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只有一阵阵桂花香,夜风的寒凉,月光的清冷。
胤祥疼的“嗡嗡”响的脑袋好受一点儿,捧起来酒坛子默默喝了会酒,叹道:“这就是人世间!无可避免的争斗和痛苦!没有人能阻止!就是汗阿玛帝王至尊也只能无奈地目睹着一切的发生,何况你我呢?太子殿下!我只想保护四哥。有关于那封信,如果你要报复,只管来找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胤祥拍了拍依旧沉默的太子背道:“大好的节日,不说这些了,喝酒!”
太子举起来酒壶,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接着一口。不大会功夫,他已经眼光迷离,只知道喃喃说“喝酒”!然后就是太子喝酒一贯的风格,人不醉再多的酒也不醉,歪着靠着这颗越长越粗壮茂盛的桂花树上,黑沉沉地仰望夜空。
“你四哥将你教导得挺好。我还记得呀,你小的时候嫉恶如仇、从不隐藏自己的想法,被你四哥宠着的,不知道这在皇室之中,在人世间任何地方,都是大忌。你呀,你四哥为了磨练你的性子,付出多少。……以后记得,做事要懂得三思而后行。那位将士如今被流放,偷信件的那两个丫鬟,阿眉和春姐儿,我昨儿派人去都给处理了。可是这也不能保证,汗阿玛查不到。”
胤祥的心突突地跳着,阿眉和春姐儿昨天说是回家探亲,原来是太子的人处理了?他的一张豪气侠义的年轻面孔,因为醉酒酡红,又因为太子的话一瞬间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脑袋里快速思考,拎着酒坛子的手心里沁出来密密麻麻的细汗。
汗阿玛要借这件事,再次关押自己?
太子帮助自己?
“你要做什么?”胤祥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句,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太子。
“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看看,你若被再次关押了,你四哥的反应。”太子眼睛半合遮掩了心事,脸上自若地笑着。
两人一面笑谈,一面喝着酒,很快两人手中酒壶酒坛子就见底了,胤祥笑指了指脚下的地面道:“去年四哥酿的酒!我护着没告诉其他兄弟们,我就知道老八他们都要找那。”太子笑道:“是,是!你最聪明!”
胤祥举着小铁铲挖出来一个酒坛子,兴奋地拍掉泥土,打开封纸,闻着浓郁的桂花酒的香气,笑说:“还是四哥最知道我!我最喜欢在桂花树下喝桂花酒。”说着给酒壶里倒了一半,又是一个举着酒壶,一人抱着酒坛子对饮。
两人喝着喝着,都默了下来,太子想着十三即将而来的命运,自己未知的命运,心中难过。胤祥不知道想起什么,也是眼角带着几丝愁闷。
两人时不时地碰一下,喝一口,各自愁伤着。伤心时喝酒最易醉,两人又都已经喝了不少。此时都带着几分酒意,忽又相对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太子趴在桌上,用手偷偷抹干了眼角的泪。
正趴着时,忽听得一缕哀伤的笛声响起。是刚才未吹完的曲子。
一曲吹毕,胤祥手握玉笛,起身踱了几步,慢声吟道: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至今唯有鹧鸪飞。
太子撑着头笑道:“大好的节日,你念这一首?”胤祥歪着脑袋,懒洋洋地说:“朱邸宴开介寿时,九重恩眷集繁禧。纯诚自是承欢本,仁厚端为受福基。……年年愿傍青鸾队,拜献南山祝嘏词。去年四哥寿辰写好了,本来要送给四哥的。”
太子默看了他一会叹道:“胤祥,你真的羡慕四海游玩的游侠儿的闲逸吗?你现在离开,来得及。”语气里带着蛊惑。太子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从来都看不惯胤祥跟着四弟,他一面嫉妒,一面又想要胤祥离开四弟,要四弟也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儿!
胤祥不知道他变态的心思,他很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深吸口气,侧身而立,背负双手,仰头望着月亮,过好一会子才说:“饮马大漠,烟花江南,自由自在。确实好。只是此身已托帝王家,即使我可以获得自由,却有我不能割舍的人。每个人都有不能割舍的人,不是吗?我不愿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冰冷的皇宫!他虽有两个母亲、两个同胞亲弟,却只有一个十三弟!”
