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一句话出来,所有人都震惊。
康熙愕然地一回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八爷一仰头,好似看见了康熙,又好似什么也没看见,朦胧的视线里只有福晋临走默默看自己的一眼,一双美丽的眼睛。
“汗阿玛,儿子有话说。汗阿玛,儿子有错,儿子和大臣们有联系。但儿子请求复立太子的心是真的!汗阿玛,儿子只求,太子能原谅大哥,汗阿玛!惠母妃是儿子的养母,惠母妃如今天天病着,汗阿玛,儿子求你。”
八爷“砰砰”地磕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两辈子了,头一回在康熙面前这么硬刚,只觉得背心冰凉,眼前乌黑一片,浑身无力地软倒在地上。脑袋轰地一声,只余一片空白,耳内不断地重复着那句“什么都不要担心”、“什么都不要担心”……
廉亲王胤禩的话回响在澹宁居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神魂出窍一般浑然未觉,又好似都听到了,看到了,却也没有在意了,都没有精力在意了。
康熙一眯眼,看向老四。
四爷正在心里骂老八不争气,所有的嘴皮子功夫遇到汗阿玛就歇菜了,迎上老父亲审视的面容,俊脸上一片哀戚,声音低沉暗哑:“汗阿玛,人人都知道儿子和二哥不和睦,可二哥就是二哥。公选太子,儿子即使知道很多人选二哥,儿子也不选,因为儿子不想讨好他。可是,还是那句话,二哥就是二哥。汗阿玛,求您复立二哥。汗阿玛,求您,放了大哥吧。大哥他知道错误了,您打他,骂他,罚他办最苦最累的差事不给奖励,您不要关着大哥,大哥,是海东青啊。汗阿玛。”
“汗阿玛,儿子今天斗胆,是,八弟的胆子是儿子支棱起来的。因为儿子知道二哥和三哥、弟弟们最近的煎熬。都是手足兄弟,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除了父母,兄弟姐妹们就是最亲的亲人。汗阿玛,儿子其实也害怕,可是胤祥昨天说,他小时候顽皮,被大哥发现了,大哥要打,二哥护着。被二哥发现了,二哥罚站,大哥护着。汗阿玛,儿子小时候,何尝不是这样?大哥,和儿子在战场是背靠背的兄弟啊。八弟伤心于惠母妃,儿子伤心于手足,求求汗阿玛,求求汗阿玛,……”
四爷磕头,兄弟们都跟着磕头。
除了老二和老三。
一声声“求求汗阿玛……”要人心碎,也可能是都想起来儿时的经历,皇子们放声大哭。
“汗阿玛,儿子小时候,被大哥训斥欺负,可儿子和保泰打架被保泰堂兄欺负了,是大哥帮忙儿子打回来。汗阿玛,大哥是大哥啊。儿子再恼他,不能不认这个大哥,汗阿玛!”
“汗阿玛,儿子恼怒二哥,二哥老是端着太子的架子。可是二哥也是照顾过儿子的,汗阿玛,在无逸斋进学被张英老师罚,是二哥帮忙儿子说话。儿子知道二哥就是显摆,可二哥就是二哥啊。汗阿玛。”
“汗阿玛,求求您,复立二哥,放出来大哥吧,我们一家人,还和以前一样儿啊。汗阿玛。”
“汗阿玛……”
一声汗阿玛,一个磕头,脑门碰在院子里黄土上,不一会儿就是一片脏污,八爷的额头,已经出现了鲜红的血迹。
康熙深深地呼吸,轻轻地一闭眼。
老四!
康熙怒的想把老四给圈禁了!
可这个时候,他只能忍着,跟着一帮糟心儿子们感动感动。
大臣们因为皇子们的举动,泪流满脸,陈廷敬跪着上前几步,和康熙哭诉:“皇上,臣也是有岁数的老人了,臣不和皇上说国家天下。皇上,家和万事兴啊。皇上。皇子们如此兄弟情深,皇上,这是老天保佑大清啊。”
李光地直接伏地痛哭:“皇上,臣家里的孩子们闹得乌鸡眼一样,为了一个庄子,为了一个店铺,算计来算计去。皇上,皇子们这样友爱,多好啊。皇上!”
