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都有历史评说。爷相信,历史和时间会给他一个最公平的评价。”人把自己从危险贫困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危险贫困里去。无权无势的时候被权势欺压,有权有势的时候欺压其他人。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四爷领着大队人马,走走逛逛,跟着的人俱是沉默。
施世范克制不住地用手帕擦着眼泪,却是眼泪越擦越多。后头苏培盛小碎步上前,禀告道:“四爷,八爷也来逛园子。”
四爷闻言一乐:“快请过来。早上问他,他说要去看日月潭,这么快回来了?”
四爷和八爷领着越来越多的人,一面看当年汗阿玛在小琉球亲手栽种下的三颗果树,一面听果农讲各种果树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种大片果林时闹的趣事儿,一群人相谈甚欢,一时间让人忘了他们彼此的身份差距。
四爷在兴头上,已经走了不少的路,苏培盛和王之鼎、施世范等人相视一眼,蹙了蹙眉头,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扫四爷兴致,又提醒四爷休息一会。八爷正立在树下和一个果农说话,恰好侧朝他们,苏培盛向他做了个坐下休息的姿势,他彷若未见,仍旧继续笑应着四哥的问话。待四哥一番话问完,还有上手试试给果树除草的架势,他笑说:“前面凉亭周围种了很多四哥喜欢的蝴蝶兰。今天一定要去赏一赏,好几个品种都是四哥亲口夸过的。”
四爷一听,笑说好,两人迈步向凉亭行去,苏培盛和王之鼎、施世范等人感激地笑看了我一眼,众人随在四爷身后而去。一旁衙门里当值的官员早看到施世范的手势,飞快的离去叫人准备。
待四爷在藤椅上坐定,施世范立在一旁一一指出几颗蝴蝶兰,并把品种来历习性都说得极其分明,四爷边听边点头。不大会功夫,有人奉了茶点而来。苏培盛忙接过,拿出事先准备的工具一一试毒,王之鼎依次全部尝试后,捧给了四爷。
这不是苏培盛和王之鼎矫情,而是四爷这次被流放南下危险重重。不光康熙担心一些小人认为看到机会行刺暗杀派了很多侍卫暗卫,沿海地方官士绅们也是害怕,跟在四爷身边的人更是时刻小心着。
四爷本人倒是浑然未觉,一面看着凉亭四周景致,一面随意地品茶,八爷相陪于一旁聊天,众人连同照顾花卉的花农从蝴蝶兰说到南方花卉和北方不同,从汉唐时期的小琉球谈到如今的小琉球,最后又回到了tai弯最出名的“兰花之后”蝴蝶兰。四爷谈兴大发,细细点评了各首吟诵菊花的诗词。跟随的侍卫们很长时间未见四爷如此高兴,也是满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里笑意融融。
四爷茶倒是喝了一些,可点心却未动一块。饮完茶,休息够了,几人起身又继续慢慢逛着。途中一些人更衣而去。八爷和施世范默默跟随着四爷,其余随从隔着一段距离站着。
八爷头未动,漫无焦距地看着远处低声道:“四哥刚才没吃点心,过一会肯定会饿的。只看看你们亲手种的农物瓜果,会尝一点。”他静立了一瞬,转身招手叫了仆从,低声吩咐了好一会后,仆从立即快步跑走。
因为康熙和四爷的带动,如今大清国每一个衙门都有专门的一块地,官员们亲自伺候庄稼瓜果蔬菜。小琉球岛上自然也有。待得众人都回来,四爷领着人又转了一会,施世范看四爷兴致已尽,恭请四爷进厅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车返回。四爷笑着点头同意。