太子愣住,目光幽幽地望着碧蓝夜幕中的月牙儿。胤祥转头默默看着他。
太子一面双手胡乱抹着不知何时流出来的眼泪,一面强笑着说:“看什么看?难道我还羡慕你不成?你有四哥,我有汗阿玛。”他扯扯嘴角,想笑,却终是没有笑出来。走回桌边,端起碗仰脖灌下。
太子也灌了一大口。手撑住头,问他:“胤祥,你真的不考虑,接手我的势力?”
胤祥正在喝酒,忽听得此言,一下子呛住了,侧头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转头挑眉笑说:“你的势力,你不留给弘皙?还有三哥也盯着那。我这样一个人人皆知和你不和睦的兄弟,你留给我,你的亲信们也不会听我的。”
太子斜睨了他一眼,嘲讽且激将道:“就你的能力,你还害怕收拢不住他们?就是我看得起老三的胆子留给老三,老三也拿不住。弘皙……小儿抱金砖于市,乃是祸。”
胤祥年轻,很容易被激将到,却到底不是曾经那个冲动的胤祥了。他那和月光一般亮晶晶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太子,仍旧纳闷地说:“为何非要留给我?”太子忍着满腹心酸道:“你还是年轻,不懂。”这些势力必然要有人接手,要么就全部打压下去。而留给你,就是留给你四哥!这也是康熙的计划之一。他正想着,见到胤祥大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道:“你是试探我拉我垫背啊?你也知道自己是秋后的蚂蚱了!”
太子气得抬脚就踢他,胤祥闪身躲开,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太子笑说:“我先问的,你先回答。到底要不要?”他低头默想了一会,说:“你刚说,我已经给四哥招惹人眼了,我还怎么要……”他笑眯眯地看着太子说:“你要坑我,还是要坑四哥?!”笑容里已经有了杀气。
臭小子!太子冷笑说:“我坑你?坑你四哥?你看这些年,你四哥在我手底下吃过亏?我哪次没让着他?你这会儿顾忌起来了,晚了!”
胤祥身上的杀气收敛,略迷惑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太子微笑看着他说:“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那?”
胤祥愣了一下,眯眼笑说:“你是不是又要借着四哥心软重情义,要拖他护着你?”那双疏阔的眼睛里,再次聚集起来杀气。
太子森冷一笑,低头默想了一会,抬头看着他说:“我告诉你,可你不能再告诉别人。”说完想了想,又补道:“任何人,包括你四哥!”
他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不能答应你。要看你说了什么。”太子这才一面想着,一面说:“我可能要死了,也可能是终身被圈禁,生不如死……”
胤祥表情诧异诡异惊惧。
太子瞟了他一眼,无奈地道:“所以我说你还年轻,你四哥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什么?是不是昨儿还和你四哥闹着,生气汗阿玛怎么不处罚我?再次偏心我?”太子苦笑着朝胤祥摇摇头。
“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就当是,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给你四哥做点儿什么。”太子轻叹口气道:“你四哥这些年的隐忍,我都知道。我知道他顾着汗阿玛的身体,顾着我的兄弟情意。我知道,他当我是二哥。我也是恍然发现,其实这么多年,我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胤祥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
好似见了鬼。
“你活了这么大,快四十年的太子,你为谁做了什么?”
“是呀。其他人,也就罢了,我也不在意。可是你四哥,我要顾着。……”
太子看胤祥表情严肃,扯了个笑,语气轻快地道:“现在你可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了?我那么宝贝的一个弟弟,我宠着他,他却是天天宠着你!”
胤祥皱眉道:“兄弟们都嫉妒我。我知道。可你是太子,你也嫉妒我?”太子愤恨地道:“我是太子,我就不能嫉妒你?”
胤祥笑和太子碰了下酒坛子,两人饮了几口酒,他敛了笑意,缓缓道:“太子殿下,我不管你和汗阿玛之间究竟怎么回事!但如今你既说你宠着四哥,你就要保护好四哥!”