阿灵阿的嗓门最大:“皇上,大爷魇镇二爷,二爷如今已经好了,二爷一向宽仁,二爷再恼怒大爷,一定也不想大爷还继续被关着。皇上!大爷府上的孩子们是无辜的啊。皇上!”
好啊,这都要给老二道德绑架了。老二要是不原谅老大,就是不宽仁!康熙那气得,一张老龙脸青紫,马蹄袖下的手指头都在颤抖。
揆叙没有阿灵阿的大胆,也没有他和太子之间的仇恨,可他和太子爷也不和睦啊。大爷的母亲是纳兰氏惠妃!揆叙放声哭道:“皇上,臣看着皇家兄弟这样友爱,臣好感动。皇上,大爷有罪,您要他戴罪立功,皇上,大爷有能力忠心于您啊。皇上!”
康熙脸皮抽抽,脸上肌肉抖动,到底是没有开口。目光在一个个磕头哭嚎的儿子们身上掠过,落在唯二没有磕头,挺直了脊背跪着的老二和老三身上。
胤礽面容紧绷着,脸上肌肉一颤一颤的,牙关紧咬,老四!老四!
老四在威胁他,如果他不原谅大哥,就不是宽仁,就不能复立太子!
胤礽在上驷院被关了小半年,受尽了罪,尤其担心毓庆宫的一家人。他做梦都想被复立,重新做风光无限的太子爷。可他此刻只有满腔恨意,强烈的恨意冲击他的头脑,他完全忘记了今天一定好好表现,也完全忘记了熊赐履和王剡千叮嘱万叮嘱他的话。
胤祉呆呆木木的,这些日子,他真是在煎熬。他不是一个狠心人,他只是一个书生。大哥被圈禁,十三弟也差点儿陷进去,他夜里做噩梦都是大哥要杀他。如果太子复立,反正他自己也没有希望了,他干嘛还要背负陷害大哥和十三弟的良心债?
胤祉蓦然一弯腰,“砰砰”地磕头。
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哭,但他这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清秀斯文的脸上流露出来的悔恨和痛苦,那么的压抑,那样的深刻,要人见之落泪,心里酸酸的难受。
都是为了一个龙椅啊。可再怎么争斗,也是兄弟啊。在场的侍卫太监们都看低头擦眼泪,无声地哭泣。
康熙:“!!!”
好一个杀人诛心老四!
康熙暴跳如雷:“左右侍卫们,将这一群混账都拿下,都押送宗人府!不是要同情他们大哥吗?都去关着!”
侍卫们哪里敢动?大臣们哭抢着上前,抱住康熙的大腿。
“皇上,可不能啊。受罪在皇子们身上,疼在你心上啊。皇上。”
“皇上,皇子们做法纵然有错,都是好意啊。您打罚都成,四爷说得对,大爷是海东青啊,您别关着他啊。”
康熙蓦然老泪纵横。
朕能不疼老大吗?老大跟着朕上战场,每次都冲锋在前头,那个时候他才多大?跟去的老三和老四还小,他处处护着两个弟弟,他脾气不好嘴巴坏,可他是,他是自己第一个养住的孩子,朕怎么可能不疼他?
