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和胤禵几乎同时勒住了马。四爷奇怪地回头瞧着他们。后边远远跟着的八十名王府护卫也都驻马,不知他兄弟之间出了什么事。胤祥抬头看了看天,阴得很重,铅灰的云压得低低的,缓慢又略带迟疑地向南移动,不时飘落着纸屑一样的雪在风中旋舞着,许久才道:“四哥,我有不详的预感……”因见四哥只一味摇头,胤祥又恨声道:“都是天家子孙,怕什么?四哥你放心。”
“四哥,你不要担心我们,你照顾好自己。”胤禵也最是担心他四哥的懒性子,表情阴郁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做出来什么!”“你倒要看看?”胤祥冷冷看着斩钉截铁的胤禵,说道:“你之前不就是和八哥走得近?还和我吵架!看准了八哥的热灶头是吧?今天又争得什么?为什么不让给八哥?”
胤禵怒声道:“跟着八哥是跟着八哥,该争要争。凭什么我不争!我也是汗阿玛的儿子!……”
胤禵的声音越来越高,胤祥厉声道:“你小点声!”四爷突然扬手“啪”地掴了胤禵一个耳光,眉眼冷峻:“走,回如意洲去。今儿四哥代替汗阿玛打你一巴掌!你还不服气?”说罢双腿一夹,那马扬蹄嘶鸣飞驰而去。胤祥一怔,忙加鞭追了上去。胤禵挨了一掌,他倒觉得心里熨贴清爽了许多:四哥到底还是护着我的!
兄弟三个回到如意洲岛上,已是傍晚时分,晚秋天白日短,天又阴,麻苍苍的,朔风微啸中雪渐渐大起来,在坚冻的大地上盖了薄薄一层。
顺着堤坝,过了拱桥,胤祥远远便见苏培盛陪着两个孩子在门口挑灯守望,旁边还站着一个官,穿着雪雁补服,戴着青金石顶戴,便对胤禛道:“那不是戴铎嘛!”四爷也是一怔,正要说话,戴铎早迎上来叩下头去,说道:“奴才戴铎给四爷请安,给十三爷请安!给十四爷请安。”
“老戴!”胤祥与哥哥弟弟并辔狂奔一路,一天烦恼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边下马,笑道:“你这马屁精,不在福州道好好营生,跑这里做什么?你倒活得结实,吃得黑红油亮,一时半会怕是死不了了。”
戴铎看了看四爷脸色,像是很高兴的模样,胤祥自幼在府里混,彼此玩笑惯了的,因躬身凑趣儿赔笑道:“十三爷这么康泰,奴才怎么舍得死?得侍候着爷封了王,活到个一百多岁,奴才才好去见阎王爷呢……”四爷不等戴铎说完,便打断了,笑骂道:“往后你们见十三爷十四爷也要规矩点——接到我的信了?”
“是——接到了。”戴铎忙正容答道:“奴才十月初五回京,主子已经走了,遵主子的命看了看遵化的庄子,又回到北京,恰好李卫他也惦记着主子,我们就一起来了。这一路的道儿可真难走……”
戴铎一边说,四爷已经移步往里走,听着他说任上的事,也不言声,只胤祥胤禵插着问几句一路风土人情,迤逦来到如意斋东北角的梵音阁,高斌早已迎了出来,只邬思道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中静候。见三位皇子爷进来,邬思道笑道:“瞧神气,今儿射猎,十三爷和十四爷想必得了彩头?”
“莫提也罢!”四爷敛了笑容,几个小厮上前给主子拍打雪帽披风上的雪花,四爷领着两个弟弟坐下来,命李卫、高斌和戴铎坐了,抚膝叹道,“今儿个你们十四爷差点死在围场!刚刚才劝说好了些。”说着便将围猎情形细述了。邬思道一直目光炯炯凝神听着,没有插言。高斌和戴铎交换了一下目光,戴铎不由地关心道:“十四爷要不要来杯酒?”
