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天光云影,四爷看他们一眼道:“这样大的事情,再思考一段时间,也是应该的。”
胤祥闻言垂下眼睑,低低道:“不知道北京的太子殿下、八哥他们知道消息后,会怎么做。”
“出来一趟,要查探的问题有了眉目,本就是开心的事情。”四爷笑一笑,“北京方面,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不能草木皆兵,太子殿下和八弟也是有过志同道合的。”说到这里,四爷也因为北京方面会有的反应,正要思索得深些,却听王之鼎来报:“爷,噶礼大人来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钱白也瞬间打起来精神。
噶礼大步走近,目不斜视谨守礼仪“啪啪”地打着马蹄袖行礼,声音洪亮:“给四爷请安。”
“起来。”
“臣不敢起来。臣有罪。臣这些天,一直在研究四爷的计划,一直在犹豫。臣有罪。”噶礼俯身行大礼:“是臣钻了牛角尖。四爷,请给臣一个机会,要臣操办这件事情。”
八月已慢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且又在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的阔朗气息。噶礼领着两江官员隆重送行,在四爷上马的时候,忐忑不安地问他:“四爷,我们真要开始?”噶礼不得不承认,他越是研究四爷的计划,越是害怕,很是害怕。
“当然。”四爷打坐潇洒地翻身上马,在马上乜他一眼:“你再不开始,传出去风声,……”
噶礼吓得脸上一白。
思及这些日子,两江士绅们各方打探“四爷来到南京都满意吗”一类的问题,他回头看一眼这些或是敌人或是手下的两江官员们、望族士绅们,心里冷笑一声脾气上来,眼里一片阴狠!
噶礼是遇强更强的性格,两江士绅的小动作要他顾虑也愤怒,四爷的问话反而激起来他的凶狠,一咬牙,眯着眼睛望着秋天里开始萧飒的官道:“四爷,臣也不是怂包的人!您且放心!”
四爷轻扬唇角:“爷对噶礼期望甚深。”勒住缰绳,转身看向都送行的浩荡人龙,看一眼噶礼:“切记,稳住。万事,有爷担着。”
四爷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沥青官道上不再和黄土官道上那般,尘土飞扬,但秋天里,给人送行,总是要人伤感。
噶礼隐隐的听到有人在哭,转身一看,是顾家的老头子,不由地跟着难过。
四爷是活阎王,但四爷留下的福泽无数,只是很多老百姓不知道罢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好生操办这件事,要老百姓得到实惠,更要老百姓都知道自己的好名声,可不能和四爷一样做好事不留名。
可他随即又剧烈摇头,这事情能怪四爷吗?四爷做的事情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孔家人、江南士绅、江南文坛的笔杆子们、官员们……注定了,不会有好名声。至于最受益的老百姓?他不自觉地嗤笑,老百姓知道什么?老百姓有什么话语权?也就四爷慈悲心惦记着。他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好似又看到那个在战场上,无论立下什么功劳,都被人抢走,也一字不说的四爷,屹然站立在大漠黄沙中的笔直身影。
四爷一路南下,顺着长江朝海边走,来到浙江地界儿,面对浙江巡抚黄秉中的正义接待,只一笑。
胤祥和胤禵一开始有点懵,后来明白他的套路了,真真是哭笑不得。
一天傍晚,哥仨用了晚食散步海边,大海落日、海风轻轻吹着面孔,海鸟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叫唤,秋天的日子里不冷不热的,惬意得很。
胤祥回味今天的晚食,不由地赞叹:“四哥,宁波的小黄鱼真不错。”
“我倒是觉得,汤圆也好吃。和江苏不一样的味道。”胤禵逗着手边的一只海鸟,思索语言。“苏州有水乡灵气儿,杭州有湖边灵气儿,宁波有海边的水气儿。不一样的城市。”
四爷望着不远处打渔归来的渔民们收网,整理渔具,点点头:“来到海边,就尽情地吃吃海鲜,当地的特产。听说这里还有海盗,渔民们经常和日本渔民冲突,明儿我们出海看看。”
“那日本人忒是可恶。日本都是大清的藩属国,他们硬说那几个小岛是他们的。”胤禵有点生气,“要狠狠地打几顿才乖。”
胤祥一眼看见一个贝壳挺漂亮,弯身捡了起来,一边擦拭沙子一边道:“都是为了生存。小岛上可以停靠渔船。两岸打渔的渔民都要争。”
“靠海吃海。这倒也是。”胤禵烦恼道:“四哥、十三哥,这里的土地少,土地还大半都给大户人家的祠堂占据了,我们怎么办?浙江官员估计听到两江的风声了,这几天都一副乖乖的模样儿,生怕犯了什么错,要我们提起来土地的事情似的。”
“黄秉中这个老小子,领着浙江官员士绅大户们,和我们过家家那。”胤祥放好贝壳在荷包里,一手抚着下巴,映衬着夕阳光芒的眼睛里,亮亮的尽是古灵精怪。“四哥,我们就陪着他过家家玩一场?”