可是老大的嘴巴那么坏,留他在外头早晚惹事。康熙心里难受,又更气老大拎不清的,看不清自己的能力,一门心思争皇位,就他的那点心眼,打小儿在无逸斋就被弟弟们耍着。
“朕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康熙突然放声大哭,“太皇太后、皇考啊,是不是你们在天有灵,保佑玄烨?朕的儿子们……朕的儿子们……”
康熙哭得语无伦次。皇子们因为康熙的哭声,更能哭。大臣们悲痛难忍心神大乱,但到底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立即听清楚康熙话中的伤痛,“在天有灵,保佑玄烨……”这也是感动了啊。
一片哭声中,有一道尖锐的声音高喊:“皇太后到”
皇贵妃扶着皇太后,领着一群老嬷嬷太监们,慢慢地走进来,康熙一看到老母亲也给惊动了,知道是老四捣鬼,还是心里大恸,领着文武群臣给皇太后行礼,未语泪先流:“儿臣给皇额涅请安。皇额涅……”
皇太后看着皇帝,颤抖着双手扶他起来:“皇帝处理国事,我本不该来。可是,都是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皇帝,您生气,打罚都成,您不要气到自个儿。”皇太后说着话,也哭了出来。
康熙起身,朦胧的视线里看出来皇太后有备而来的模样,哭道:“皇额涅,都是儿臣没有做好,惊动了您,要您为这一帮子糟心的操心。皇额涅……”
“做长辈的,不给孩子们操心,给谁操心?”皇太后摇摇头,哭道:“我只盼着,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好好的,健康平安的。”
一句话引动康熙衷肠,真哭了。
“皇额涅……皇额涅,您怎么来了?”
“是老四派人去和皇贵妃说,说他要惹你生气了,皇贵妃担心他惹事,去找我。老四又怎么了?”昏花老眼在人群里寻找老四的身影,担忧道:“老四那?”
康熙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皇额涅,朕就知道是老四!”
“老四孝顺。胤祐病了,皇上不要人告诉我。老四要是被打了板子,我还不得心疼晕?老四那?”
康熙拿皇太后的偏心实在没招儿。
大臣们跪在康熙身边,突然有点同情康熙:四爷生怕自己被打板子,皇太后担心。提前找来皇太后。这就是孝顺?
康熙心疼自个儿,哭自己道:“皇额涅,老四犯错,该打。”
“打了他,你不心疼,我心疼。”皇太后看到孙子们跪着的一圈儿,发现他们还在哭着磕头,忙抬脚走过来,几步走到老四面前,一看他一张小俊脸都是泥土,额头都有了血迹,吓坏了。
“胤禛!”皇太后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脸:“脸怎么这样了?啊!皇帝!”
四爷小绿茶瞬间又是两行泪顺着泥土脸下来,孝顺道:“皇祖母,您别怪汗阿玛,是胤禛犯错,惹的汗阿玛伤心。皇祖母,都是胤禛的错,要您担心。”
皇太后可不听他的,胤禛的脸可不能毁了。顿时朝康熙看去:“皇帝!”
康熙心想,额头那点伤能怎么样?可他瞧着一贯干净白皙的老四这个模样,也是心疼。心疼就更气。
“皇额涅,您别管。”康熙怒声道。“这小子,无法无天。朕正要处理国家大事,他鼓动老八一嗓子,叭叭叭地都是他的理由。”
“就这么点事情?”皇太后阻止老四继续磕头,也怒了:“皇帝你说话,当儿子还不能插嘴了?老八就插一句话,能怎么了?”
康熙一噎。
“皇额涅,这不是插句话的事情!你别听他撒娇!”
“还能是多大的事?我的孙子们都额头受伤了,和我撒娇,我也不能管?”
“!!!”
“都别磕头了。”皇太后对孙子们一声怒吼,气得浑身都抖:“他们有错儿,皇帝教导就是。脸上是能伤到的吗?啊!”脸转向嬷嬷太监们:“带着你们的小主子走。”
康熙:“……”
“好好好”康熙真是无奈了。“皇额涅,您先回去休息,朕不要他们磕头了。都滚起来!”最后一声朝儿子们吼的,疾言厉色的,那是真动了真火。
皇太后惊喜,心疼地看着老四额头的伤势,哄着道:“可别惹你汗阿玛生气了,快认错儿。”
四爷不磕头,还是哭:“皇祖母,胤禛犯错,也要求汗阿玛。皇祖母!胤禛想要汗阿玛放了大哥和二哥。”
一句话要皇太后泪水涟涟,虽然她老人家偏疼老四,可是这些孙子们,哪一个不是在她面前长大的?
皇贵妃在一边哭着,孙子们围着自己都呜呜呜地哭着,好似小时候一样的小幼崽,受了伤,只能找长辈哭出来。
皇太后顿时心软了。
看向康熙。
康熙看一眼变得木木呆呆的老二,手指着老四:“你给他们求情,您就不怕被牵连?就不怕朕圈禁了你?”