四爷坐定后,九阿哥胤禟居然亲手捧着茶点进来,八爷脸上带笑,心下滋味复杂地从胤禟手中接过托盘。八爷正在帮着苏培盛试毒,胤禟躬身向四哥八哥请安,一面笑回:“不知道四哥和八哥也在,我今天来是有点事情那。这几味糕点水果肯定不如宫中的,不过都是当地官员们亲手所做,是对四哥和八哥的一点孝心,所以只好请四哥和八哥勉为其难尝一尝了。”
四爷听后,兴致大增,笑着从苏培盛手中接过,尝了一片,点头道:“很好。很是清香。”胤糖一面随着他四哥拿起不同的糕点小吃,一面道:“这香肠是tai湾巡抚亲自养的猪肉灌的烤的。这超大鸡排是菜园子里养的鸡杀了炸的,这胡椒饼,是用东边菜园子外长的胡椒磨粉才做的热乎乎的,……”四爷大为喜悦,竟一一把所有的点心小吃都尝了一遍。
兄友弟恭的胤禟,声音愉悦地说着。八爷撇过头,淡淡看向窗外。
四爷用完糕点小吃后,丫头端了水盆来,八爷刚欲挽袖,胤禟已经亲自服侍四哥净手,四哥看了他一眼笑说:“八弟提议要用瓜果点心,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八爷躬身,装做一脸委屈地说:“四哥有了乖巧的九弟,就不要八弟了。”胤禟略微不安地半真半假道:“八哥,你跟着四哥小半天了,弟弟才来,照顾你们一二,八哥就吃醋了?”四爷笑对九弟道:“你八哥呀,可能真吃醋了。你快去照顾你八哥用点心小吃。”
八爷:“……”
胤禟乐得哈哈哈笑出来一口大白牙,黑胖脸上一脸阳光灿烂:“原来八哥是吃弟弟的醋?弟弟马上照顾八哥用点心小吃。”
众人齐齐一乐,八爷还有这么可爱一面?四爷也笑,胤禟真举着一块胡椒饼要亲手喂他八哥。八爷怒瞪老九,大咬一口,一张脸比他的大黑脸还黑。身边众人的笑声更大,胤禟越发殷勤,八爷的脸越发地黑。
四爷净完手后,又和施世范等人笑说了几句,侧头问苏培盛:“汗阿玛御赐的,西洋进上的宝剑可还有?”苏培盛回道:“一共十柄宝剑。在山东送出三把,在江苏送出三把,在浙江送出三把,还有一把。”四爷道:“回头送过来,送给靖海侯施世范。”施世范闻言,忙跪下谢恩。四爷笑道:“好久未如此畅意闲适,东西再矜贵都比不上亲手种植养育的用心。谁说官员们就是天天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爷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亲友上门一样了,吃的是你们亲手种,厨师们亲手做的点心小吃。”
四爷又略微坐了一会,才带着笑意离开衙门。八爷、施世范领着人跪送,四爷坐于车上,初秋的风微掀帘角,四爷凝视着站于众人之前的他。马车起动,渐行渐远,正欲放下帘子,他忽地直直看过来,盯向马车,目光有如实质,生生地钉在四爷心上。四爷全身愣住,定定看着他,他身形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无踪,可他的目光却仍旧无处不在地笼罩着自己。
四爷放下帘子,双手疲惫地搓搓脸,太阳穴突突地疼着跳动着,不着痕迹地鼓动他的耳膜脑神经,瞬间无迹可寻,彷若从未有过。
大船离开小琉球,朝南海进发。所有人都发现八爷最近越发古怪,有人说八爷是因为要回去京城不舍得分离。胤禟胤俄却知道不是。四爷听胤禟胤俄念叨几回,也不管他。因四爷到了秋天喜桂花,每到桂花开时,苏培盛等人每年都注意着,屋内总供着新鲜桂花供四爷赏玩。
四爷今年却要爬树亲自操剪刀一番。
大半个藤篮已插满菊花,手握剪刀,看着开得最大最灿烂的一枝桂花,黄黄嫩嫩的实在开的太好,要四爷犹豫摘或不摘?罢了!让它独自释放完自己的美丽吧!正欲扔下篮子给弘晖下树,有人问:“怎么不剪那一枝?”四爷笑了一下,扔下篮子跳下树来缓缓转身向立在树下的老八。
八爷走到四哥身边,两人静静立了一会,四爷正要离开,他仰头凝视着那枝桂花淡淡问:“为什么?”四爷道:“花儿开的太好了,不舍得剪下来。”他道:“南方的桂花树和北方桂花树不一样,也不是无逸斋的那一颗——四哥为什么不怨恨我?”