四爷一乐。
反应过来的胤禵一拍大腿:“四哥,这是好主意。他不是要使‘光明正大’的阳谋吗?我们就要他真的早点儿事情。”
四爷凝视天边火红的大海落日,琢磨着,不管北京的太子殿下还是八弟,或者留守大臣们知道了江南的动静,反正他是听不到的,听不到就不要烦恼。笑眯眯地道:“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做。”
“好!”
小哥俩得到四哥的同意,摩拳擦掌地要陪黄秉中过家家。四爷每天出海逛街下地参加诗会花会的,也不去管他们,好似放手给他们折腾一样,这更是鼓励了他们。
黄秉中要两位小爷折腾的苦不堪言,写信给皇上求助。
“皇上,您救救臣。皇上,两个小主子的要求,臣拼了一条老命能完成,就一定答应。可是有些事情,臣拼了命也完成不了啊。皇上,土地的事情,不是臣不敢,不是,臣就是不敢。皇上,您不知道,闽浙两省的人对于祖宗的崇拜,祠堂遍地走,风水天天看。去年臣修建了两条堤坝,也不知道哪个胡说堤坝上风水好,都把陵墓建在堤坝上,好好的堤坝差点被毁了,是臣领着人硬生生地打架流血护住的啊。更可恨的是,有几个大作坊要建在这里,有人说一句影响风水,老百姓立即围堵上来要撵走。这里繁荣发达,但也是真要人头疼。今年臣要在港口上再修建一座浮桥,立即有人说妨碍码头风水,哭着围堵衙门不给修建……皇上,这两个省份的好土地好地方,都给祠堂占据着,臣真不敢刨他们祖坟啊皇上……”
地方上的困难,康熙明白的不多,但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点。朝堂争斗要人头疼,地方上老百姓愚昧无知,听风是雨,说不清道理讲不明白科学,涉及到祖坟风水都能扛着锄头拼命,确实不好操办。
夜色深深浓稠,值夜的小太监们都在外头小声说话,里边暖阁里魏珠拿小剪刀剪着灯火,康熙端坐书案提笔挽袖,给自家的老四写信:“闽浙两省先不要动手。江南百姓尚且开明,更有之前乱世中的大量奴仆起事打压主家的事情在,对于土地兼并都有痛恨之情,作为试点,可以。另外两广地广人稀,没有人烟的好土地有待开发,也可以简单操办起来,……切记切记切记,保重自己的安全为要。”
四爷收到康熙的来信,已经离开了宁波,前往泉州。康熙也再次收到黄秉中的来信。
皇上,臣要是壮烈牺牲了,您一定要给臣进贤良祠啊。”此处有泪水的痕迹。“皇上,四爷和臣说了几点主意,臣这么大岁数了,也想做点儿事情青史留名。皇上,您一定要记住臣的功劳啊。”此处有泪水的痕迹。
康熙接着看信。
看到,老四给他出了一个“以毒攻毒”的主意,简直……喉咙失声。
“这个老四!”