“儿子不怕!”四爷脱口而出。吓得皇太后猛地给他脑门一巴掌,怒斥道:“浑说什么,和你阿玛好好说话。”
“好啊!”康熙已经怒气勃发,思及今天老四折腾的一出一出,哆嗦着手摸了摸腰间,没有佩刀,左右看看,劈手拽过隆科多,一把抽出他的宝剑,在手中一挺,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一个太监:“好你个老四!”猛地上前几步拿着剑指着他,帝王威势全部释放出来:“你到底怕不怕?”
“儿子不怕!”四爷梗着脖子,吸着鼻子看着老父亲,看一眼皇太后,痛苦地哭着,就是不低头。
皇太后被那长剑的寒光闪着,倒退一步,迷迷糊糊的问身边扶着自己的人:“皇贵妃,皇帝手里的是什么?”
“皇太后!”皇贵妃抱着皇太后,呜呜呜地哭着。
四爷一看,生怕皇贵妃和皇太后受到刺激,袖子呼噜一把眼泪,一扬下巴,哽咽道:“儿子不是怕你,是怕皇额涅和皇祖母担心。你看。”从袖筒里抽出来一副画儿,傲娇矜持地扔给康熙。
康熙以为是什么机密,收起来长剑,命令陈廷敬打开。
陈廷敬哆哆嗦嗦的,其他大臣皇子们反应过来,一呼隆地上来抱着康熙的大腿和胳膊。胤祥还大喊:“四哥你快跑。”
康熙:“……”
画儿打开,陈廷敬一眼看去,就是心肝一颤,大喊一声:“皇上您看。”
康熙被儿子们的手脚捆住,歪头一看,顿时一颗心好似被巨石撞击,最软最软的一块肉被石碾子一遍一遍地碾过去,痛不可言。
明朝汪广洋画的一副画儿《画虎》: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陈廷敬哭道:“皇上,四爷不怕你。皇上,四爷敬着你啊。皇上!”
李光地也看到了,思及自己的儿子们肝肠寸断:“皇上,为人父亲,都是这样的啊。皇上!”
男人之间情感的表达深沉而含蓄,王广洋以“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喻之,透彻地解析了父爱的伟大和沉默无声。
大臣们都小声地哭着。
皇子们看到了画儿,知道四哥不怕的原因,齐齐放声大哭:“汗阿玛,四哥也是为了大哥和二哥,汗阿玛!”胤祥哭得最伤心:“汗阿玛,四哥说您伤心啊,您一直伤心啊,汗阿玛!罚了大哥和二哥,您最伤心啊汗阿玛!”
康熙仰天看一眼,泪水朝肚子里流。
“罢了罢了,放出来老大和老二,戴罪立功。”康熙一句话出来,听着大臣们和儿子们惊喜地哭喊:“皇上圣明!”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好似看到太皇太后和自己微笑,心口蓦然一松,这小半年来的压力结成的冰山,开始融化。
“皇额涅,儿臣扶着您回去休息。您放心,儿臣不罚他们。”康熙话一出口,儿子们高喊,一起放开他扑向四哥/四弟。
“四哥/四弟,你快起来,汗阿玛不罚了!四哥/四弟你快去洗洗脸,你这脸可不能破相了!”