原来问的是这个,四爷苦笑一下,如今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后叫道:“四哥,告诉我。”四爷脚步微微一滞,继续前行,感觉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背上,丝丝缕缕牵绊不绝,心里越发悲哀起来,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看着他。他的目光固执无奈,还有几丝酸楚。
弘晖鬼机灵地抱着花篮拿着剪刀跑走了,四爷低头轻叹口气,走回他身边道:“上辈子恨过你,报复过你。这辈子突然有一天想通了,你要打压的是我,胤祥是为了我。如果要恨,我应该恨自己。”
他默了一会,沉声说:“我福晋经常去看望十三福晋,都和我闹着,都恨着我。”四爷道:“我知道。嫂子弟妹们没有想那么多,只看到十三受罪了,难免的。”他道:“自十三弟被关押后,我从未去看过他的妻儿。我不敢。”四爷道:“我也没有去看过。离开京城那一天,路过胤祥府邸门口,望着府门口好久,也走不进去。”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他盯着身侧的桂花树,手臂僵直,紧握着拳头。四爷道:“人非圣贤没有真正的宽心原谅。只是我知道,十三弟总是念着兄弟情意。我若说你无需愧疚,说不出来。四哥还是希望八弟有点点愧疚。”
说完,转身欲走,他叫道:“等等!”说着猛地提起跳上树伸手掐下四爷未忍心剪的那只桂花,放在四爷手里冷冷道:“我不会愧疚!我知道你的兄弟情意都是为了十三弟!我会忘记这辈子在无逸斋的一切!”说完转身就走,四爷朝着他背影,一脚踹出去。踹的他直接扑倒在泥土地上,脸亲吻大地。
四爷吹着口哨,愉快地转身施施然而去,好似一个痞子纨绔。几个方位偷看的几个孩子都心疼同情地看着地上的八叔,崇拜地看着四伯/四叔/阿玛。
八爷摔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是其次的,关键是混账雍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刻薄寡恩,要他额头冒出来冷汗,脑袋疼心口都丝丝地疼着密密麻麻疼得他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在汗阿玛驾崩,兄弟们争斗皇位的时候,他要隆科多和胤祥带兵包围了畅春园,直接登基为帝。
在他册封你做总理王大臣,厚待于你,要你日日夜夜不安不知道何时被圈禁,要你在青海大战胜利后以为雍正不会再报复的时候,他直接圈禁了你!吩咐人送自己的福晋回去盛京娘家!送弘旺去关外,要你孤零零的一个人被圈禁在院子里,没有希望,没有温暖,自己绝望彻底冰冷死去。
混账雍正总是这样!
他不算计你,他给你一刀致命!
八爷的眼泪落到干燥松软的泥土地上,形成了一颗一颗小泥球,待那标准性的慢吞吞乌龟挪步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缓了疼痛,失神落魄地爬起来慢走着。一遍遍对自己说,你肯定能忘掉的!
你只是上辈子那个在无逸斋无人搭理备受欺凌的老八!你要记得,你要报仇,你要报仇!
四爷大约知道老八的仇恨。这仇恨要报复出来,他的认知里,就是夺取皇位,圈禁自己。
流放的大船队到了马六甲市,马来群岛马六甲州的首府,马来语:bandarmelaka,位于马六甲海峡北岸,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是马来群岛历史最悠久的古城之一。终年气候宜人,人口不到二十万,马来人占五成、华裔占四成,此外还有印度裔、葡萄牙裔及欧亚混血儿等,建筑亦分别呈现出马来、大清、荷兰、葡萄牙等多种风格。
这里盛产橡胶、椰子、水果与稻米等。马六甲港口为橡胶出口和大米、白糖等杂货的进口港。此外,马六甲还有着独特的“娘惹文化”,“娘惹文化”既有马来族文化影响,如膳食、服饰、语言,也有华人传统,如信仰、名字、种族认同。
这里将是四爷要定居一年或者更久的地方。
这里的桂花开始谢落,四爷立在花圃中,对着满眼干巴巴的树枝才惊觉已是深秋。
