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冷冷目注着老十三,胤祥磕头道:“汗阿玛只管问萧永藻、阿灵阿和揆叙他们,到底是谁指使他们的一问便知!”说完,杀气腾腾的目光逼向老八。
康熙看着萧永藻、鄂伦岱、阿灵阿和揆叙等人,极其冰冷地说:“实情究竟如何?”阿灵阿牙齿咬着嘴唇出血,脸色苍白好似随时会晕倒,脑海中又是那一幕他在太子的逼迫下,不得不在姐姐的灵堂上大闹的情景。阿灵阿狠心一口咬住舌尖,身体一歪晕了过去。康熙冷冷地吩咐一声:“抬下去。”
阿灵阿被抬下去了。
揆叙一时举棋不定,眼前是他大哥容若的断绝兄弟情意的冷漠眼神。却是胤祐、胤禟、胤俄等兄弟们齐齐站出来,上前两步跪求康熙:“汗阿玛,此事还请细查,一定不会是四哥所为。儿子拿人头担保!”
紧跟着胤禵猛地站起,上前几步磕头道:“汗阿玛,儿子作为亲弟弟一直不敢说话。可是儿子也敢拿人头担保,一定不是四哥所为!”
一切都成了定局!这一次,所有的儿子们,再次推出来胤祥认罪,包括自己这个老父亲。康熙轻轻地闭眼,再次睁眼,苍老的眼睛凝视了所有的儿子们一会,依旧盯向萧永藻和揆叙等人,居然是老王剡第一个磕头道:“臣罪该万死!确是十三爷示意!”
紧跟着其他大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将事情前后始末一一道出,和十三爷具体见面日期,私下相谈内容,清楚分明。康熙听完搁于桌上的手紧紧握拳,目注着老四喝问:“是胤祥所为吗?”
四爷心中一紧,此问是个圈套!不管是与不是都不对!
四爷抬头冷冷瞥了眼身边的胤祥,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暗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好接下来这个罪名儿的胤祥,极其郑重地磕了个头,额头紧贴着地面沉声道:“汗阿玛问儿子,儿子只有一句“君辱臣死,儿子认罪”。”
“四哥!”
所有的兄弟们一起看着四哥,不敢信四哥到这个时候,自身难保了,还要护着老十三。
胤祥红着眼睛对康熙哭喊着:“四哥,和你无关。汗阿玛,都是儿子的错,汗阿玛,求您不要听四哥的。汗阿玛。儿子认罪,儿子全认了。汗阿玛,儿子全认了。”说完就是“砰砰”磕头,一声一声响在地砖上,响在四爷的心尖上。
胤祚一转头,才发现自己泪流满脸,泪水要他看不清四哥的模样。他想说“四哥,汗阿玛只会小小地惩罚老十三,不会杀了他。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他喉咙里堵着千斤棉花,他说不出来。
胤祚哆嗦着嘴唇,哭诉道:“汗阿玛,您罚儿子吧。胤祥年轻,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儿子指使他的。汗阿玛。”胤祚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为了最讨厌的胤祥说情。明明他最是想要胤祥离开四哥身边的。可他一句话出来,只能哭着,哭得他身体发软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四爷给康熙磕头:“汗阿玛,您要六弟和十一弟去暖阁休息吧。”
“四哥!”胤禟实在忍不住了,四哥这个时候还顾着这个顾着那个的!胤俄眼泪哗哗地给康熙磕头:“汗阿玛,儿子也有罪。四哥说得对,皇太子是储君。君辱臣死,儿子认罪。汗阿玛您罚儿子吧。求汗阿玛。”
康熙心中一松,吩咐一声:“扶着老六老十一去暖阁。”却是望着两个儿子悲痛欲绝晕倒在地的一瞬间,无限悲哀,感动、各种说不清思绪一起涌上心头,要他差点坐不稳这个龙椅!
老六和老十一被抬着下去了。一切已成定局!可是老四不甘心。他不要胤祥这样认罪。可是他越是这样护着老十三,康熙越是容不下老十三。康熙的心狠了狠,再狠了狠!老四越是这样重情义,他越是要狠狠地教导他一次!