康熙瞅一眼这些糟心儿子们,大步朝皇太后走去,孝顺道:“皇额涅,您看,这就是皮小子。不打不行。”
皇太后一回神,听了康熙这话立即反驳:“再罚也不能罚脸。”
“是是是儿臣记住了。”
康熙和皇贵妃扶着皇太后回去休息,大臣们一看,赶紧地爬起来,李光地顾不得擦眼泪,小跑到胤礽身边,恭敬道:“二爷,皇上有一道旨意给您,但是要先和您说说话儿。”
那意思,您快跟着去啊。
皇子们自己闹腾,您不跟着三位长辈走,还愣着做什么?胤礽知道他的意思,可是他还沉浸在刚刚的闹腾中,神情恍惚。
一边的兄弟们抱在一起,高兴地跳着吼着,好不开心。
“四哥,我们去大哥家里喝酒,今天一定要把大哥的好酒都喝完不可。”
“四哥,我们再要大嫂整两个好菜,几个侄女儿包的饺子最好吃了。”
“四哥……”
四爷一挥胳膊:“好!就这样去大哥家里,要大哥看看我们为了他的付出。还有二哥。二哥!你看看!”四爷对着还发愣的老二指着自己的额头,气恼道:“二哥,你可要好好补偿弟弟。”
胤礽瞬间气得就要冲上去,一边的李光地赶紧拉住他。
“二爷,二爷,您快追皇太后、皇上、皇贵妃娘娘。”这个时候不表现孝顺,你还要什么时候孝顺?李光地自觉他这次真是操碎了心。
兄弟们齐齐冲着胤礽做鬼脸,瞧着他眼珠子都气红了的模样,灰头土脸的嘻嘻笑着,要多瘆得慌有多瘆得慌。
四爷:“二哥,弟弟们给你道喜了,你快去照顾皇祖母和汗阿玛,看看二嫂和孩子们。弟弟们先去给大哥道喜。走着!”
“走着!”
一群皇子们开开心心地,瞬间都走了。
胤礽被气得身体一个倒仰,幸好托合齐力气大扶住了他,托合齐哭道:“二爷,你快去见皇上。”
见了皇上,李光地才能宣旨意啊。
胤礽咬牙切齿的,老四!一把甩开托合齐,大踏步去追皇太后和康熙一行人。
大臣们和侍卫们瞧着他的背影,默默叹气:您好歹沉住气啊。哎!看看四爷。
在看看那群皇子们闹腾着离开的背影,更是叹气:这真真就是一个活阎王啊,杀人还要诛心的!
胤禔府上,看守的将士们突然看见一群皇子们出现,都兴高采烈的,开心地行礼。
钮祜禄家的音德恭敬地笑道:“阿哥爷们,奴才们已经收到旨意。和大爷道喜,大爷不信那。”
胤祉哈哈哈大笑:“没关系,这不,我们都来了。”眉眼舒朗,之前的抑郁消散,他又是斯文秀气的皇家三爷。顶着一脸的黄土眼泪鼻涕的,痛快地笑着:“弟弟们,我们直接进去。”
“好!进去。”“进去。”
兄弟们一拥而上,进来府邸,一眼看到前院里,大哥一身去年的旧衣服,守着一盆猪头肉用手抓着大吃特吃,嫂子和侄子侄女下人们都在默默垂泪,顿时心里一酸。
胤禩嘶吼一嗓子:“大哥!”
“大哥!”“大哥!大嫂!”兄弟们喊着,快跑上前,弘昱一头扑到四叔怀里,哭嚎不止:“四叔,四叔,他们说放开阿玛,他们骗人。阿玛难过。四叔,阿玛难过。”
“傻瓜,不是骗人的。是真的。”四爷抱着大侄子,感受他瘦下来的身体,心里一疼。“别怕。看看叔叔们头上的伤,你玛法心疼你阿玛,叔叔们给你阿玛求情,你玛法就放了你阿玛了。”
良久,良久,安静中,胤禔手里的一块猪头肉掉在盆里,油汪汪的大手在阳光下闪光,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弘昱在四叔的怀里,宛若天长地久一般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四叔额头上的血迹,抖着嘴唇,“哇”的一声:“四叔!!!!”
这一声,包含了一个孩子多大的恐惧和仿徨。
他真怕,一家人的命运,都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过去了。
“四叔!!弘昱害怕!四叔!弘昱害怕!”弘昱抱着四叔,颤抖着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胤禩看着大哥实在难过,扑倒在他身上使劲地摇着他的肩膀,大声地哭道:“大哥,您的手是拿剑拿枪的,大哥!”