康熙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四佛法高深,精通道法,要论看相看风水看八字,龙虎山、玄天观的道士也讲不过他。
真真是!康熙不知道怎么形容。
以毒攻毒?
老四打遍闽浙两省没有敌手,是目前南方最受欢迎的手相大师,所有的富家大户都深信他的风水学说,他说哪里好就哪里好,祖坟跟着搬迁。康熙一扶额头,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该去孝陵哭一哭祖宗们。
爱新觉罗家,怎么出来这么,这么,这么一个小子!
黄秉中在信里还说:“皇上,四爷看相太准了。好多人为了要四爷帮忙看八字看相的,都争相给四爷银子,帮四爷做事,四爷的小厮王之鼎好几次大骂他们:‘这是我的活计,我的活计!我才是四爷的小厮!都滚滚滚!’他们还是疯狂……皇上,臣也疯狂,臣一家人都疯狂,真的太准了。”
康熙一捂脸,无法想象老四一身道袍,摇着“铁口直断”的布幡,变成江湖骗子的模样。
太丢人了!
南书房的大臣们都看着康熙奇怪的表情。魏珠端着一杯热茶上来,康熙用了一口,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情。
“那位据说看相很准的张明德,现在怎么样了?”
魏珠一愣,忙恭敬回话:“皇上,张明德在诚亲王府上,说廉郡王相貌甚贵,被诚亲王赶了出来,送给廉郡王。廉郡王送他去刑部大牢了。现在在大牢里头给他看相。”
康熙:“……”
“张明德怎么说你们八爷的?”
魏珠眼皮一跳,极力稳住“扑通扑通”的心脏,曼声道来:“回,皇上。张明德说……说八爷‘白气贯顶充塞一室,罡风飒然,直透明堂!别说站在这群大臣中间,就是藏进紫禁城,混在金枝玉叶之中,也一眼认出来了!’还说……还说,‘八爷白气如虹似霓,缕缕纷纷冲天,乃是大王气!八王大、八大王。”偷偷地瞅康熙的表情,发现康熙一点表情也看不出来,心里越发不安。
“张明德……还说……王上加白固然是‘皇’,不是宰相就是摄政王……”
“哦张明德说话的时候,很多大臣都在吗?”
魏珠吓得脸发白,哆嗦着道:“皇上,大臣们都在,因为哪天是三爷的生日。”
“嗯,下去吧。去传来老三。”
“……嗻。”
魏珠逃命地退下去。康熙收好了信件在袖筒里,抬眼看着低头看地砖的大臣们。
这是一天秋天的下午,康熙在南书房和大臣们商议接待欧洲贵族团的事情,小太监李德全拿着信件上来,康熙一看是急报,以为是军国大事,当下就捧着看。这是历史铭记的一刻。大臣们谁也想不到,康熙会突然询问张明德的事情,这样关键敏感的时候,都不想牵扯进去做炮灰。
康熙用几口茶先给自己压压惊,放下茶杯,翘着二郎腿歪坐着,姿态放松,对着左右两边坐着一个椅子边儿的大臣们,态度温和地说:“你们都知道这个事情?”
李光地发现没人说话,站出来道:“回皇上,我们都听说了一点点。”
“哦,你们的看法那?”
大臣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能坐在这里的人,那都人精儿。差事做多少且不论,对皇上的爱好性情,那是天天研究。越是了解越知道当今的皇上,真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圣主!他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儒释道基督科学等等学派都是深究其理、入木三分;而对旁门左道例来是深痛恶觉,谁敢说“我也在心里嘀咕张明德的话,是不是八爷真是下一个太子了……”
康熙因为他们的紧张乐了。
“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陈廷敬硬着头皮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话:“皇上,臣等听了一耳朵。”
“哦朕老早就听说了张明德的大名儿。朕身边的小太监,家里有事都去求张明德要符咒。二十两银子一张,三十两银子一张,朕不想说一张符纸也才三文钱的成本,买了图一个心安,那就买。”康熙很是和蔼的模样。
顿了顿,扫视一圈呼吸声儿都没有的大臣们:“这种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你越是看得重,他越是上劲;你不理他,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个叫张明德的人,就是这种人!但是他也是混口饭吃嘛,朕之前的意思,不要搭理也就是了!”