有关张伯行弹劾牟钦元事件,康熙对调查结果不予评价,看似认同。张伯行变成虚假弹劾,牟钦元大胜。张伯行解任之后,牟钦元、张鹏翮等仍以他诬陷良民,挟私报复,要求斩首。刑部和大理寺讨论同意这一建议,而康熙却免了张伯行的罪,调他到京城来,在南书房任职,兼代理仓场侍郎,并充当顺天乡试的正考官。
张伯行去京城,满朝堂又是一个明争暗斗的场面。既然四爷出来了京城,也不愿去凑热闹,本想再摘几枝桂花,却已经无花可摘。遂没精打采地转回。
漫步花间慢吞吞地走着,忽看到弘昱迎面而来,看见了他忙过来行礼,四爷含笑应着,他走了却又转身走回,站到四爷身前。弘昱再次行礼,低声糯糯道:“四叔……”
四爷纳闷。他说:“侄儿陪着四叔走一走?”“好。”说完,举步就行,弘昱小步跟上,微微落后一步随着四叔。四爷走了一会,停在一棵大马六甲树下,树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前马六甲国王·现在的马六甲亲王正一只手搭在树干上,绕着树干无意地绕着圈子,四爷默默地看着他走着,随着他转着。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笑起来,站定,侧靠着树干用半生的大清官话问:“四爷第一次出这样的远门?我经常听说当年四爷在边境打仗是多么精彩。”想起当年之事,何等畅快淋漓,四爷带笑回道:“你也可以。”弘昱诧异地看着四叔,四爷凝视着马六甲亲王,笑说:“精彩,不光是打仗才有的。”马六甲亲王点点头道:“大清文风鼎盛!不过……”他上下打量了四爷一下道:“你的庄王伯父可不是你。”四爷一笑未语。
他道:“当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来,倒真是命运。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四爷在马六甲的地面上说话。我已经知道,大皇帝当年要出兵南海,和西班牙打架占据马六甲,是因为四爷想要吃南海的海鲜水果。”四爷笑道:“当年是爷太顽皮了。”他笑摇摇头:“我也不比你好,我应该去和大清求救。”四爷道:“我应该和你道歉。”他道:“好了!我们都是各自为了家国,说不上谁对谁错,立场不同而已。”
提起家国,不禁轻叹了口气,他也叹了口气,两人看着对方,都无奈地苦笑起来。他静默了一会道:“明面上好似我们当地占上风,其实朝廷水师才是占了上风的那个。大清水师什么都没做,只要在海上巡逻,西洋各国凡事都不敢冒头,我们怎么能不怕?但凡我们有的,什么好东西绝不会落下进贡朝廷。”四爷叹道:“大清有什么可怕的?朝廷对这里目前不还是什么也不管吗?”
他轻叹道:“我们怕也不怕。大哥自小聪慧不凡,健谈,行事不让西洋人和大清人,因此极得父亲疼宠。父亲议论朝事时,经常抱他在膝头,让他旁听。且大哥确不令父亲失望,时有惊人之语。后来大哥登基,一心要振作家国实行了很多政策,还派人去大清进贡,当年的马六甲国王绝不只是个虚名。”他看向四爷道:“四爷没有见过我大哥,如果见过了就会知道,如今的马六甲贵族们面对他,都是秀气好看有余,实用大气不足!”
马六甲亲王是标准的东南亚长相,大约三四十岁,比普通东南亚肤色更白净保养得好,毛发旺盛粗黑有健康活力感,从眉毛、睫毛到头发都是浓密,野生感很强。鼻子扁、嘴唇厚,搭配上眉眼距离近,眼眶骨发达,眼窝深,眉眼立体度很高,聚焦又强势,给钝和憨的气质里注入贵气,一身华丽鲜艳的回族白袍,显得整个人明亮几分。
弘昱看着他,目光里透着警惕和防备。他察觉到了。
四爷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他道:“你别不信。我大哥在第一批西洋人攻打马六甲的时候,英勇奋战。即使我们没有火器。我大哥即使失败了,也是不屈服的,碾转三十年发誓要保持,一直到他病逝。”四爷叹服道:“你这一说,我是信的。”
他骄傲得意之色忽逝,沮丧地道:“可那有什么用?葡萄牙人来了,西班牙人来了,荷兰人来了,英吉利人也来了,……每一次我们都激烈的战斗,每一次,西洋军队占领马六甲城后,都下达抢掠命令,并屠城,抢掠持续一整天,劫掠珍宝数以万计。……我们没有火器,越来越贫穷,再英勇也是没有用的。可我们还是不屈服!”