邬思道待要开口,不防苏培盛领着王柱儿进来行礼,王柱儿谄媚地笑道:“爷,十四爷,我家爷在‘月色江声’摆了酒,派奴才来唤十四爷去喝酒。”
胤禵一愣,第一反应是愤怒。可他转念一想,咬着唇,心里犹豫再犹豫,还是看向四哥,还是说道:“四哥,我去看看。”
四爷:“去吧,等一会儿天气晴了,月亮出来,喝酒正好。”
胤祥英气勃发的眉眼怒瞪着他,胤禵莫名一阵心虚,到底还是抬脚走了。在院子八角亭里遇到“嘿哈嘿哈”练功的弘晖和弘时,和平时一样抱抱亲亲的亲近着,最后还带着两个侄子一起去了?!
弘晖/弘时喊着:“阿玛,十三叔,我们去看月亮去了哦。”
四爷应一声:“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胤祥趴在窗边看着,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大笑:“弘晖、弘时,你们两个一天吃吃吃,晚上少吃一点儿。”
“哎,记得了。”
两个孩子要小太监给穿上蓑衣木屐,兴冲冲地跑在大雪里撒欢儿,跟着十四叔一蹦一跳地走着。
胤祥瞅着十四弟强撑的叔叔气势,更是笑不可仰:“四哥你看,我们的十四弟,这是一根蜡烛两头烧,顾头又要顾尾了。哈哈哈哈。这大雪的天,哪里来的月亮?哈哈哈哈。”
四爷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兄弟喝酒聚一聚挺好,老十四带着孩子们一起那是心意。”
戴铎和高斌互看一眼,他们都是看着皇子们长大的,对于皇子们如今的各自分派,除了争斗的正常理解外,其实都挺复杂的,还有一丝丝担忧。苏培盛一眯眼问:“爷,下雪那,温一壶酒,整几个小菜?”
“嗯。去吧。将承德的驴肉驴杂切两盘。羊肉汤烧一大锅,都喝一碗暖一暖。”
“嗻!”苏培盛兴冲冲地走了,一碗羊汤,爷想着吩咐了,还没喝心里就暖和了。
大琴大鼓摆开膳桌,端来水盆众人洗漱,众人喝着酒,用着小菜,恰好胤祚来了,兄弟三个都是大方人,酒桌上气氛都是热烈,仆人也都给敬他们酒,对对子投壶的,谈笑风生。
胤禩那边,若有月上东山,蛟洁的月光映照平静的湖水,是山庄十大美景之一,只是今天月亮没有出来,反而大雪越下越大,几个兄弟在里头屋子里喝酒畅谈,孩子们看着下雪的湖面高兴,在最靠近湖面的亭子里跳着蹦着,天真的欢笑声惊得冷肃的天气起来一阵阵暖意。
胤禩从窗户里看着孩子们,脸上不由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儿。
胤禟听着也舒畅,放下酒杯关心地问:“弘晖和弘时真不用吃点儿?”瞅着桌上的饭菜,吩咐自己的小厮陈侠义:“去给小主子们送去一份杏仁茶,今天的荷叶鸡好,送一只过去,再送一份玫瑰鲜花饼。记得,都要热的。”
陈侠义响亮地答应一声:“奴才这就去厨房。”转身小跑走了。
“他们都不饿。”胤禵侧耳细听着两个小侄子的欢笑声,无奈宠溺道:“四嫂说他们年纪小不给跟来,偏六哥硬要带着,跟在湖边烤鱼烤虾的吃了一天,刚来的时候十三哥还叮嘱,不能给他们吃多了。”
胤俄用着自己专门的红薯姜汤,不在意道:“孩子们都饿得快。这么冷的天,吃一口热的肚子里才暖和。”又瞅着哥哥弟弟们道:“四嫂给的这个汤真好,这两年每年秋天喝着,冬天不再手脚冰凉了,你们要不要尝尝?”
