息,南临近壑嘉。春归鱼出浪,秋敛雁横沙。……炎风昼致爽,绵雨夜方赊。土厚登双谷,泉甘剖翠瓜。古人戍武备,今卒断鸣笳。……”
后面卡住了。
四爷接口道:“生理农商事,聚民至万家。汗阿玛,今天午膳用的瓜果确实好。”
康熙默然半响,望着蓝天上秋日慵懒的太阳,吐出来一句“……土默特的地理位置好啊。”
四爷嘴角一翘,这个选择对了。
康熙回头看见了,瞅着他得意洋洋的好似身后有尾巴翘上天,一巴掌呼在他脑门上。
四爷:“……”
康熙怒道:“该给予一定的待遇要给,但还是不能放松。”
“儿子明白。”
当年一代雄主达延汗统一漠南蒙古后,将各部划分为察哈尔、喀尔喀、兀良罕、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6个万户,并左右中翼。土默特部为右翼万户之一。临终分封诸子:长子衮必里克墨尔根济农据鄂尔多斯万户之地,次子阿勒坦汗据十二土默特之大部,子拉布克台吉据土默特之乌古新。
土默特部位于呼和浩特附近,大青山南,是出关走商必经的“茶绸之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北控漠北、漠西,统御蒙古,南可逐鹿中原进攻明朝,另外土默特部是蒙古的大部落,在阿勒坦汗时曾称雄一时,明朝发生的“庚戌之变”、隆庆和议,都是因为土默特部的强大。后来虽为林丹汗所征服,但在蒙古各部中仍称强部,其地位仅次于蒙古宗主部察哈尔,具有号令其它蒙古部的威势,因此早在皇太极打败林丹汗的时候,就决定,必须把土默特部牢固地掌握在手中。
从皇太极到顺治,到康熙,一百年来,大清不断分化土默特部,不断驯化土默特部,使劲要土默特部和其他部落混居、联姻,邀请土默特儿郎们前面北京学习,迁移其他朝鲜蒙古汉等等民族的人去土默特部,驻军,征兵,派京官赴任,各种方法用尽,土默特部还是土默特部。
“你顾虑的是对的,……都是大清子民。”康熙不甘心地沉着脸。“达延汗啊,人人都说他分封儿子们的做法不对,使得北元有名无实。他却给蒙古留下生生不息的火种。……目前土默特共有六旗。达尔汉贝勒旗是康熙年,鳌拜等人做主从喀尔喀外围迁移过去的旗之一。这些年,却越发地和原旗走得近。阿喇布坦……,昭儿那丫头是个好的,如果可以,好生操办起来。”
四爷安慰道:“汗阿玛您回去京城后,抽空看看阿喇布坦,若可以,二哥一定高兴的。”
哪知道康熙一回头,阴沉沉的一张脸,冷笑一声:“朕还负责他高兴不高兴?”
四爷:“……”
康熙还有怒气:“你十妹妹上战场的事情,朕还没和你算账!弘晖他们去找十丫头出兵,是不是你的主意?帮忙帮到出兵打仗,倒真是姑侄情深啊。”气得抬脚就踹。
四爷也生气了,闪身躲开,委屈道:“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哪里能算得准的。突然天降暴雨十多天,谁也想不到。”
“天降暴雨,粮草短缺,也有很多种方法打胜仗!朕要是年轻十年,哪里需要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娇气。没有粮草的仗朕也打过!”康熙动了真火,手指着他。“你还不服气?都说傅尔丹是新一代贵族子弟中最能耐的,就是这样打仗的?粮草刚开始短缺他就沉不住气了?朕看你十妹妹说得对,这些人,都叫锦衣玉食养着的飘在天上!”
四爷心说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傅尔丹有点着急立功,您老人家不信。可他也知道老父亲憋着火气那,上前一步给顺着背,劝慰道:“这确实是大问题。八旗子弟还是勇猛,但是不知人间疾苦。”
这么一说康熙更生气。
“弘晖他们也不知道劝说傅尔丹,还想利用傅尔丹的冲动引出来准格尔大军主力。都是一群混小子。”
“确实混。儿子也生气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们,该打,狠狠地打屁股!”
四爷正同仇敌忾那,不防康熙又给他一脚。这次四爷没注意,真挨了一脚。康熙更生气的样子:“朕就知道,你小子是要朕的孙子们做事,又要训斥打骂他们。有你这样做阿玛的吗?有你这样做长辈的吗?你看看朕是怎么对你们兄弟的?朕是怎么对你的堂兄弟的!”