各位大臣还是不敢说话。
陈廷敬正要站出来,岔开话题,揭过这个事情,小太监来报,诚亲王来了。
诚亲王胤祉恰好在武英殿印书,来的很快。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胤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南书房的气氛他感受到了,不由地绷紧了神经。
康熙瞅着这个儿子,端着茶杯用了两口茶,问道:“那个姓张的江湖妖人,是不是你带到胤禩那里去的?看起来,这个人不是妖人,是神人啊!什么王上加白,朕还没死呢!满朝的官员,那么多两榜进士、那么多饱学鸿儒,居然都相信那些鬼话,你们的书是怎么读的?”
这声气儿越说越重,脸色也越来越沉。
南书房的人都跪下来了。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康熙却是笑了,笑呵呵的一脸理解。
“你们八爷能有这个态度很好,襟怀磊落!其实,朕还有一层意思没说,那就是江湖术士的话也不能一概视为谣言,因为他多少也能代表一部分民意吗!”
所有人心头一震。
尤其胤祉。
“民意”是什么?汗阿玛是承认张明德这话,有可能性吗?
胤祉的一滴泪落到金黄色的地砖上,摔成八瓣儿,如同他的一颗心。
寂静中,墙上的自鸣钟响了起来,康熙看一眼,笑道:“天儿不早了,这都晚食时间,诸位卿家都回去吧。”说着话,自己站了起来,大臣们忙慌道:“恭送皇上”康熙的身影已经出去屋子了。
第二天廉郡王胤禩知道了这件事,大中午的气得打马回家,在书房里朝榻上一躺,满心丧气和绝望,更有愤怒。
上辈子,他不知道张明德的背后是三哥,在张明德名声越来越大,被老九老十引荐给自己后,在自己的生日大宴上,自己听了他一通屁话吹捧,真的动了心,极力地冷着脸吩咐侍卫们们:“拿下,送到宫里去,交皇上发落!”
正是百官议举储君的时候,他想去试探皇父的意思。
“汗阿玛的堂堂正气、荡荡胸怀,的确能镇压百邪!但是在百官议举储君的时候,此人如此妖言惑众,必定使人心混乱,也必定使议举不公!因此,儿臣恳请汗阿玛将此人发付有司衙门以治罪,以杜谣言、以正人心。”
皇父是怎么说的那?
“妖言惑众……,代表一部分民意……”老父亲一句话,没有对张明德的处罚,表明了对大臣们的敲打、看似对自己的支持。
大臣们都知道老父亲厌恶看相。但是老父亲一贯慈爱英明。凭什么处罚张德明,他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朝中官员们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官职禄位、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拼命支持皇八子吗?这些官员的意见自然不能算是“谣言”,当然也是“民意”的重要组成部分,只不过在康熙眼中,也只是“妖人”,只是“鬼话”罢了!
说白了,这就是康熙对大臣们的直接警示:你们中间有没有“张明德”,好自为之!
可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沾沾自喜。没有听出来这份敲打。
佟国维他们听出来了,却是更积极地帮自己拉票选太子。
佟国维,一个追随康熙的时间远超陈廷敬、李光地的老臣,对康熙的了解还能比不上他们?就连宫里的小太监都知道康熙“对旁门左道,历来深痛恶觉”,佟国维会不知道?自己表演的如此拙劣的“鬼喊捉鬼”荒唐戏,佟国维真就认定已经瞒过了康熙?
其实,正因为佟国维领会了康熙的敲打,才会越发支持自己!
别忘了康熙的明令:“在京四品以上,地方二品以上的官员,均能择贤举荐”,佟国维为何非得安排手下“公折联名”举荐皇八子胤禩呢?
一旦“公折联名”,就势必会触及康熙对“朋党”的忌讳,佟国维难道会不知道?