“给我们都来一碗。”胤禟摸着自己瘦下去的肚子,感叹道:“我这大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胖回来。这人一瘦啊,是不抗冻。”
胤俄愉快地吩咐自己的小厮:“去厨房端来汤坛子。”胤禩遥遥地看着孩子们的闹腾,坐回来,瞅着胤禟无奈地笑:“你赶紧的,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十一哥,你十一哥领着孩子们玩耍的架势,看得八哥我都心热。”
胤禟咳嗽几声,吐糟道:“生儿生女是我能做主的吗?我也着急啊。可是着急来了三个闺女才一个儿子。”又告饶道:“马上,马上,有一个侍妾有孕了,如果是儿子,就过继给十一哥。”
兄弟们讨论孩子的事情,话题绕回来,胤禵半是解释半是试探地说:“八哥今天好奇怪,八哥和汗阿玛提出来不拿玉如意做赏赐,我还吓了一跳……”胤禟白眼一翻:“八哥刚说了,那是谦虚,也是表示给汗阿玛看,深明大义。”
胤俄倒是不偏不倚:“十四弟吓一跳很正常,我也吓一跳。九哥,你也才是反应过来,你当时不是也吓得白了脸?”
胤禟气得闷头用菜。
胤禵拎着银酒壶给三个哥哥和自己倒酒,举杯惭愧道:“八哥,今天的事情,弟弟对不住。弟弟意气用事,坏了八哥的大好事。弟弟先干为敬。”
“过去的事情莫要提了。”
“刚八哥说了,他就想出一回风头,你也拦着,还要闹自杀。”胤禟在吃碟里一抬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胤俄夹一筷子炖豆腐,停在吃碟里,跟着翻一个白眼:“就是。就你小气,居然跟着老十三一起闹。还天天说亲近八哥。”
胤禵倒也不怵,严肃了脸看着八哥:“八哥,弟弟很抱歉。但弟弟和八哥亲近,也确实不认可八哥今天的行为。这是弟弟的坚持。至于八哥要出一回风头,八哥,弟弟不知道,弟弟再干一杯赔罪。”又是一杯到底。
“这点事情,莫要提了。”八爷温润地笑着,他当然不能说,他的行为就是结合了上辈子四哥的言行,自觉今天在汗阿玛面前表现完美,遂扯开话题道:“这雪越下越大了,这两年天气古怪着,我们受不住,反而是孩子们适应的好,……”兄弟们齐声附和,一起说着今天弘昱跟着大哥打猎的英姿,说将来弘晖和弘时和他们四哥一样惫懒。
外头湖边八角亭子里,弘昱照顾堂弟们安全,十一阿哥给他们讲承德山庄的修建过程,园林美学。陈侠义送来食盒,弘晖和弘时弯胖腰,一人从荷包里掏出来一角银子:“赏陈侠义。”
“奴才谢两个小主子赏赐。”陈侠义喜得找不到北:果然四爷家的孩子最是大方。
十一阿哥无声一笑:“还能吃吗?饱了就喝一碗汤。”
“能吃!要吃鸡肉!”异口同声。
男孩子都喜欢吃肉,十一阿哥笑着:“一人少吃一点点。”
“好的哦”孩子们给十一叔叔做鬼脸,挺着鼓鼓的胖肚子吃的喷香,不多一会儿,康熙吩咐魏珠特意送来的赤小豆鲤鱼汤,一人一小碗,吃的他们一个个摊着肚皮,可算老实了。
弘晖摊在长椅上,要魏珠给揉着肚子,望着外头大雪弥漫风刮湖面,目光炯炯有神。魏珠可算了解梁九功复杂的心情:弘晖阿哥那是真可爱啊,真好啊,和四爷当年一样啊,将来可别和他阿玛一样是个活阎王啊。
弘晖肚子里舒服一点儿,人又躺不住了:“谢谢魏管事。”蹦跳起来趴在栏杆上更近地瞅着湖面,大眼睛亮亮的:“阿玛造山庄,弘晖知道。”
十一阿哥给弘时揉着肚子,取笑他:“你小子还知道?十一叔想一想,你那时候多大一点儿?夜里还尿床那。”
弘晖一转身,嬉笑着扑到十一叔的怀里猴闹着:“我知道,我就知道。”