四爷瞅着腿上袍子上的脚印子,跳一跳拍拍,无赖道:“汗阿玛,他们做事过于冒进。确实有很多种方法打胜仗,但是他们选了最惊险的一招。”
“不惊险,准格尔能上当?”康熙护着孙子们。“该骂要骂,该奖励也要奖励。包括你十妹妹也是。立了功劳,就要赏赐。”
“可是路上十七弟告诉儿子,四九城人都说,皇家阴盛阳衰……”
“你们兄弟不争气,怨老百姓说?”
“……”
明明是四爷要给十公主和孩子们求情,结果康熙听他要打要罚,又护上了。四爷看着老父亲气哼哼的背影,摸摸鼻子,低头无声一笑。
康熙因为四儿子的提醒,这次打猎改变了策略,下午打猎,儿郎们在林子里争相比赛,康熙和王公大臣们在帐篷外喝茶聊天,对以往不怎么关心的部落台吉们温情脉脉,还要派匠人去传授新型种地、纺织等等技艺,吩咐户部拨款,工部去建设作坊,对蒙古部落目前无秩序的开矿情况,也多加询问。还规定:
“不许破坏草原上的水土。草原是草原人的根本。如同良田是关内的根本。这样,开矿的情况,到时候,要老十走一趟,该有的机器要用起来,不能乱开采,开采了也不能浪费。嗯,垃圾也不许随意丢弃。不能看着大草原大,就随手一扔。”
这些台吉们都惊呆了。
皇上您说什么?实在是被打压习惯了,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温暖。生怕烫着手。
“再选拔一些好孩子去北京读书。朕给你们二百个名额。”康熙笑呵呵的,对在场的蒙古王公们和蔼道:“之前都说国子监不够用了,新建了四座大型学院,正好,如果有特别好的学生,你们都送来。”
这下,科尔沁部落的王公们第一个闹起来。
罗卜藏衮布凑趣道:“皇上,我们目前办学正红火那,缺老师,缺书籍,什么都缺。”
康熙给他一个大白眼:“自己想办法。”
罗卜藏衮布想说您再嫁一个公主来科尔沁吧。不敢。肚子里琢磨着,找机会和妹妹宣妃嘀咕嘀咕,要皇太后做主。脸上一脸豪爽大笑:“皇上,我们自己想办法,但是真的需要朝廷的支援。您看看,工部每年培养出来那么多好匠人,各个省份都争,就我们蒙古从来不争,我们多懂事。”
吆喝。
康熙气笑了,一挥手,看向老四:“去争吧。朕准了。”
刷!王公们呼啦地全朝四爷的方向跑。
正在马上偷懒打盹儿的四爷被惊醒过来,迷瞪眼。
罗卜藏衮布跑第一个,大喊着:“四爷,皇上说了,您今年工部出来的好匠人,也有我们的份儿。”
紧跟着的八额驸高喊:“皇上说要奖励我们以前不争不抢,这次给我们先选。”
四爷一把攥住马脖子上的毛毛。
马儿扬蹄嘶鸣一声。
四爷拍马屁股就要跑。
科尔沁的七额驸高喊:“四哥,四哥,还有我们。你先顾着我们。”被其他蒙古王公们一起拽住拖到最后面:你福晋是四爷的亲妹妹了不起了?!
四爷看着七妹夫凄惨的模样有点傻眼,用力按住了要奔跑起来的马儿的脖子,装乖。
这些中老年,他七妹夫惹不起,他也惹不起。
等到四爷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他们,到晚上再开狩猎宴席的时候,康熙的话已经传成了:“皇上顾着蒙古那。关内关外,不能光发展关内,……”
康熙面对关内大臣们委屈巴巴的模样,他老人家也有点傻眼。
四爷被灌的醉醺醺的,被孩子们扶着坐轿子回来如意洲,洗漱沐浴临睡前教导孩子们:“这个世界上,东西越传越少,话越传越多。”孩子们重重点头:传言真可怕。以后千万不能要人传话!