四爷道:“大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大清从来没有想过,要殖民马六甲。大清当马六甲是一家人。”
他重重叹口气说:“这才是让我大哥最恨的地方。他宁可大清和西洋国家一样。”他往四爷身边凑了凑低声说:“大哥本来是要联系大清前太子殿下和大皇子的,也曾要联系四皇子。从来没有想过联系出身低微的八皇子。可是除了八爷,三位爷都不搭理我们。”四爷了然地点点头,先子以母贵,儿子建功立业后,才有可能母以子贵。除非只有一个儿子怎么都是宝。
他低声说:“我们想要靠拢朝廷,做朝廷的亲儿子。可是……”他忽然惊觉收了声,四爷微微一笑道:“明白。”他点头道:“做大清的亲儿子嫡系才不至于委屈了大哥和马六甲。可相较其他皇子的出身,八爷实在……”
他摇摇头说:“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大哥就忠心于八爷,临终遗言,也是要孩子们听八爷的话。还要我做亲王,不要他儿子做亲王。”
他默了会,脸上荡起几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如今才明白。他知道我重视出身,不赞同投靠八爷。他要他儿子投靠八爷,要我来投靠其他皇子爷。”
马六甲亲王侧头看着四爷缓缓道:“三百年前,马六甲是东南亚第一个对明朝进贡的皇帝,还亲自去了一趟北京城。永乐皇帝册封当时的马六甲国王,马六甲与明王朝建立同盟关系,以政治上的让步,换来马六甲一百年的和平与繁荣。与此同时,马六甲历代国王励精图治,特别是第四代国王·穆扎法尔·沙继承王位,拒绝向信奉印度教的暹罗继续纳贡,领着马六甲军队先后两次从海陆击败暹罗军队,他加强军队建设,扩充舰队,控制了马六甲的海岸,并派兵从西北攫取雪兰莪作为粮食基地,又控制了苏门答腊海岸的战略要冲,成为南海霸主。”
“在贸易上,当郑和大船队绝迹于亚洲海域之后,马六甲充分运用明王朝建立起的贸易网。穆扎法尔·沙精心治理国家,利用地理位置,铸造统一的货币,马六甲迎来了它鼎盛的时代。每年吸引好几百艘船只顺着季风前来贸易,明朝人、印度人、阿拉伯人、欧洲人挤满了港口。从明朝来的樟脑、丝绸以及陶瓷,从印度来的织品,菲律宾蔗糖,摩鹿加群岛的檀香、丁香、豆蔻等香料,苏门答腊的金子以及胡椒,婆罗州的樟脑,帝汶的檀香,以及马来西亚西部所盛产的锡,统统汇集到马六甲,再转运到世界各地。可是,当马六甲一跃成为地方霸主之时,明朝出来严厉的海禁政策,不仅停止政府庞大船队出海的计划,而且严厉制裁私自到东南亚等地的贸易商人。当明帝国自动放弃海洋,放弃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之时,西方势力已经来到家门口,传统的伊si兰王国走向灭亡,我们都以为,华夏政权真正退出马六甲海峡了,大清来了。”
四爷听得半晌回不过神来,这些事情都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他知道马六甲也是有辉煌的,只是,老八插手马六甲多深了?马六甲亲王推了四爷一把:“四爷,您请说话。”四爷“哦”的一声,回过神来:“我想象马六甲曾经辉煌的样子。”马六甲点头笑说:“是呀!我们很难想象在欧洲,香料曾经多么珍贵,多么让人魂牵梦萦,甚至无数人为其失去生命。这使得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英国人,荷兰人,法国人非常希望能够找到一条新的航线到达香料群岛。贪欲驱动的行动力有多大,只看他们的能力多大。盛极一时的马六甲……”
四爷轻轻道:“盛极一时的马六甲海峡,很快引起了西方新兴海权国家的觊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相继来到马六甲。葡萄牙走在了向东方前进的前列。而马六甲是他们前进东亚这片土地——最近的桥头堡。”
马六甲亲王笑道:“难怪八爷和大哥也老说四爷最是聪明,我读书不多,听着你好似和大哥当年说的话一摸一样。”四爷微摇了下头道:“我不过是随口重复了汗阿玛的一句话,拾取汗阿玛的牙慧。”
他垂目静默了半晌,轻叹道:“自从大清进入马六甲,一直是八爷和我们联系。我不认同八爷的身份的,但是,八爷当我们是心腹。四爷那?大哥临终拉着我的手,叮嘱说,如果四爷来马六甲,一定要保证四爷的安全。我知道很多人要杀四爷,但我不懂我大哥。”
四爷长叹口气,无话可说。两人静默了半晌,四爷道:“我能理解你大哥的心情,可他想差了。”他冷哼道:“想差?哪里想查差?难道没有人要杀四爷?小琉球的靖海侯都跟八爷一条心,四爷作为孤臣,孤王,哪里知道我们拼命保全付出多少?”