太子手一抖,酒壶落地“砰”的一声,酒水从形状优美若美人脖颈的酒壶长嘴里流淌出来,湿了他的杏黄色朝靴双龙缎面。他仰头望着天上只露出来一半的月牙儿,藏着另一半月牙儿的乌云,心乱如麻,静了半晌,才转脸看他:“胤祥,你记得,身陷囫囵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失去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能力。”
第二日四爷起床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掀开被子想要坐起,头一阵疼痛,又坐了回去。缓了缓,才起床洗漱。正好弘晖进来,四爷笑问弘晖:“昨儿晚上要你去给你十三叔送醒酒汤,听到了什么?”弘晖笑道:“儿子拎着食盒走到半路,遇到六叔,六叔和儿子一起去的,听到了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玛。”四爷点点头,没再说话。
弘晖照顾阿玛用早膳,用一口包子,看一眼他阿玛。
昨天晚上,他看见十三叔拎着酒坛子,迎风揽月地站在桂花树下,仰头遥望天上泛着寒光的浅金色的月牙儿,冷冷的一个弯钩儿。
弘晖意识到,太子伯父一定是蛊惑十三叔做什么事情了!而他十三叔听进去了!他很着急。
弘晖心头震动着。他六叔领着拎着食盒的他漫步过来,也隐约听到这句话。看向面带着急的他,却是轻轻摇头,伸手指在嘴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朝着背对他们的太子伯父,出神望月的十三叔,高声笑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接着就是互相请安,弘晖拿出来食盒里的点心小菜羹汤碗筷,一一摆好在石桌上,嘱咐伯父和十三叔:“阿玛要侄儿送来的,太子伯父和十三叔趁热快点用,垫垫肚子。不能光喝酒。”
弘晖看着太子伯父和十三叔和睦地用着羹汤,听着六叔兴致勃勃地吹十三叔的笛子悠扬的曲调,闻着羹汤的香气混合桂花的香气,小小年纪,也已经隐约知道,这香气,勾出来人心的百回曲折。
弘晖看他阿玛用完一份小包子,给他阿玛再盛一碗豆汁儿,端在他阿玛的面前,回答:“六叔似乎很是烦恼,不想告诉阿玛。儿子送十三叔回家的时候,十三叔也嘱咐儿子,不要告诉阿玛。儿子不知道要不要告诉阿玛。”
四爷含笑乜儿子一眼。
“你自己的想法那?”
“儿子的想法,应该告诉阿玛。儿子担心十三叔。”弘晖纠结着小胖脸。“可是阿玛,儿子琢磨那句话,很是不吉利。担心阿玛被牵扯其中。”
“所以……”
“所以……儿子告诉阿玛,阿玛想办法,不要避开儿子。阿玛要保护十三叔,儿子要保护阿玛。”
“噗嗤”四爷没忍住笑了出来,瞧着胖儿子一副倔强的小表情,说着:“阿玛,儿子长大了。儿子什么都知道。”
“哦你知道什么?”四爷好暇以整地用着豆汁儿。豆汁儿的热气扑在他的俊脸上,要他的面堂有一瞬间的朦胧。
弘晖没有察觉他阿玛的表情变化,这个岁数的孩子,再生在皇家擅长察言观色,对于父母,也是全然信任的没有一丝防备的,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地口说心曲。
弘晖捏着一个小包子,咬了一口咽下去,慢吞吞地道:“儿子知道,弘皙哥哥欺负弘曣,为了争夺‘皇太孙’的位子,还要弘曣病了一场。儿子还知道,保泰堂叔家里因为王位继承权,又闹起来了。当年保泰堂叔和他的兄弟们争王位,如今保?->>┨檬宓亩用腔ハ嗾贰;怪腊18旰投钅驳p哪牵钅湍甓钅饬侥辏椒5赜眯恼展说艿苊妹妹橇耍桓鼍5厮怠湍赖谝弧褂小?br/>
“还有?”四爷乐了。瞅一眼似乎有点儿忧心忡忡的胖儿子,故意问道:“今儿倒是都说说。阿玛还不知道,你知道这么多。”
弘晖咬着小包子哼哼一声,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看着阿玛:“儿子还知道,年额涅又要生小娃娃了,府里的人都偷偷议论那,都说阿玛要给取一个‘福’字头的特殊名字。年羹尧还不到三十岁做到四川巡抚。对玛法感激涕零,在奏折中表示自己“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一定要“竭力图报”。玛法也说他很有能力,很快熟悉四川全省情况,提出很多兴利除弊的措施,都做到位了。而于银子方面,他自己也带头做出表率,拒收节礼,“甘心淡泊,以绝徇庇”。玛法对他在四川的作为非常赞赏,寄以厚望,希望他“始终固守,做一好官”。还有年希尧在广东巡抚的职务上做的也好。”
“那弘晖认为,你要做什么?”