如果佟国维真明确了康熙对新任储君的“默定”,还能如此冷静,为何不赶紧跑到自己面前弄一个“第一拥立功臣”?
其实,从康熙处理“张明德事件”的态度,佟国维就已经能够明确他,皇八子胤禩没戏了!就已经开始为佟氏家族后辈的崛起布局了!
康熙和佟国维一场大戏开始表演,佟国维主动请罪,换取隆科多上位。
只有自己,还蒙在鼓里。一直到做鬼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而老父亲的那句话,只不过是稳住自己,借着自己找出来朝里谁是“张明德”罢了。八爷扯着嘴角,扯不出来一个笑儿,眼睛闭着,嘴里一片苦涩。
这辈子,他极力避免张明德的事情再次发生,坚决不惹上任何有关算命看相的事情,可是三哥还是出手了。
康熙还是知道了。
花费那么多功夫,到底汗阿玛是怎么想起来问问张明德的事情的!
八爷伸手,崩溃地捂着脸。觉得果然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专门和自己过不去!三哥!一定是三哥!
康熙是英明的皇帝,所以在他意识到太子有问题无法担当大任后,再疼爱太子,还是动了手废太子。
康熙也是强势的皇帝。在他活着的时候,任何皇子都老老实实地做皇子,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有变成“李渊”的可能。
他更不会允许,谁敢分裂皇权,分裂大清。即使是他的儿子,也是照收拾不误。“朕还活着那?……”这就是三哥的目的,要汗阿玛以为,自己和太子一样,有不臣之心!
八爷一张脸铁青,眼珠子都滴血!三哥!!!!再想一想,三哥为什么要对付自己那?
三哥的门人孟光祖的事情,不是自己想要告发的。而是门人知道了,老九老十都生气,引起来的。他不得不拿出来一个贤良的态度表明要弹劾三哥。但这只是一个原因。
真实的原因只有一个:皇位。
三哥将自己当成竞争对手。
在他自己没有大希望后,他打算支持太子。毕竟他一直都是太子党。
八爷不由地又想起来跑到江南的混账四哥!那是真恨啊,恨的咬牙切齿,脸上肌肉抖动扭曲变形,恨不得咬下来四哥的一块肉!
混账四哥明明也要皇位,最想要皇位,却是片叶不沾身,潇洒地离开了,什么争斗也和他没有关系。
偏偏老父亲还就答应他离开了!
这要是太子或者自己,其他哪个兄弟要离开北京,在这个时候,嘿!汗阿玛绝对不会同意!更不要说派老十三和老十四两个人保护了。
同为汗阿玛的儿子,也是不一样的。
要不就连太子都嫉妒四哥那。
八爷在榻上重重地翻个身,脑袋埋在枕头里,吸吸鼻子。
大哥和三哥被送出宫,太子是一国储君严格教养,只有四哥,是两辈子都被老父亲当成顽皮小儿子,亲自养在跟前承欢膝下的。
皇帝、皇贵妃、四阿哥,多好的一家三口。
呵呵!
八爷抱着枕头的手用力,枕头都变了形。
弟弟们说得对,四哥后头的皇子们对于老父亲来说,真就是凑数的。当然,还是亲儿子。凑数一样养着的亲儿子。
八爷不自觉地冷笑出声。他也不怨。民间老百姓都说:“第一胎孩子当宝养,第二胎孩子当猪养。”如果还有第三胎孩子,中间的老二就是带娃的苦命,连猪都当不成。
八爷再翻个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八卦藻井。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是皇家的第一胎。后面的排到十弟,是最可悲的皇家第二胎。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岁参政,汗阿玛是手把手地教导,到他们?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进学,汗阿玛是时刻关心,到他们?想想都是一把泪。
好吧,八爷承认,他还是有怨气的!
很大!
门上响起来敲门声,小厮王柱儿着急地唤着:“爷,爷,福晋可能要生产了,喊着肚子疼。”
八爷惊呆了,猛地爬起来,鞋子没穿几步冲上去打开门:“你说什么?”