“好你知道”十一阿哥可受不住他这个小胖墩的扑腾,要弘昱扶着他站好,捏捏他的胖脸蛋儿,哄着道:“我们来画图纸玩儿,画一个亭子,画的好了,十一叔出银子给你们造。”
“嗷”几个皇孙们兴高采烈的,顿时又兴奋起来,要小太监奉上笔墨纸砚,摩拳擦掌地要画他们心里最美的亭子。
烟波致爽殿,黄瓦红墙,描金彩绘,堂皇耀目地掩映在山水田园里,尽显帝王气势。北行过门殿,再北有殿七楹,进深两间,侍卫们往来巡逻不断,李德全领着小太监给里头送酒菜,主殿里,康熙端坐上首,亲近大臣们列坐两边。
一人面前一张小桌,桌上有清淡美味的汤羹酒菜,香气和热气蔓延一个屋子,正气氛好的时候,阿灵阿打起来帘子进来,给康熙行礼:“给皇上请安。”一脸的怒色。
康熙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阿灵阿一起身,怒道:“皇上您不知道,鄂伦岱多么可恶!刚臣说下大雪了,其他皇子们的住处都好,只四贝勒爷住在如意洲小岛上,看有没有手炉脚炉的,都送去,问问还需要什么。他就嚷嚷说:‘四爷的住处好着那,假山、凉亭、殿堂、庙宇、水池都有,布局巧妙得紧,能缺什么?’这是人话吗?臣和他大吵一架,他还要打架,臣不怕他,但也不能闹事,就过来了。”
话音一落,鄂伦岱也打帘子进来了,给康熙磕头:“给皇上请安。”
“起来。”康熙笑着:“到底怎么回事?朕刚听阿灵阿说完,也听你说说。”
鄂伦岱一起身,也是一脸怒气冲冲,只是对比阿灵阿的贵族子弟气质,彪悍的身形里透着一抹悍勇。声音也是无畏得很:“皇上圣明,臣是不会巴结我们四爷的,哪有阿灵阿机灵啊,左右逢源。臣刚已经派二十个侍卫去如意洲看了,这才十月天能怎么冷?关键是安全警戒。”
“嗯,说的都有道理。”康熙放下筷子,面容一沉:“老四那里,有老六、老十三、弘晖和弘时。在小岛上不方便,警戒是一方面,保暖也要注意。就不能都办了?去吧,都给办了。”
“嗻!”
两个从小到大的冤家对头互瞪一眼,愤愤地行礼离开了。
康熙对着大臣们气恼道:“这两个,整天乌鸡眼一样地争着斗着。”
大臣们赔着笑儿,一个是您表弟,一个是您小舅子,我们能说什么?陈廷敬笑道:“皇上,如意洲还是好的,是山庄最安静的地方。”
“就老四瞎折腾。”康熙很是嫌弃。“一共两个小岛。老大要冬泳,要了月色江声。老四就要如意洲。说是山庄中心,其实最是偏僻地方。偏他还要带着孩子。”
下首第一位的老王剡气喘吁吁的,人很是没有精神,但还是极力打起来精神。
“皇上,臣听说,弘晖阿哥和弘时阿哥,一岁的时候春秋天还只穿一个肚兜?”
“哎你们可不能学他养孩子的法子。”康熙一脸牙疼的模样,用了一口鱼汤,忒是埋汰的态度。“他是少年时候去了边境一趟,看边境上人养孩子的法子,边境是为了要孩子适应寒冷,北京哪里需要?可他皇祖母也支持,朕没有办法,给他去少林寺找来强筋健体的方子,养的家里几个孩子都皮实的,这不,这么冷的天,还在月色江声看雪那。”
大臣们都笑了出来,李光地笑道:“皇上疼皇孙们那。”
“朕不疼怎么办?就你们四爷那懒样子,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弘晖一岁就知道牵着他散步照顾他!”康熙摇摇头,“朕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懒的。懒的你都没招儿。”忒是无奈的样子。
熊赐履放下筷子,睁着昏花老眼,略好奇地问:“皇上,少林寺真有易筋经洗精伐髓?”