“哼!儿子什么也不做。年希尧和年羹尧是大清的官儿,做得好,应该赏。年额涅是一家人,又有娃娃弘晖很高兴。年额涅就是有了小娃娃,阿玛给取一个特别的小名儿,只要不是妹妹,也不会特别宠着。”弘晖一副“我才不在意”的小样儿,略气恼地咬着包子。只是小眼神偷偷地瞄着阿玛,好似在期待阿玛的一句安慰和鼓励,或者肯定的赞赏。
四爷看着他的小样儿,更乐了。亲儿子嘛,直接笑了出来。
弘晖:“……”
“阿玛”弘晖不乐意了,又唤了一声“阿玛”带着一点点委屈。到底还是在意父亲对年侧福晋肚子里小娃娃的“偏心”的。
“好好好阿玛不笑你。”四爷还真想不到儿子的小心思小委屈。放下筷子,身体靠向椅子背,清亮的目光望着儿子,含着笑儿,略放松地道:“你对你几位舅舅、几个表兄如今的情况,怎么看?”
“很合适。”弘晖皱眉,吃包子的动作顿住,修长的眉毛皱巴成波浪形,“几位舅舅、几位表兄都没有大能力。好在心性仁厚不惹事,交代的一些小差事也能办好,这就很好。儿子也不需要他们帮助什么。儿子和几个弟弟妹妹也都这样交代。”这里的弟弟妹妹,指的是同母的弟弟妹妹们。
四爷忍住笑儿,再问:“你的母家是这样的情况,你能清晰地认识到,阿玛很高兴。那你的妻族那?如果你玛法给你选择权,你想要选什么家世的?”
这个问题难为住了弘晖。
“阿玛,儿子真能有选择权?”弘晖真吃惊了,和他阿玛一模一样的大眼睛瞪的滴溜儿圆,“阿玛,娶媳妇儿,不是父母之命,玛法指婚吗?”
四爷端起来豆汁儿碗,用一口,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可能给你自己选。阿玛在和你玛法争取。你玛法也疼你。”
弘晖:“!!!”
弘晖傻傻地看着阿玛:“阿玛,儿子只想要一个顶顶好的福晋,一个好官儿。从来没想过什么家世。阿玛,玛法和老祖宗昨儿喝酒的时候还说,血缘不近的女孩儿,满汉蒙八旗里头,没有几个不好选。阿玛,儿子自己选一个什么样儿的福晋啊?儿子从来没有想过。”
“现在想一想。瓜尔佳家的几支、钮祜禄家、纳兰家、舒穆禄家、富察家、关外的佟佳家……还有一些不出名的,他塔喇家、索绰罗家、伊尔根觉罗家、马佳家……蒙古各部落、包括汉军旗的八大汉人世家……”
弘晖更傻眼了。
“阿玛,这么多可以选择的?”
“是的。”
“可是阿玛,”弘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觉得阿玛就是在忽悠他。“阿玛,苏完瓜尔佳一支,傅尔丹没有嫡出闺女。钮祜禄家,玛法说,要嫁阿灵阿的一个闺女给十七叔那。估计不会再有一个女孩儿嫁进皇家了。纳兰家,容若的几个儿子越发低调,只有富尔顿刚中了进士春风得意,跟八叔走得近。和容若父子不和睦。还有揆叙,也是。舒穆禄家的一位总督、一位徐元梦老师,也和八叔走得近。富察家马齐、马武、李荣保……哼哼。儿子知道马齐这两年变化了,开始和阿玛走近了。……”
弘晖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一样样地数着,觉得他阿玛这个孤王做的,他可能要娶不到合心意的媳妇儿了,一张胖脸越发地纠结皱巴:他还有这么多弟弟们要娶妻,这么多妹妹们要嫁人啊。
“阿玛,你说,儿子的未来福晋,要是和儿子不一心,儿子怎么办?儿子能摆了福晋的官儿再娶吗?”弘晖愁眉苦脸地看着亲阿玛,面对他阿玛同样惊讶的目光,越发地烦恼道:“阿玛,儿子娶一个不出名的家世的女孩儿吧。关外蒙古八旗的女孩儿可能不适合京城的环境。汉八旗的汉人世家,比如祖家,大多是当年投降大清的功臣,对于前朝来说是奸臣,到底名声不雅观。哎,只要她家人忠心于玛法,不参与争斗就成。”
又皱着鼻子,揉揉眼睛,小大人地叹气道:“这样一想,年家倒是殊为难得的好名声的汉人世家了。反正儿子也不要妻族帮什么,儿子靠自己。阿玛娶额涅,额涅很好,儿子和弟弟妹妹们都很好。阿玛娶年额涅,年家势力再大,阿玛也没要年家做什么。年羹尧帮助阿玛做事,那是年额涅没嫁进来之前就有的。……而且,儿子也知道,府里有家世好的年额涅和一些姨姨们,阿玛和额涅还要多注意不要她们娘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要警醒着。福兮祸兮,凡事都是双刃剑。阿玛,儿子都明白。”吸吸鼻子,颇有点儿“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架势。
四爷听得真惊讶了。
可是弘晖还有话说,咬一口小包子眼巴巴地看着亲阿玛:“阿玛,弟弟们将来娶媳妇,也这样吧。妹妹们将来嫁人,都嫁去蒙古,不要呆在京城。苏茉儿嬷嬷曾经说,纵马驰骋在草原上的女孩儿恣意欢笑,是另一面完全不一样的女子闺秀。在京城里头,规矩太多,万一夫家参与进来争斗,妹妹们若要罢了夫婿的官儿再嫁一个,也麻烦。”
四爷:“……”
四爷表示自己有点听傻了,面对儿子真心为他自己、弟弟妹妹们打算的样子,直接喷笑出来。
“好好好阿玛知道你的意见了,会和你玛法说的。”四爷笑得乐不可支,眉眼弯弯。“弘晖长大了,以后你弟弟妹妹们的亲事,阿玛也不用操心了。”
弘晖:“……”眨眨眼,再眨眨眼,这是真的,不是幻听?