四爷也做过皇帝,他知道一个冷酷无情又睿智英明的皇帝会做出什么决定。眼前又是上辈子胤祥替他认罪的画面,老八等人栽赃太子罪名,自己作为太子党必须站出来顶罪,然后胤祥站出来替他顶罪。
四爷头贴在地上,眼泪汩汩而落。
在老六老十三的威胁下,老八的人被迫做了退让,觉得虽然没有打垮他,可已经砍掉了他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让康熙对他起了疑心。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已经定下来了。
他虽然损失了老十三,要老父亲对他起来疑心,可他躲过一劫,他该知足了。
可他不知足。
他听着胤祥哭着一边“砰砰”磕头说:“汗阿玛,都是儿子,都是儿子……”猛地一提气,磕头道:“汗阿玛,儿子有罪。汗阿玛,儿子自请流放南海。求汗阿玛。”
康熙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老四。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们的四哥/四弟。
居然为了老十三,宁愿流放去南海。
曾经说好的,一起去南海游玩,如今变成了流放南海。
皇子阿哥们一时大放悲声。
胤祥哭倒在地,泣血地喊着:“汗阿玛,您不要问了。都是儿子做的。儿子认罪,求您关押儿子,圈禁儿子。所有的事情都和四哥无关。求汗阿玛。”额头上的血迹落在乾清宫的地砖上,血淋淋的一片。
胤禟胤俄哭道:“汗阿玛,儿子也去流放。皇家出来这样的事情,儿子们都有罪,儿子们愧对列祖列宗。都是儿子们没有护好皇家荣誉。汗阿玛您罚我们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胤禔此刻站出来,哭着磕头道:“汗阿玛,儿子四十岁的人了,奔波不动了要留在京城孝顺皇太后、汗阿玛和额涅。要弘昱跟着几个叔叔,代替儿子,一起去流放赎罪吧。”
康熙静默了半晌,对着老三胤祉吩咐道:“带人把皇十三子胤祥关押于宗人府,此事查明之前,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王剡、萧永藻、鄂伦岱、阿灵阿和揆叙等人,交由刑部详查议罪!皇四子、皇九子、皇十子、弘昱,流放南海,择日出京。”胤祉忙磕头领命。
胤祥深深地看一眼四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长身立起,随侍卫而出,自始至终未再瞧过任何人一眼。缓步而出的胤祥,额头上磕出来的血迹是他的功勋章。他的神色超逸出尘,姿态翩然随意,不像受罚而去,更像是赴绝世美人之约而往,彷佛等着他的不是那个简陋不堪,冬天里有门没窗户,有床没有被子,冷得要死,专门关押有罪之人的宗人府,而是他四哥的一句诗词里的桃花源,“春深红紫映楼台,槛外风香花尽开。东海玉盘看乍涌,恰逢童子抱尊来。”
康熙目注着胤祥渐远的背影,忽露疲惫之色,对众人淡淡道:“跪安吧!”说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着出去。众人低头跪着直到康熙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还是跪着。
太监们陆续散了后,胤禩第一个起身,扫了眼仍然额头紧贴地面而跪的四哥,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太子、大哥,诸位兄弟,转身慢步而出。胤禟笑看了一眼四哥,又朝胤俄笑点点头:“我一直想着,哪天去南海,原来应在这里,南海波涛勇,开心。”胤俄起身看着他八哥的背影,紧跑上前低低叫道:“八哥!”胤禩没有理会,他伸手拉住八哥的胳膊喝问:“为什么!”胤禩狠狠打开他的手冷冷道:“走开!”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冤枉被关押的。
“你说清楚!”胤俄暴怒地抓住他,“你是这样做兄弟的?!”
胤禩一肚子的火气:“我要做什么样的兄弟?我做的再好也没有兄弟!”这辈子又没有成功打压混账四哥,又是胤祥站出来顶罪!此刻面对所有兄弟们的指责,他已经是崩溃的边缘,红着眼珠子问:“你放手不放手?”