“骗人的。”康熙直接一句。“强筋健体的方子,也只能孩子用,骨骼长成了就没用了。作用也只是一点点,抗冻。”低头看膳桌,指着汤碗,“一天一碗鲤鱼汤,一样的效果。”
哈哈哈哈哈哈!大臣们没忍住,都笑出声儿。
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穿起来正事,王剡抬头动动老花眼镜,费力地看着皇上,颤颤巍巍道:“皇上,臣听说,鄂伦岱当一等侍卫时,基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好好上岗还经常出入赌场或者其他不正经的地方,此外还偷偷变卖家中的藏品和宝物,甚至是皇上您的赏赐之物!”
鄂伦岱可是八爷的铁杆之一。不像阿灵阿,虽然喜欢八爷的为人吧,但更敬佩四爷的霸气。在座的都一时愣住,王剡要亲自出头帮助太子?谁不知道鄂伦岱负责侍卫布防?
康熙用着鱼汤,没有说话。
马齐眼睛一眯,咽下口中的一口鹿肉,笑道:“皇上,臣认为,这些都是大罪,但还是安全第一。鄂伦岱做领侍卫内大臣,一直忠心耿耿,我们都有目共睹。”
其他大臣都不说话,专注用饭菜,好似饿了十天一样。熊赐履瞧皇上还是不说话,心里担忧着急:鄂伦岱做领侍卫内大臣,对太子是大大的不利,更何况皇上还在宫里将之前的侍卫都换了,现在的侍卫又换了,难道皇上真的站在直郡王和八贝勒一边?
“皇上,臣有一个建议。”熊赐履试探道:“瓜尔佳家的傅尔丹小公爷,也是不错的。钮祜禄家的音德公爷也办差认真。”
康熙夹一筷子清炒蘑菇用着,慢慢咽下去后,面对熊赐履期待的目光,点点头:“要傅尔丹跟着鄂伦岱一起。”
熊赐履顿时大喜。康熙吩咐梁九功:“去和傅尔丹宣旨,就说,要他做领侍卫内大臣副职。”
“嗻!”
梁九功下去了,众人又开始谈笑。
傅尔丹一贯和太子不和睦,但他心高气傲,作为满洲军功集团的另一家继承人,对于八贝勒更是看不惯。音德跟着哥哥法喀的脚步,不像弟弟阿灵阿那样权利心重,一心忠于皇上。这两个,不管哪一个,对于目前的形势来说,都是能间接钳制大爷和八爷,间间接帮助太子了。
傅尔丹听完旨意,矜持地高兴着,却并没有多高兴。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是早晚的事情。虽然他还年轻,二十五六岁。
鄂伦岱气得跳脚,认为都是阿灵阿导致的,跑来找阿灵阿。阿灵阿也迷糊那,心情烦躁之下,和他大打出手,在大雪里打的难分难解。
侍卫们给拉开了,康熙听说了,只是一笑:“打打也好。”
太子在东宫宴请自己的幕僚属官们,贾应选小跑进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他微微一沉吟,高兴于老父亲到底是同意了,随即却又更郁闷。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高兴!
手上的白玉酒杯握紧,清澈金黄的酒水晃荡着。太子脸上肌肉扭曲狰狞。
太子极其厌恶佟佳家的人,鄂伦岱、隆科多,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讨厌。
而对于这些军功集团的继承人,更是从小就厌恶。
当年逼得阿灵阿大闹钮祜禄贵妃的灵堂,逼得钮祜禄家分成两份,但却没有一份投靠他的,法喀只忠于皇上,阿灵阿居然有投靠老八的架势!
一仰脖子灌下一杯酒,三十年来压在心里的不顺好似要爆发,太子一杯杯地灌着酒,几个人早已站起身来,见太子气色不好,刚要问,太子便道:“凌普那?要他进来伺候。”
眼看着太子脸上红了,贾应选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回道:“太子殿下,凌普刚走。”“走了?他也不来伺候了?”喝醉的太子醉醺醺地骂着:“太子,什么太子?做得好了,说我夺权,做的不好,说我无能,呵呵!连一个奶公也不来伺候了!”