“阿玛……”弘晖无语凝噎。亲亲阿玛能懒到什么程度啊!平时偏心妹妹们、对弟弟们不管不问也就罢了,如今连弟弟妹妹们的婚事也推给自己了。可是能怎么办啊,这是亲阿玛,亲的!
弘晖照顾阿玛用完早膳,洗漱净手的时候,靠着阿玛的耳朵小声嘟囔地说道:“太子伯父说:‘十三叔的名字,你记得,身陷囫囵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失去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能力。’阿玛,太子伯父要蛊惑十三叔拉拢什么势力?”
四爷眼睛微合,眼角低垂,沉思好一会儿,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儿子,抬手拍拍儿子的肩膀。
“这事儿,阿玛知道了。下午……中午饭后你进宫,发现事情不对,立即出宫去你十三叔府上,照顾好你十三叔的府里。”
“哎!”弘晖响亮地答应着,随即又担忧:“还有儿子能做的吗?阿玛?”
“有。阿玛现在要去找你额涅说话儿。你进宫之前,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或者带着他们一起进宫。”
“哎!儿子一定办好。阿玛,您也照顾好自己。阿玛!”弘晖声音哽咽,眼泪都要冒出来。不知道怎么的,眼前突然是那一年的承德围猎,一家人回来京城,弘皙和弘昱等堂兄弟想哭都不敢哭的模样儿。太子伯父被圈禁,大伯父被圈禁的颓废不堪。
“阿玛!”弘晖的手抓紧了阿玛的海水江崖金边纹马蹄袖,不停地颤抖。
“放心!阿玛没事儿。不要哭。”四爷双手握住儿子颤抖的手,扶住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认真地叮嘱道:“什么也不要怕。阿玛永远都在你身边。记得。”
“记得!记得!”弘晖强忍着泪意,可是那眼泪不听自己的,胸腔里难受得紧,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
四爷搂着胖儿子在怀里,待要说话,门口响起来一阵脚步声,苏培盛因为四爷暗示的目光,弘晖阿哥压抑呜咽的声音猛地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小声道:“爷,六爷来了。”
四爷点点头:“请进来。”手上给弘晖擦擦眼泪,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四爷并没有避开儿子担忧着急的目光。
“可能会有一点事情。但是阿玛会尽量保全你十三叔,照顾好自己。弘晖相信阿玛。”
“……我相信阿玛。”弘晖声音嗡嗡的,带有哭意。泪水模糊中的阿玛,和平时一样,和每一次有事情的时候一样,总是屹立不倒的,总是能照顾好一大家子所有人。
胤祚一身藏青色正式朝服,逆着光进来书房,微微眯着眼闻着书房里的奇怪气氛。他给四哥行礼,听着弘晖给他行礼,行礼告别。单单是看弘晖那露出来的一丝丝表情,就猜到了大概。
胤祚站在距离四哥一步远的地方,秀气的眼睛瞧着四哥安然自若,和平时一样悠闲惫懒的模样,精致若女子的面容皱巴起来,轻轻地叹气:“四哥,我不想告诉你。十三弟也不想告诉你。你知道,我们的心,我们都是怕你被牵扯进来。”
四爷抬起来手腕的腕表,看看时间,一抬头,望着外头暖融融的冬日暖阳,今天是一个好天气。薄唇微微勾起,带着愉悦的弧度:“六弟,四哥知道你们的心意。可你们也要知道四哥的心意,四哥能不管吗?”