回答他的是胤俄的一拳头直奔面门。
胤禵立于门前,静静瞅着十哥和八哥打架的凶狠,好似他们不是兄弟,而是几辈子的仇人。胤禵上前硬接住一人一拳头,其他兄弟趁机拉开他们,胤禵对着十哥淡淡说:“十哥,你要八哥走吧!八哥可能有八哥的原因。”
老八走了。
老大胤禔看着这一切,静默了会,转身随太子离去。
剩下的弟弟们都跟四哥跪着,一动不动。
胤裪静静跪了一会,起身走到四哥身旁,他仍然额头贴地而跪,纹丝不动。他低头凝视着四哥弯成弓状的背,他知道这个结果,甚至知道汗阿玛明明知道十三弟是冤枉的。汗阿玛只是需要一个认罪的人。太子也保证了,十三弟未来一定会被放出来,可他依然心痛难耐。他在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一幕,已经被兄弟之间的争斗之凶残胆寒,更何况是四哥?四哥不知道这是汗阿玛和太子的计划,面对十三弟被关押,是何等伤痛?更何况是为他而牺牲?
半晌后,胤裪强忍着悲痛,跪在他身旁轻声说:“四哥,你不要担心十三弟。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十三弟。我……”等了半晌后,他依旧身如泥塑,一动未动。胤裪深吸口气,愧疚地说:“四哥,十三弟住的地方急需要打点,兄弟们都跟着四哥跪着,四哥!”他背一紧,肩头抖了几抖,慢慢直起身子,看向胤裪,眼神死寂却隐隐烈焰燃烧,灼得人眼刺痛。胤裪看着他胸前的茶沫,抽出手帕轻轻把粘在袍子上的茶叶拭去。
等他拭完后,四爷静静站起,转身,一个一个扶起来跟着他跪着的弟弟们,领着他们一步一步缓缓离去。胤裪没有动,他跪着目送四哥背影远去。身边少了惯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丝丝凄凉。
想着昨日夜里太子还与十三弟举杯对饮,今日就是要逼迫自己跟着陷害十三弟进宗人府!想着十三弟走出去的时候挑眉而笑的表情,想起兄弟们策马疾驰在大草原上,想起兄弟们一起躺在四哥府里的屋顶上畅谈阔论,想起他木兰打老虎的风姿,想起他长身玉立和十三福晋对视的英姿,再想着那个狭小阴暗的宗人府房间,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压着声音哭起来!空落落的阴沉大殿中,胤裪缩肩抱头哭泣,只有回荡在屋中的幽幽哭声相陪。
四爷并没有离开,他去了宁寿宫跪求皇太后。
弟弟们都默默地跟着他。
“你们要做什么?”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前朝的动静,老人家唯有哭泣。此刻面对孙子们的请求,实在不忍心拒绝。
四爷不能要皇太后为难,只哭着跪求说:“求皇祖母,给十三弟住的地方,送去褥子被子、火盆、火炉、手炉、脚炉等等保暖的物事。将屋子修缮修缮。皇祖母,胤祥不能受凉。”
皇太后知道敏妃的腿不好,知道敏妃的腿是做宫女的时候受凉了,留下的毛病。含泪道:“好。皇祖母答应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怨你们的汗阿玛。查清楚就好。皇祖母相信胤祥。”
四爷重重点头,流泪道:“皇祖母也莫要伤心。”
皇太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苍老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扫过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子们,一张张压抑沉默的面孔,无声地流泪。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这都是为了什么?
弘晖领着弟弟妹妹们急匆匆地出宫去了,要去照应老十三的府邸。宣妃和敏妃倒下了,良妃得知和老八有关也倒下了。皇贵妃和德妃、宜妃、惠妃得知流放的事情,也都倒下了。一个后宫,从上到下,几千口子,静悄悄的唇亡齿寒。
皇太后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喜塔腊嬷嬷:“领着人,去宗人府送东西。就说我送的,谁敢拦着你,我老太婆亲自送!”一句话出来,宫女嬷嬷们低头哭泣,喜塔腊嬷嬷哭着答应一声:“嗻!”行礼退下了。皇太后一转脸,流泪看着她的孙子们:“你们既然要去受罚,就好生地被罚。记得,出去了,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儿郎,是八旗子弟,是大清的皇子。不要到了南海丢人!”