贾应选吓得捂住耳朵,哭道:“爷,这话可不能说啊。”
“有什么不能说?”太子大着舌头,再一杯酒灌下去,眼睛都发直了。
“太子,太子,哪一个认孤这个太子?他们一心想要八旗选举那。”太子一句话出口,心口烧的慌,心里难受得紧,就感觉这个太子做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身体摇晃,想站起来,腿一软,倒在圈椅里,手中酒杯也掉在地毯上,酒液都泼了出来,浸透在富贵牡丹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贾应选忙上前扶着:“太子殿下,奴才伺候您休息。”
“孤不休息。”太子胡乱地挣扎着。“玉如意都能拿出来作为赏赐,我还休息什么?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吗?”
“爷,那只是一柄如意。您是皇太子。”贾应选真哭了,他明白太子在意,可他又能说什么安慰?“爷,奴才扶着您去休息。快来人。”
帘子挑开,又进来两个小太监,一起搀扶太子。太子醉醺醺地喊着:“孤不要休息,孤要去找皇额涅,孤要去找皇额涅……”
那语气,模样,要贾应选眼里含泪,劝说着:“太子殿下,奴才扶着你去休息。”
“孤不要休息……”太子还是喊着,他脚步踉跄,眼睛没有焦距,却是突然间力气大得很,出来主殿,在院子里胡乱走着,身体里火烧的疼痛,心里更疼痛,瞧着一个侍卫长得好看,看直了眼。贾应选立即站在太子跟前挡着,哀求道:“爷,那位是钮钴禄家的人。”
太子醉了,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自嘲地笑着,恼怒道:“新来的侍卫就是好,你挡着什么?”
“没挡着没挡着。”贾应选大着胆子凑上前,贴着太子的耳朵:“爷,奴才给你选了一个可心人儿,您一定喜欢。快,带上来。”
另一个小太监忙慌跑下去,领着一个小太监上来,太子一看,再次直了眼,青衣小帽玉树临风且颇有女子媚态,眉眼柔和含情脉脉,只一眼,好似自己是他的全部世界。
太子忘记了侍卫,摇摇晃晃地回来寝殿待要入巷,好歹还记得问贾应选:“干净吗?”
“干净。”这小太监含泪笑道,白生生的脸可能是因为冷异常的白,越发楚楚动人:“太子爷,奴才每天用茉莉花捣的汁擦边全身,皮肤白着那。奴才五年来一直用流食,随时准备着伺候太子殿下。爷,奴才叫刘思,奴才喜欢爷。”
太子果然感动了,一把掀开小太监的衣袍,里面居然没有穿里裤,果然是一身雪肤白嫩细腻,伸手一摸,宛若凝脂般爱不释手。顿时就情急地撩袍子——“爷,爷,李德全来了,皇上找爷。”
康熙宣见,太子只好放开了小太监,贾应选和其他小太监赶紧地给他整理衣服。一场好事被冲散了,他心中怒火上窜,对着贾应选“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打了过去:“穿衣服也不会穿,弄疼了孤的头发。”贾应选挨了打可不敢叫屈:“爷,都是奴才的错儿。爷,皇上找爷那。”
怀着一肚子的不痛快,太子慢吞吞地换了衣服,晃悠悠地被小太监搀扶着,来到致爽殿,见到七八分醉意的康熙。
康熙的身边居然站在灵答应,低着头。太子看见一截白皙的脖子天鹅颈一样,还有一双精致绝伦的珠宝靴子。康熙也醉酒,没有发现太子的异样,外头刮起西北风来,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好似他们父子两个今天的关系。里头四五个火盆燃烧,温暖如春,面对面,也说不来一句话。康熙没说“今天的玉如意赏赐,什么也不代表。”太子也没有安慰一句“今天的围猎不欢而散,汗阿玛您别放在心上”。
良久,终究是康熙作为父亲先扛不住,要了一杯温茶坐着出神,灵答应看一眼太子,摇着他的胳膊:“皇上”用眼神示意太子。“太子殿下在等着您说话那。”
康熙点头一叹,关心地瞧着他:“胤礽,听说你喝醉了?用了醒酒汤了吗?”