胤禟胤俄胤裪胤祥胤禵等人,万万想不到,他们威风八面的大哥,会变成这样。
胤祥猛地一脚踢飞了这盆猪头肉,一块块肉在太阳底下飞扬。盆落在地上,发生“砰”的一声声响。
胤祥红着眼睛指着大哥怒吼:“大哥,你怎么能放弃!你看看侄子侄女们?侄女们都大了,要开始议亲了!”
“我怎么样我怎么样!”胤禔猛地跳起来大喊:“你们一个个的,胆子肥了是不是!”大手拍着胸膛:“大哥要是不养好身体,万一倒下了。他们更难过!懂不懂!”
“不懂!”胤禵一脸怒色对上大哥:“颓废就是颓废。你说,你这些天有练功夫吗?有看书吗?你是圈禁在府里了。但汗阿玛没有说你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吃吃吃!”
胤禔猛地一捂脑袋,一屁股坐下来,无声地哭着:“大哥打小儿就笨。大哥不会教导他们学文学武,只能这样,只会这样。”
兄弟们的吵闹响在耳边,弟弟们硬拽着大哥去洗漱,大福晋激动地给下人们发赏钱,一枚枚铜钱,不是往日的银锭子金瓜子,却是所有人喜极而泣。
四爷微微侧首,骨节分明的手不停地安抚侄子消瘦颤抖的后背,拇指上翡翠扳指的光芒闪动,一阵轻微的冰凉隔着肌肤沁心而入。春日里日影狭长,隔着满院子无人打理的疯长花草细细筛进,连墙角的铜漏声也越发清晰入耳来,缓缓“咚”一声,似砸在心上一般,连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摇晃。
四爷低头抚着弘昱毛刺的脑袋,低低道:“好孩子……”
音德的叹息简洁而哀伤,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四爷,您也赶紧去洗漱。您的伤口进了土,不能拖延。”
四爷看着她,语气里骤然失却了所有温度:“我没事。这里的人你都管好了。有手脚不干净的,都管好。一般的东西无所谓,但是大哥大嫂重视的东西,要看顾好。”
音德因为四爷的严厉,表情里带着温和的体贴:“四爷,您放心。平日我们都注意着,大爷和大福晋都好着。”
皇家贵胄被圈禁,生活某方面也是艰难。不缺吃穿,但首先奴仆们都是不听话了,都有了心思了。这是人之常情。胤禔说的对,他身体好着,才能镇压这些下人和看管的士兵们,护住一家人。
心中有明净如台的温暖,幸好老父亲命令音德等人看管。
四爷默默片刻,对音德温然唏嘘:“幸好是你们带兵看管。时间也不长。”
上辈子最后见到的大哥,四爷已经不忍心去回忆。唯一的骄傲是生了二十个儿女,要自己给养着。
四爷无奈摇头,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息,皇太后派来太医叶桂给他们清理额头,叶桂诚惶诚恐的,也怕皇子们的额头留下一点点疤痕,仔仔细细地清洗上药。
四爷被疼的“嘶”一声。叶桂忙道:“这药是一定不留疤痕的。但是很疼。四爷您忍着。皇太后说了,您的俊脸一定不能伤到。”
“……”
叶桂小心地抹药,又道:“皇太后说,您的侧福晋人选定下来了。您要娶媳妇,一定要好好养着这张脸。”
“……”
四爷乜他一眼:“小桂子,你不是要出门游历?”
“我倒是想啊。可皇子爷们这样伤着,皇上不同意我走啊。”叶桂也很烦恼。“四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可不能不在意。尤其这张脸。这是皇家的一个招牌。”
“……”
“您信我的。您有这张脸,别人再恨你,也能体谅你。你要是没有了这张脸,就您活阎王的名声,走到大街上一定被人吐唾沫。”
“……胡说八道。”
“至理名言。”
两个人在屋里贫嘴,收拾好自己的胤祥晃过来,听到一耳朵,哈哈哈哈大笑。
“四哥,您没看皇祖母紧张你的小脸紧张的。”胤祥笑的忒是痛快。“四哥,你要娶小嫂子了?小桂子,是哪一家的姑娘你听说了吗?”
叶桂手上动作不停:“十三爷,旨意没下,我就是知道,也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