“孙儿们谨记。皇祖母,……”四爷最是挂心皇太后的身体情况,哭道:“皇祖母,您保重自己,您等着我们回来,给您过八十大寿。”
一句话,要皇太后抱着他嚎啕大哭。
“胤禛啊!皇祖母这个岁数了,这个岁数了啊。你们闹得什么啊?你们不能好生的吗?”皇太后哭得哀痛,老人家隐约知道这是康熙的意思,可她怎么能去数落康熙那?此时此刻,最伤心的人,是康熙。
其他皇子们不知道皇太后为何而哭,可他们是真的伤心。都忍不住,在皇太后面前放声大哭:“皇祖母!皇祖母!孙儿们一定经常给您写信。皇祖母!”
胤禟更是一边哭一边喊着:“皇祖母,南海贫瘠,我们被流放,您要多给我们寄送东西啊。皇祖母。”指望母妃们是指望不上来,康熙的一张黑脸,哪个母妃还敢给他们寄送东西?
胤俄一想想流放会有的苦楚,抱着皇太后的大腿眼泪鼻涕一起流淌:“皇祖母,孙儿看不到妹妹出嫁了,皇祖母,您代替我多疼疼她。皇祖母,流放苦啊。皇祖母!”
皇太后听着,哭得越发伤心。
“十丫头出嫁的事情都放心,我一定给你们寄送东西。都乖啊,乖啊。”皇太后那一颗心疼的呀,孩子再大再闹腾,在她面前也还是牙牙学语的皮孩子,这一哭,哭得她心都碎了。
距十三阿哥被关押已经一个时辰,四爷要胤俄陪着皇太后,忙着照看着病倒的皇贵妃和德妃,宣妃和敏妃,惊慌失措的妹妹们。八爷因为良妃病倒从府里回来宫里,依旧举止翩翩,笑如暖玉。同样因为母妃病倒忙碌请太医的胤禟胤禵等人,见到了他,漠然请安,他微笑客气地说:“兄弟之间无需多礼!”几个弟弟带着个恍惚的笑想,一切都变了,连以前看似平静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轻扇着蒲扇,汤汁子已经滚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扔了扇子,用两条厚毛巾包住砂锅小耳朵,倒汤汁进锅台上的青花小碗里,脑中浮现胤祥微眯双眼装睡躲避吃药的表情,不知道他若在宗人府被冻病了,谁还会哄着他吃药。
“笃笃”几声敲门声,四爷静静看向小厨房的门,却没有任何心思理会。过了半晌,又是几声“笃笃”声后,门被推开,胤禵看着正找托盘放药碗的四哥,微蹙了下眉头说:“四哥,药汁好了吗?”
四爷收回目光,在一边小太监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擦干,端着托盘走出来小厨房。他跟着在身边走着:“四哥你怨我,你怨我再不和我说话了?”四爷望着永和宫里头静悄悄的,好似花儿草儿都病了的无精打采,不禁苦笑起来:“四哥不想说话。”
胤禵跟着四哥进来德妃的屋子,不错眼珠子地看着四哥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着德妃用了一碗药,看着面容憔悴的德妃拉着四哥的手要说什么,却是未语泪先流,凄苦的目光望着四哥,颤抖着嘴唇只是流泪不止,一直到药力上来,精神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四爷给德妃掖好被子,和胤禵一起出来屋子,胤禵轻声道:“四哥,我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才是你亲弟弟!你岂能只顾着十三哥不顾我?你要去南海,有没有考虑过我?”四爷淡淡问:“你需要四哥考虑你什么?你六哥怎么样了?”
胤禵轻叹口气:“六哥用了药,睡着了。只是太医说,这次精神耗费过大,受了大刺激,和十一哥一样,都暂时不能移动,只能静养着。”
“你在这里守着额涅。我去看看皇额涅。再去看看宣母妃和敏母妃,你六哥和十一哥。”
四爷快步离开。
胤禵看着四哥匆匆的背影,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四哥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四哥养在皇贵妃的跟前儿,有皇贵妃的保护,也永远背负对皇贵妃的孝道,两个母亲同时病倒了,他一个人分成两瓣儿地忙碌。
还有宣母妃和敏母妃吗?胤禵狠狠地一闭眼,他突然发现,他大错特错。他和其他兄弟一样选择牺牲老十三,却是要四哥对老十三无比心疼和愧疚,要老十三在四哥的心里更重!