四爷又悯又气,道:“我作为孤臣,孤王,也是汗阿玛的儿子。我在这里蹭破一点油皮,汗阿玛的大军就会开过来,不会再如此仁慈!”他瞪着四爷,四爷回视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都无奈地笑。他扭头道:“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何况我们已经很克制了。四爷要在马六甲清查土地吗?还是要办学?四爷,您真要保重自己不要折腾,这里的贵族们和大清贵族们一样恨你。”
四爷轻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即使这事情得罪马六甲所有贵族,也是不能退缩的。”
他道:“我明白了。我会避开四爷的。反正我不敢行刺四爷。”四爷好笑地看着他问:“哦?怎么你怕爷啊?”他笑白了四爷一眼,道:“四爷外号活阎王,人人知道。四爷装什么温和?”四爷“哈哈”笑起来。世事多变,谁能想到我们两个也有相对而笑的一天?
在两人的笑声中,闻得鸟儿飞落于树上,唧唧啾啾地与笑声相和。笑了一会,他站直身子,向外行去,一回头,一面绕树而行,一面向四爷笑说:“其实,我没想到四爷会被流放来……”话音未落,弘晖的声音传来:“在这里!”四爷正要抬头随声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扑眼前,四爷条件反射扣住对方的腰快速揽着滚到一边,就听到马六甲亲王的惊叫声。忙定了定神,才发觉自己紧紧抱着的是居然是胤禩,两人面面相对。
四爷怔怔看着他,他也是一脸怔愣。彼此凝视了一会,又都蓦然反应过来,四爷急急地看向弘晖和刺客打起来的战场,他也猛地挣脱开来拥抱。
还是精神恍惚,无意识地打量四周。树干上钉着一只袖箭,箭尾的红缨还在迎风而动。马六甲亲王被九阿哥胤禟和弘昱侧搂着趴倒在地上,胤禟脸带惊恐扶他站起。远处站着弘暖领着几个侍卫,手握弓箭火铳,面色愤怒,紧绷神经。
马六甲亲王起身后,一面拍着衣服,一面怒声问:“怎么回事?”胤禟三分惊三分怕三分担忧,带着怨气瞪着还在打架的弘晖,强忍着怒道:“你阿玛都在,你小子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随侍的弘晖贴身太监张居翰跪行着上前,回道:“这个刺客,是主子前几天在街上救助的一个奴仆,主子以为他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爱惜,哪知道这人是刺客还要行刺主子。主子一直谨慎着哪知道还是上了当,忍不住火气就亲自动手了。请爷和九爷赎罪,他刚刚敢对爷动手,主子一定要亲手打杀了他的!”说着频频磕头。
四爷看着弘暖冷声斥道:“还不过来赔罪?”弘暖一个激灵,忙上前给马六甲亲王身前行礼,行礼告罪。四爷看着真诚道歉的弘暖,肃声道:“做事不周,出来差错,回去后自己领罪。”
马六甲亲王向八爷和九爷请安后说:“他很勇敢。刺客逃跑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四爷道:“亲王虽然不计较,但该有的处罚和反省要有。”顿了顿,喝道:“还不快道谢。”弘暖忙向马六甲亲王道谢,再次行礼,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去大哥那边撩阵。
四爷又对地上跪着的张居翰道:“回去后找苏培盛领罚!”太监忙磕了头,站起躬身倒退着缓步离开。
胤禩静立于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思却全在别处。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过神来。胤禟担忧地问:“八哥?”胤禩忙一笑道:“我很好。有点惊吓而已。”马六甲亲王笑说:“真真是没有想到今天会见到如此兄弟情意,八爷奋不顾身救四爷,四爷反应过来要保护八爷。”
胤禟诧异地看向马六甲亲王,马六甲亲王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和四爷亲近说话。这很正常。我最是佩服四爷八爷的兄弟义气。我最是敬重兄弟关系好的男儿郎。我今天很感动,我要去给大哥上香,告诉大哥。”胤禟震惊地看着他,这位不是最恨四哥的吗?四爷“噗”一声笑出来,马六甲亲王回过神来,脸色越发讪讪,挠了挠头道:“人都会变的!”说完向一旁的四爷匆匆行了个礼,“以前误会四爷,在此道歉。”胤禟痛快大笑:“我们兄弟当然是好的,四哥八哥最是有兄弟情意。”马六甲亲王看了八爷一眼,行礼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却越快,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弘晖一剑杀了刺客,刺客临终说了一句话,弘晖又抱着他嚎啕大哭,等他咽气了都不舍得松手。
四爷看着,八爷也看着,弘昱和弘暖有点慌。胤禟心疼弘晖,上前抱住弘晖,细声安慰着,八爷提步而去,四爷叫道:“八弟等等。”八爷听了脚步,人却没有转身。四爷绕到他身前,看着他问:“为什么?”他静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袋现在还不能思考。”
四爷凝视着树干上的袖箭,心里酸酸楚楚、又喜又伤,觉得原来老八也是自己兄弟的。在那一刹那,他选择了挡在自己身前。一刹那,已经足够!