康熙回来北京,已经是冬天。
北京城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西北风呼啸而来带来塞外的风沙,男女老少都换上皮袄子棉袄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们呆在暖炕上几乎不想动弹,孩子们兴奋地玩雪玩冰,四爷和四福晋除了孝顺长辈们,也时不时地带着孩子们去海子滑冰,冰钓等等嬉戏。
这一年春节,老大胤禔和老十胤祥要在南海度过。
四爷几度要和康熙开口,到底是忍住了。
康熙回来北京,搬回来皇宫,除了日常政务外,就是孝顺皇太后,看望皇贵妃。
也是真的找来土默特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几次亲自查看,几乎将阿喇布坦从小到大的生活信息都搜集个遍。
可他还是犹豫。
阿喇布坦的身份性情都合适格格目前的情况,但是土默特部,康熙很是看重。他担心格格因为废太子的事情,对皇家怀有恨了。
但是四爷面对康熙的犹豫,什么也没说。
这是一个要康熙很是伤心的冬天。
陈廷敬没有熬过去。
李光地病逝。
江南传来消息,曹寅病重。
容若也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早年喝酒伤心的一段过往,到底是伤了他的身体根基。
可能这就是轮回,年轻的孙子辈成长起来了,年轻的一代代有为青年成长起来了,长一辈的,该老的老,该走的走了。
皇太后和皇贵妃的身体,都不容乐观。
康熙也听说太子妃病了,吩咐太医前去诊治。
这要他心力交瘁。
处理政务的时候还好,闲下来的时候,就经常恍惚着,陷入回忆里就出不来。四爷和兄弟们商议,要年幼的弟弟妹妹们经常来陪着,经常带着家里的孩子们陪着,争取不要康熙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
如此这般,过完春节,康熙五十八年来临,康熙好一点儿,只是经常拉着儿子们,神情伤感地说:“大臣中了解朕心思的没有人能比得上李光地。大臣中最要朕生气的没有人能比得上周培公和姚启圣。陈廷敬是一个胆小鬼。……”
儿子们听着,伤心却又不能任由康熙这样伤心下去。
有一次,康熙身体不舒坦,闹脾气,喊着头疼。四爷照顾他吃药,给他按摩头,康熙迷糊要睡着了,对四爷说:“那一年,吴桂威逼朕要一年一千万两银子的俸禄,那个时候全大清国库,一年也才八百八十万两。陈廷敬不敢告诉朕,周培公告诉朕。朕气得要消藩。太皇太后不答应,说太着急了。要忍一忍。周培公出主意说,可以答应,但要分期付款。只要吴桂愿意出云南,回去山海关,朕就给第一批款。吴桂答应了,还交出来他的平西大将军印表示诚意。朕很高兴,去和太皇太后炫耀。太皇太后正在看书头也不抬冷笑说:‘一个印章算得了什么?哪天吴桂真到了京城地面儿,皇帝再来告诉我。’……朕当年呀,太年轻了。多亏了他们一群人帮着朕,闯过了那一关。否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你小子出生了。”
四爷乐道:“可见凡父子缘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是啊,朕欠了你们兄弟姐妹的债,注定了要还。”
康熙梦呓一般的话语轻轻地敲在四爷的心口上,望着老父亲睡着的样子,脸上沟壑般老树皮一般的道道皱纹,良久良久。
坐上了龙椅才知道,再位高权重,也比不上有一个长辈在身边的幸福。
有老父亲在,他就是一个皇子,一个孩子。有皇太后在,他就只是一个乖孙子,自觉还年轻着,还是当年砸坏了汗阿玛的花瓶,躲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跟前的小娃娃。
四爷希望他的汗阿玛,健健康康的,至少突破了上辈子的寿数啊。
他给老父亲调整好枕头,盖好被子,一步一步地出来寝室。
迎面胤祺冲进来,看见他的表情,石化一般停住了脚步。
四爷领着他来到偏殿,问他:“什么事情?”
“二嫂之前用了我给的药,好一点儿了。可是这次用了太医的药,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四哥,……”胤祺趴在他耳朵边嘀咕嘀咕。
四爷身上的杀气瞬间出来,吓得胤祺白了脸:“四哥!汗阿玛还是疼弘皙的。”
四爷听见了,却还是决定要管。深邃的眼睛寒潭一般,没有一丝温度。
胤祺猜测,有可能是弘皙出手!
事情很快查到线索。
胤礽被废后,被圈禁于咸安宫,由宗室亲王带领宗室成员共同看守。平时与外界隔绝,大门紧闭,一切生活必需品只是通过专门的洞口送入,如果他有事,只要敲响云板,负责看护他的侍卫打开洞口和他联系。胤祺每次去探望,从洞口进出,所有交流都在重重侍卫们的监视下。
弘晖等皇孙们出去打仗的消息传进去咸安宫,弘皙也想去打仗。要去打仗,就需要有人去和康熙求情。而康熙派去的太医,要他发现和外界联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