四爷到了承乾宫,见十公主趴在床头睡着了。听飞花落叶两个宫女说皇贵妃一直没醒,点点头,坐到床边的小榻上,默默地守着。
他刚刚喂着皇贵妃用了药,皇贵妃睡着了才离开去永和宫。此刻,两个母亲都睡着了,妹妹也睡着了,睡梦中都是一脸担忧和泪意。他心里愧疚不安,守着皇贵妃一会儿,太医刘声芳进来把脉,说不用太担心。十公主也迷糊醒了过来,见到四哥,一头扑到四哥的怀里。
“别怕。别怕。”四爷哄着妹妹,叮嘱道:“你只管孝顺皇祖母、汗阿玛和皇额涅,其他的都不要管。记得吗?”
“记得!”十公主哽咽地哭着,在四哥的怀里蹭蹭脑袋。问他:“四哥要去哪里?”
“要去看看宣母妃和敏母妃。再去看看你六哥和十一哥。”
十公主伸手,紧紧地抓住四哥的衣襟,哭泣道:“四哥,你照顾好自己。”
四爷揉揉妹妹的脑袋,心疼道:“妹妹乖。四哥照顾好自己,莫要害怕。皇额涅醒过来后,派人去找四哥。”
“好。”
“四哥,十三哥……”十公主的眼泪又出来了。
“放心。只是等着查清楚就好了。”
“真的?”十公主又是惊喜又是感动,眼泪越来越多。
“真的。”四爷接过来飞花手里的毛巾给她擦擦眼泪,“你是不是要去宗人府闹腾?还是要劫走你十三哥?”
“四哥”十公主睁大了因为哭泣红了好似兔子的眼睛,虚弱地辩解。“我才不会这样鲁莽那。皇祖母已经派人送去很多东西了,十三哥在里头不受罪我就放心了。”
“好四哥信你。在这里乖乖地守着皇额涅。”
“嗯。四哥放心。”
四爷爱怜地捏捏妹妹挺翘的小鼻子,再看一眼床上昏睡的皇贵妃,抬脚大步去了储秀宫。
康熙对妃子们的封号一向吝啬,可这么多年下来,册封的妃子也是不少了,东西六宫的宫殿不够每个妃嫔单独住的,加上宣妃和敏妃感情好,所以还是住在一起。四爷到了储秀宫,宣妃刚醒过来,敏妃还在昏睡。四爷便先去看望宣妃。
宣妃一直没有孩子,十三公主在守着宣妃。
十三公主见到四哥,呜咽一声,一头扑到四哥的怀里,呜呜地哭着:“四哥!四哥!”
四爷因为十三公主的哭声,心里头越发难受,只是抱紧了妹妹哄着:“莫哭莫哭,不要担心。四哥一定会想办法。”
哪知道十三公主使劲地摇着头,哭得越发伤心:“四哥,额涅昏睡之前告诉我,你先要照顾好自己。四哥,十三哥已经被关押了,你一定不能出事。”
一句话要四爷身形一晃,似乎承受不住这份理解的重量。抖着手拍拍妹妹的后背,朦胧的视线,和躺在床上的宣妃对上,面对宣妃伤痛中坚强支持鼓励的目光,四爷轻轻地闭上眼。
他何德何能,要她们这样理解?