“爷,福晋可能要生了。”
“……”八爷的脑袋一片空白,人站着,木木的。
王柱儿更着急:“爷!爷!您去看看?”
“……”
“爷!!”
王柱儿吓到了,急切地喊:“爷,您是不是出事了?爷,小主子要出生了,您可不能出事啊!爷。”说到最后他都要哭了,实在是八爷的模样太像中邪的。
王柱儿使劲地摇着八爷的胳膊。
好一会儿,八爷的眼珠子动了动,口中说着:“福晋要生了!我去看看。”
一抬脚,“扑通”栽倒。前面有门槛他都没看见。
王柱儿手忙脚乱地扶起来八爷,大声地喊:“快来人!快来人!快去请太医!”
八爷被扶起来还是木木的,好似丢了魂儿一般喃喃自语:“我要去看看福晋。”挣扎着要起身走路,不防又是一脚摔倒,他还是没有跨过门槛。
王柱儿扶不住,被八爷的模样吓得“哇哇哇”哭:“爷,爷!您怎么了?爷!爷!”一把拉住第一个跑来小厮,命令道:“快去找四福晋!快去!”
八爷府上乱成一团,八福晋要生了,八爷傻了中邪了。
五福晋赶来的时候,八福晋拉着她嚎啕大哭:“四嫂,四嫂,我家爷傻了!我家爷傻了!”
八福晋孩子也不生了,只顾着八爷哭了。都没认出来这是五福晋不是四福晋。
五福晋也被八弟的模样吓到了,强忍住眼泪,指挥婆子们:“抬着你们福晋去产房!快!小厮们抬着爷们去书房,太医来了,直接去书房!快!”
有她的命令,两方人行动,八爷被抬走了,八福晋要去追八爷,肚子里的孩子踢腾着羊水破了,真要生了,疼的她坐倒在地上。
等到四福晋午休起来,坐轿子来到廉郡王府上,八福晋已经在生了,八爷更疯了,在榻上喊着要去找福晋,鞋子也不穿,太医担心他影响到八福晋生娃,一根针对着后脑勺下去,八爷就晕了过去。
四福晋守在产房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五福晋生气:“我去你家找你,听到了八弟妹的消息就来了。你怎么又来了。你肚子里有孩子,要多注意,你忘记了?!快回去休息。”
四福晋极力稳住自己,拉着她的手感激道:“五弟妹的好意我知道,只是八弟疯了,我估计是因为八弟妹生娃激动的。但是他的样子太吓人了,太医用针要八弟晕过去了。八弟妹……”
“放心。天塌下来,先生孩子!”
产房里,八福晋嘶吼一声“爷!”哭一嗓子“疼啊!我不生了!我不生了!好疼!”再喊一声“爷!”又哭着“我不生了!”……
大福晋、三福晋、六福晋、七福晋……都赶来了。一半护着四福晋,一半在产房里守着八福晋。皇家兄弟们赶来了,都去陪着八爷,八爷晕了,这要他们以为,八爷真疯了,急得找来更多的太医给看病。
康熙四十九年的春天,四爷一路视察黄河淮河春汛,回来北京。
第一天去见康熙汇报事情,去各宫长辈请安,回来府里见了家人,就是好一场大睡。
第二天清晨,四爷刚在孩子们的亲亲抱抱中艰难地爬起来床,用了早膳,送孩子们去宫里进学,才是堪堪地从一路奔波中恢复精神气,哪知道在宫里头遇到太子,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四爷气咻咻地回来府里。
“上奏折要赈灾,他不同意。说要苏北自己酌情解决,朝廷有困难。不得已从山东调粮食,他又说这是沽名钓誉。”四爷摊在躺椅上,颇为郁闷。
邬思道笑道:“四爷,调粮食是亲王的权利。太子殿下最忌讳‘亲王’两个字。您看太子爷这次监国对光头阿哥们的态度变得很是亲切。您还用了亲王的权利,他能不生气嘛?太子爷不同意您的折子,不是不赈灾是要用您的爱民之心,逼着您低头那,要拉拢四爷您。”
四爷哼了一声,说道:“爷就当面说‘有权就要用’,就气他。”
两个人在说话,便见王之鼎带着胤祥摇摇摆摆进来,远远就说:“风清树茂,好春风去处,四哥会享福。”四爷一边让座儿,一边笑道:“北京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胤祥一撩衣摆坐了,笑道:“你们背后议人,非君子也!”邬思道便将四爷和太子口角的事说了。
“谁让四哥搭理他来着?你不理他,他说不定态度还会好很多那。”胤祥嘻嘻笑道,“像我,我昨儿下午在宫里见到了太子爷,我看天看地就是没有看见他,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过去了。他昨儿傍晚叫人送过去一筐桃,这才四月份,就有桃子了,我正高兴吃了今年的第一波桃子,晚间太子爷竟亲自来府小酌几杯——怎么样,这点面子你们哪个王爷有?”