“没有。”太子回答。
康熙瞧着他面带潮红,无精打采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去用了醒酒汤,早点儿休息。”
“儿子谢汗阿玛关心。”太子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康熙见他如此,本来要说的话咽回去肚子里,蓦然生出来一股子气:“注意着形象,大晚上喝醉酒乱走,路过的王公们都说了。”
太子心里也是一股子气,口气变硬:“儿臣喝醉了,出来散散酒气。”
康熙:“……”
灵答应给康熙顺着后背,娇声撒娇地婉言道:“皇上,太子殿下喝醉了那,您也要早点休息那。”
“罢了罢了。”康熙挥挥手,“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太子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这就是有人在皇父面前帮忙说话的感觉吗?母亲,母亲,你若在,你若在……
太子恍恍惚惚地出来致爽殿,举目望天,大雪纷纷扬扬,雪花好似棉絮,一朵朵都堵在心口。
他满腹心思离开致爽殿,心里空空落落的,路上和遇到的老三说了几句话,怏怏回到东宫中时,一个人兀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听着外头风雪穿檐的呼号呜咽声音,越想越觉万绪纷来无以自解,因叫太监泡了酽酽的普洱茶,斜倚在春凳上只是出神。一时赵国栋抱着一叠文案进来,忙站住脚道:“太子爷,您要去休息吗?”
“嗯。”
“奴才刚从太医们那里回来。”
“嗯。”
“太医院的孟太医来过。太子爷要的药已经配好。遵太子谕,加了一味雪莲。”
“丸剂散剂?”
“丸剂。”
赵国栋一头说,向金漆大柜中取出一个小包儿捧给太子。
太子打开看时,是一色花生大的粒子,蜜蜡炼制,嗅一嗅,异香扑鼻,便用了一口茶,服用了下去。这是他从胤祉书房《永乐大典》里抄的古方,滋阴壮阳祛老还少的宝贝,据说是炎黄二帝一夜御七女服食的丹方。但这种东西,一旦露出去,就是件了不得的事。
就是王掞、熊赐履等人知道,也不知生出多少麻烦。再加上那次在猎苑泄露要康熙知道了被训斥,如今防着太监们不稳当,他一向都随身服用。一边缓和药力,一边问道:“所有人都散了?休息了?侍卫们布防那?”
“布防都在进行。据说傅尔丹和鄂伦岱不和睦,要调上来自己亲近的侍卫扈从皇上。”
太子喘了一口粗气,心下略觉安生,觉得似乎已经明白了老父亲的“圣意”,回来寝殿,和衣倒下,目光炯炯地望着殿顶的藻井,等到药力上来,小太监刘思裹着披风被送了上来,他看着这小太监,恍惚间居然是灵答应欢笑的面容,这要他心生一种罪恶感,却好似更刺激了,身体发热似火,掀开披风一把按住了背就剧烈冲撞起来。
可是,太子又被打断了。
这也不奇怪,现在对于其他人来说,刚结束宴席醒酒,最多准备休息了,哪里就开始“办事”了那。
原来是王剡和熊赐履不放心太子,在皇上面前喝了酒,堪堪醒酒后一起来看看太子。
君臣落座,熊赐履道:“太子殿下,这是方才皇上说起来两件事的案卷,阿拉布坦再次在准噶尔出兵喀尔喀蒙古,车臣台吉抵挡不住,西宁将军请调兵防护,还有粮秣军饷出项,一大堆军务,明天会正式商议这件事。还有边境办学,办学带来的问题多,不光是书本贵,书本印刷需要纸张,纸张需要造纸,造纸需要树木……皇上担心伐树造成水土流失,明天也要和王公们商议这件事。”
太子满不情愿地坐下一件一件听着,却是有点意马心猿神不守舍,脑子里一会儿是小太监刘思,一会儿是康熙,还是灵答应,……忽又想到叫太医院配药,可不能叫眼前这两个人知道了……
熊赐履疑惑道:“太子殿下,您今个儿似乎有什么心事,看上去有些烦躁不安?”
太子“啪”地将案卷向案上一甩,冷笑道:“我倒有心事,只没人安慰也是枉然!真不知老四一心要办学为哪般?”牢骚完了叹道:“办学的事情果然不行。今日闹得欢,不防头日后拉清单么?我最怕皇上变心,如今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