八爷冷冷道:“四哥不用多想。如果我脑袋能用,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四爷收回目光,笑笑地说:“你做了。我记住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弘晖和胤禟一会,从四爷身边快步走开。
四爷转身笑看着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后。走到树边,轻轻抚过袖箭上的红缨穗子,谢谢你!要爷终于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东西。
试着拔箭,入木很深,四爷运了内力,还是纹丝不动,又不能太用力气断了树木。要苏培盛去找来一把小刀,自己折腾半晌,终于把袖箭撬了出来。
四爷喜悦地收好袖箭在袖筒里,听着弘晖的哽咽声,弯腰随手从荷包里掏出来一张银票,递给苏培盛:“你们和侍卫们今天好生喝一杯。”转身看向弘晖的方向。
弘晖还在流泪哭着,脸憋的通红,蓦然他似乎承受不住一般,仰头对着蓝天白云大声地喊着:“啊——他杀我和阿玛是他的任务,我杀他是应该。他告诉我机密当我是胖友,他死了我要哭————”
“对对对……哭完了就好了。乖……”胤禟心疼地抱着细细地帮忙分析耐心哄着。弘晖又哭了。“哇”的一声,响彻马六甲的天地。
小孩子嘛,都这样,感情丰沛,一点事情就惊天动地,好似他哭了整个世界都哭了,他笑了整个世界都笑了。
四爷瞅着弘晖眼泪鼻涕的一脸,无声一乐。
流放队伍的马六甲生活,开始了。八爷正犹豫不舍哪天离开的时候,北京来信,良妃娘娘病了。
四爷正领着一群孩子在开发园子角落的荒地,打算种一些瓜果蔬菜,当地贵族们也都知道小琉球靖海侯的那块菜园子地,对于四爷来到马六甲的第一件,虽然很不乐意做农活,却只能积极跟风模仿。
换了粗布衣服拿着镰刀锄头挖地松土除草……这里是南方,秋天可以很好地种一茬白菜、菠菜、柑橘、石榴、葡萄……等季节性果蔬。当然,还有马六甲当地的蔬菜瓜果。
胤俄快步从远处走过来,瞧着四哥和孩子们一样汗流浃背的模样,乐得见牙不见眼,略一思索后冲四哥笑道:“四哥,我能这里开始戏曲吗?”
四爷笑说:“你认为那?”说完,一手拎着锄头,转到另外一片地除草,那草很大很是茂盛,根不用看就很粗,四爷的锄头和草根比划半晌,才决定,换了镰刀先割下来上面的草叶子。
又去寻来一把铁锨,四爷一面挖着,一面问一直跟随而行的胤俄:“你不是要去发展戏曲?”他惊讶道:“四哥你答应了?我有点不敢。”
四爷道:“答应了。先画图建造一个大剧院。昆曲、徽州小调、秦腔……都可以。好的音乐是也没有语言地域障碍的。”指着一株降香黄檀问:“这里的紫檀黄檀是不是很多?”胤俄细看道:“确实是黄檀。很多。越南、老挝那一带更多。”四爷看了一会道:“王之鼎去查查,这些年朝廷砍伐紫檀、黄檀情况。当地维护树林情况。”
站在地头正着急转圈圈的王之鼎答应一声跑走了。四爷无奈笑说:“这些都是长得慢的树木,真不能一口气砍伐。现在海参崴的海参要被吃光无法繁衍了,东北江里的东珠、皮毛越来越稀少,北京几次大规模种树,堪堪维持住目前的风沙情况。南方的树木,不能犯这样的错误。”胤俄一笑未语,静静看了会,吩咐太监取来毛巾给四哥擦汗。
弘晖和弘暖一人抱着一捆杂草送到地边上,听到阿玛的话,对视一眼,弘晖道:“阿玛,您和十叔去说话,这里的活儿儿子们和妹妹们来做就成。”
四爷点点头,他的身体确实还是有点虚着,做点儿活计就满身满头的汗。四爷也没有勉强。放下铁锨又看着有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好,小荔枝上看下看的,不舍得动手挖掉,便含笑道:“小荔枝,不舍得挖就不挖。等看看给移到其他地方。”
小荔枝一回头,欢喜地喊一声:“谢谢阿玛。”再一低头,胖手轻柔地抚摸野花紫色的花朵儿,满是爱惜:“不怕不怕哦。阿玛说不挖你了哦。”
一边小汤圆在撒种子,看到妹妹的举动咧着嘴巴大笑:“妹妹,花儿开的再好,也是妨碍种菜,到了明年春天要移到其他地方。”