“……”胤祚长久的沉默,无奈地妥协道:“既然如此,四哥也不要说要弟弟避开的话。四哥要去正院见四嫂,弟弟陪着四哥一起。”
冬日节日的后一天,本来是休沐日。四爷早起穿的是家常便服,便要苏培盛给找出来一件略正式的服饰。兄弟两个去正院的路上,小厮丫鬟们抬着冰块进冰窖进进出出的。见到了四爷和六爷,都恭敬地行礼。四爷都含笑点头。胤祚笑道:“又是一年春节要来了。春节来了,春天也要来了。”
四爷:“这句话很是。”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对目前情况的坦然面对,对未来的信心和期待。
正院里,四福晋、年侧福晋、侍妾格格们都在,正围着几个冰盆观看,听丫鬟说他们兄弟两个一起来了,收拾收拾说笑乱掉的衣服钗子,也没避开。众人给四爷请安,胤祚给嫂子们行礼。
各自落座,丫鬟们上茶,四爷端起来茶杯,一边望着茶杯里红艳的普洱茶汤,一边问:“远远听到你们说笑,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四福晋言笑嫣然:“正在说今年的冰块好,干净那。其其格学着外头祭祀河神的舞蹈,跳着不伦不类的,所以笑的止不住。”眼瞅着这兄弟两个的服饰,纳闷道:“爷,六弟,你们要出去?”
“有点事情。今晚上可能不好回来,来和福晋说一声。……”四爷品了一口茶,完全合乎自己口味温度正好的普洱茶,含笑的目光一一看过在场的女子们。瞧着她们眉眼间都欢欢喜喜的,也是高兴。
明明是很寻常的事情,自家爷经常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办差忙碌。可今儿不知道怎么的,四福晋无端端的心头一跳,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身边年侧福晋一脸喜气羞涩的俏脸也愣怔下来,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胤祚忙笑道:“嫂子们你们看,四哥这体贴劲儿。刚我还说那,就是休沐日出去一趟,四哥也要亲自和嫂子们说。”
四福晋被他这一打岔,气恼道:“你呀,就是会贫嘴。你出门不和你福晋说说?”
“说!说!”胤祚放下茶杯,面对嫂子们很是苦恼告饶道:“都有四哥比着那。福晋动不动一句“你看看四哥……四嫂说了话了……”,嫂子们听听,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我敢不时刻体贴着吗?”
四福晋笑了出来,年侧福晋等人也捂嘴儿笑。
四福晋看着外头的好天气,屋檐上尚未融化的积雪,不放心道:“爷,六弟,下雪不冷化雪冷,做暖轿子吧。”
“好。一顶暖轿子就成。我和六弟说说话儿。”再用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道:“对了,前几天十三弟提起来家里孩子们。十三弟妹的母亲的孝期过去了没有?福晋邀请十三弟妹来家里聚一聚,要孩子们都来散散心。”
四福晋一听顿时跟着担心:“我也想着这件事那。都是一家人,孝期没过去也能来。可几次邀请,十三弟妹就是不来。我再派人去请,一定要她领着孩子们出门来。”
“嗯。”
四爷放下茶杯,领着胤祚出来正院,感受着身后一道道凝视相送的目光,一脚跨过正院门槛的时候,一仰头,望着头顶一个滚圆的蛋黄,吊挂在天上,耀眼的阳光挥洒人间抚摸着万物,但让人一点儿也不觉得暖和。
冬天里的风也开始慢慢的温和下来,拂面而过不再凉意,却又是透着它本质的寒冷。好似人和万物都应该适应这寒冷了,再冷,也不觉得冷了。
兄弟两个做暖轿子进宫,到了宫里头,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见到他们一起来了,很是高兴。瞧着他们精神头都好着,没有昨天醉酒的萎靡,更是放心。外头太阳好,老人家出来院子里活动身体晒太阳,两个孙子各自一边扶着她,她呀,更觉得人生幸福了。
只是,老太太享受一会儿儿孙们的孝顺,心事上来,略烦恼道:“弘晖要选福晋了,弘时也要选福晋了,选哪一家呀?我说要他们自己选,你们汗阿玛还只说再考虑考虑。这两个孩子呀,都是和你们当年一样,主意大的。不能直接给做主了。你们见到你们汗阿玛,再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