四爷邬思道都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胤祥不言语。胤祥脸上却没了笑容,看着花坛里的玫瑰花,亭下池塘里的游鱼,良久,又冷笑一声,说道:“四哥,你想破头也猜不出太子说了些什么!”邬思道扇了两下扇子,打着春天的第一波苍蝇,摇头道:“不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做梦也再想不到的大事!”胤祥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指了指天,说道:“他要我害一个人,事成晋封亲王!”
四爷从没见过胤祥眼中这种恶狠狠的光,已是愣住了。邬思道略一沉思,恍然道:“我已知道了。”四爷忙问:“谁?八弟?”
“灵答应!”邬思道额上青筋霍地一跳,“对么?”
见胤祥沉重地点头,四爷许久没有说话,起身漫步踱到栏边,望着碧幽幽的池水只是沉吟。
三个人沉默了一时,四爷叹道:“我真不敢信。”
“四爷,您是守礼的人,怎么能想到此类事情?”邬思道喟然一叹,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和表姐决绝的那个夜晚。“灵答应是皇上和他之间的一个结。我早该想到。倒是要太子爷提醒了。”
四爷点了点头,细牙咬得紧紧的,说道:“胤祥,他还说了什么?”
“说汗阿玛吩咐谁也不许见灵答应。但负责看管灵答应的是鄂尔泰。他原是四哥的人,在宫里做侍卫,不知怎么的被送去、了慎刑司。太子说,我去找他,他一定会看四哥的面子,要我见到灵答应。”
“!!!”四爷那真是动了肝火,这是一石二鸟那。
四爷一脸阴冷地笑道:“你是不是想着,办下来,太子在我们手里就有了把柄?”胤祥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我本来要答应了他。可我,我也知道自己冲动,就说要考虑考虑。”因见邬思道直摇头,胤祥笑道:“邬先生是不忍心?”
邬思道呵呵笑,说道:“十三爷,想到哪里去了?四爷不答应,另有原因。”因见四爷望着池塘闭上了眼,右手还不停地转着佛珠,知道他真气到了,见十三阿哥还没明白,紧张地看着四爷的背影,便道:
“十三爷,不管灵答应如何,用不到十三爷您出手。第二,这样不能告人的事情,太子若能登基,您和四爷就是要被灭口的。看似太子想要拿住您动手‘同流合污’的把柄,是拉拢,其实,是危机四伏。”
一番分析鞭辟入里,胤祥犹如醒醐灌顶,走到四哥身边,轻轻唤一声“四哥……”低了头。
四爷摸摸他的青瓜脑门,轻轻叹口气:“莫要害怕。既然找上门了,我们解决就是。”
四爷放松下来,重新坐回来躺椅,手托下巴看着打着花苞的玫瑰花。胤祥对邬思道搓手连连叹道:“说的对,但是快说说,该怎么办?”
“要三哥或者八弟去办,爱怎么办怎么办。你不许沾手。”四爷好似在对着花儿说话。声音冷冷的,人也是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