四爷陪着宣妃说话,看了宣妃的脉案,询问了用药情况,略略放心的同时,心里也越发沉重。
长辈们都年纪大了。
受不住刺激,也熬不住药力了。
宣妃说了几句话就没有了精神,人又昏睡过去。
四爷去见敏妃,四爷实在无颜面对敏妃,好似是上辈子,胤祥被圈禁,他站在胤祥府邸门口,无颜面对十三弟妹。
四爷给敏妃请安,敏妃看着精神头挺好,笑着道:“快起来。”十四公主含泪扶着四哥起来,给四哥搬来一个绣墩。
敏妃性情温柔和善,最是有韧性的人。可这要四爷更是难过,他宁可敏妃恨他打他骂他一顿。
四爷坐在敏妃的床前,望着敏妃憔悴伤痛的面容,一声“敏母妃……”呼唤出来,四爷双手捂着脸,语不成句,热泪滚滚。
“四阿哥……别哭……”敏妃伸手,虚弱地握住他的手,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上露出来一抹坚强的笑,“四阿哥……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别哭。”
“母妃……”四爷艰难地摇着头,他不能放弃。他已经要胤祥从定罪圈禁到暂时关押了,他不能放弃。
“四阿哥……”敏妃压抑地咳嗽一声。四爷收敛情绪,自己擦擦眼泪。十四公主忙端来一杯水喂着母亲用一口,敏妃缓一缓情绪,面对回复平静的四阿哥,含笑道:“四阿哥……你将胤祥,养的太好了……人怎么能一直这样好啊?年轻,受点儿坎坷,这才是正理儿……咳咳……”
“母妃……”四爷忙伸手按住她的手腕,用内力给她缓解身体上的伤痛。
“四阿哥……你听我说……我不懂国家大事……我只是虚长几岁……胤祥……太年轻了……四阿哥……你是做大事的人……他的脾气呀,早晚要改一改……”
敏妃的通情达理,要四爷肝肠寸断。他这辈子,到底还是不能护着他的十三弟吗?
“母妃……胤禛知道……母妃……胤祥很好……胤祥已经变得越来越好……”四爷拒绝承认现实,他不甘心两辈子一样的无能为力。
可是敏妃只摇头,眼睛里是经历岁月风霜后,才有的领悟和通达。
“水满则溢。四阿哥……凡事,莫要求全。咳咳,我知道,皇太后去照顾胤祥了,四阿哥,你乖乖的,莫要着急。等着皇上的命令。”
“母妃,”四爷轻轻地闭眼。再次睁开,带有泪意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母妃,胤禛都知道。可是胤禛做不到。”
四爷重生了,活了两辈子了,什么都知道。可他却还是做不到。
“母妃……你莫要担心胤禛。母妃……水满则溢,胤禛知道,所以自请去流放南海。母妃……你保重身体。”
敏妃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呀,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必须退让,他必须割舍一些东西去要康熙放心,对比胤祥被关押圈禁,他宁可自请去流放南海。
带着胤祥远走南海。
南海啊,什么样荒凉的地方?敏妃不敢去想。她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只说:“四阿哥……你放心。我一定保重身体。”
作为长辈,保重身体,不要出远门的孩子担心,这是敏妃唯一能做的事情。
四爷紧紧地握住敏妃的手,唯有感激。
四爷守着敏妃再次用了药,昏睡过去,临出来储秀宫宫门的时候,回头望一眼泪眼相送的十三公主和十四公主,四爷好似看到当年得知敏妃有孕的自己,惊喜地跑来要看敏妃,被宣妃堵着,和他说话,领着他去看敏妃……他瞧着敏妃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幻想着十三弟的出生,期盼他们兄弟有一个更温暖更亮堂的未来。
抱着刚出生的红皮小老鼠在怀里,领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那样明艳的时光,宛若阳春三月的诗行,兄弟两个行走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每时每刻,都在沐浴着芬芳。此刻四爷依旧在明艳的光线中看到了往日和未来的时光交织在了一起,在书写历史,也在书写命运。
很多人苦笑一声“命运”妥协了。面对命运这个魔鬼,四爷从来不屈服。四爷从来都是主宰自己的命运。
漫步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的晚饭时分。
乾清宫响着一阵阵“传膳”的声音,御前小太监向殿上太监说一声“传膳”!殿上太监传给鹄立在乾清门外的太监。他再传给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一直传进御膳房里。
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已经出了御膳房。由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三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直奔乾清宫偏殿而来。进到明殿里,由套上白袖的小太监接过,在东暖阁摆好。平日菜肴一桌,因为是冬天另一桌火锅,各种点心、米膳、粥品、咸菜摆放在一张小桌上。食具是绘着龙纹和写着“万寿无疆”字样的明黄色的瓷器,银器程亮,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罐。四爷进来暖阁,托端罩摘冠帽的时候,听到一个小太监叫了一声“打碗盖”!
每个菜上的银盖取下,放到一个大盒子里拿走。四爷便闻到从暖阁里飘出来的饭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