小荔枝惊吓地看着姐姐,一把抱住花儿:“那要等明年春天的。”
一家兄弟姐妹宠溺地笑,小荔枝也笑。
兄弟两个出来地里,四爷看地头还有一束野花儿开得好,弘曦正在闷头挖啊挖花根,吩咐刚回来的王之鼎:“去找个瓶子插花。”
王之鼎一看,弘曦阿哥是懒得没有惜花之心的,忙答应着先拿剪刀去剪花枝。
等到四爷洗漱沐浴换了衣服,和十弟在书房里喝茶商量着,在什么地方建造大剧院,还是找一个已经有的戏园子买下来改建,一阵马鸣声响起,外头有人翻身下马,仓皇冲进来。
“四哥,十弟,我额涅病了。我要马上回去北京。”
四爷一惊。
胤俄更是震惊。
“四哥!”
胤禩又喊了一声,满是无助伤痛。
四爷轻轻一闭眼,再睁开眼睛,六目相对,俱是掩饰不住的凝重。人年纪大了生病很正常,可无端的,兄弟三个都有不妙的预感,这要他们都预感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胤禩身体一晃,双腿软软的站不稳,他哀戚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抱头,泪水打湿了十指,流在指尖无声无息。
春去夏来,秋走冬临,时间流逝中,四爷安排胤俄继续做戏曲,引领南海文化发展;安排胤禟在这里建造作坊,打造作坊文化,孩子们也都各有差事做着,任由胤禩结交贵族们精英们,自己在马六甲彷若一切与己无关,什么都不知道,每日在马六甲城里逛着提笼子遛鸟儿休养身体和心情,听戏听曲的,所谈很少涉及国事,清心寡欲莫过于他。
可是很显然,他是躲不开的。
八爷紧急安排离开,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来见他,夜风习习,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思绪纷杂。四爷自己从外至内的惫懒闲散,骨子里霸道得紧;八爷面上虽温和,可内里也是冷意彻骨,两人其实也是殊途同归,都是美男子,这时候要是有人在一边看着,多好的一副清风明月美男画儿。
四爷心中涩涩,苦笑起来。
从腰上解下来酒皮囊,坐起来打开鎏金梅花镶红宝石塞子,慢慢地用着,八爷应声回头,恰好看到从地上坐起,两人视线一碰,他目光一转。
四爷还没觉得什么,八爷倒是霎时觉得无限无奈,一冲动,跳起就喊了一嗓子,质问四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我额涅她……”说着,心中酸痛,忽又觉得自己这是做什么?既然是仇人,何必还装作好兄弟?摇摇头,不再看混账四哥一眼,从他身边快步走开,走到马旁,马儿朝他打了个响鼻,用头蹭着,胤禩伸手抱住马脖子,头贴在它鬃毛上,眼前又是上辈子额涅被汗阿玛逼着绝望而亡的模样。
一人一马相拥良久,马儿不耐烦起来,试图挣脱他,他放开它,喃喃道:“你也不耐烦了吗?”身后一声低低的轻叹,他刹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涌起丝丝喜悦,可又是丝丝凄苦。
缓缓转身看着他,四爷凝视着他,伸手替他把脸上未干的泪水抹去,他一时再也忍不住,绝望地看着四哥,哀求道:“四哥,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他喉头哽咽,终于将一句话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我,汗阿玛又要打击我额涅?”
心中委屈凄苦渐散,忽觉得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还能比上辈子还差吗?胤禩因为四哥的沉默,牙齿咬着嘴唇出血,愤恨道:“我知道你恨我。可上辈子你该做的报复都做了,如今你拉着九弟和十弟,对我额涅好着,我只求你一直这样对待他们。至于我,四哥你要杀要刮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