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离开,孟慎言要带陆瑜去见见老太太。
自从知道孟慎言恋爱后,老太太已经催了好多次了。
车碾过郊区的土路,摇摇晃晃地往鹿山城里开。
陆瑜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后退的绿影,微蹙着眉,像是在沉吟什么。
孟慎言拉着陆瑜的手轻轻晃了晃,“想什么?”
陆瑜回眸,认真地看着孟慎言,“孟慎言,我觉得我似乎在哪儿见过你母亲。”
倏地,孟慎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紧凝着陆瑜,“哪里?”
陆瑜蹙眉,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孟慎言眼底划过一丝黯然,他将陆瑜揽过来,压在肩头,轻声说:“没事,慢慢想,还有很多时间。”
老太太一见陆瑜就很喜欢。
做了一桌子菜招待陆瑜,饭后还拉着孟慎言,说了好多以前孟慎言的事。
“唉哟,你不知道言言和他妈妈才搬来这里的时候,真的又小又瘦,真的是可怜见的。”
老太太感性,说起以前的事,就忍不住抹泪。
孟慎言这么被当众处刑,有些难堪,借故出门买点水果,就出门了。
老太太看着他背影,笑了笑:“这孩子啊就是脸皮薄。”
陆瑜但笑不语。
心中却忍不住腹诽。
孟慎言脸皮薄?
她还真没看出来。
又陪着老太太聊了会儿天,老太太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小瑜,我这儿有个宝贝要给你。”
很快,老太太就从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的大信封。
她递给陆瑜。
“这都是言言的宝贝,以前放在枕头下面,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当时住院时,唯一带过去的就是这个,有一次护士打扫卫生,给他收起来,他回去没看到,当时还犯病了。”
“后来啊,他出国了,就把这东西落下了。”
“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再问过,我想他是忘了,这是他的东西,不论要还是不要,都该他自己处理,你帮我交给他吧。”
陆瑜接了过来,信封很轻,轻飘飘的,感觉里面没有装多少东西。
封口是黏住的。
“好的,我会交给他。”
老太太越看陆瑜越满意,今晚上陆瑜和孟慎言要在这里住下,她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带着陆瑜去看,“这是言言以前住的房间,我已经换了新的被褥,言言住小芸那屋,你们凑合着住一晚,就不要花钱去住酒店了。”
“你们赚钱都不容易。”
老太太朴实且温暖,陆瑜很喜欢她。
聊了会儿,老太太就出去了,随便将门给她带上。
陆瑜站在这十平不到的房间里,一眼就能看完全局,除了床,衣柜,以及一张书桌,就没什么东西了。
不过有一扇很宽的窗。
朝南。
是这套老房子里采光最好的一间了。
白天时,应该会有暖洋洋的日光照进来,这应该是老太太一家给予孟慎言的温柔。
陆瑜拧着那牛皮袋,想去推开那扇紧闭的窗户。
抬起手时,牛皮袋的封口太长,失了粘性,开了。
一张纸片飘了出来。
陆瑜刚要去捡,倏然愣住了。
她看到了自己。
陆瑜心跳倏然加快,她蹲下身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像是从那种杂志上裁出来的图片,她穿着雪白蓬松公主裙,娉婷玉立在旋转楼梯上,微侧着脸,朝下凝看。
这张照片,陆瑜家也有原版照片。
那是她十七岁那年夏天,她考上了北城大学,陆成衍为她办的那场成人礼时,拍下的照片,后来被登在了杂志上,做了一期专栏。
或许是怕图片皱了,孟慎言还在这张薄薄的纸后,糊上了一张硬壳卡纸。
手指贴在上面,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痕迹。
陆瑜深吸了口气,将照片翻转。
卡纸上果然写着一行字。
星星出现了。
我要去找她。
陆瑜的十七岁,孟慎言说要来找她。
她突然就想起程芸说孟慎言自从母亲去世后,就一直活得消极,闭门不出,将自己封闭在家里。
突然有一天,他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说要复读,休学多年的人,不分昼夜地学了一年,考上了北城大学。
程芸不知道原因,此刻,陆瑜好像通过遥远的时光碎片,抓住了真相。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那行略微褪色的清俊字迹上。
——我要去找她。
所以,孟慎言就来北城大学找她了。
陆瑜捏紧手,看向那个牛皮袋,里面还有两张薄薄的纸,像是拍立得的卡纸。
孟慎言在外面转悠了一个小时,专门去海边的那家海鲜馆买了些宵夜回来,他记得陆瑜喜欢吃那里的虾。
回到家时,老太太已经睡了。
客厅里亮着一盏灯,专门给他留的。
以前孟慎言读高三时,每次要复习到很晚才回家,老太太都会给他留灯,每次隔得远远的,他都能看见。
孟慎言轻笑了下,走向了那扇半掩着透出昏暗灯光的房间。
他推开门,陆瑜洗漱好了,换了他的旧衬衫当睡衣,交叠着腿,坐在床上看手机。
听到声音,她抬起眼朝孟慎言看了一眼,淡然道:“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孟慎言走过去,伸手轻拨了下陆瑜散开的长发,“买了宵夜,还吃吗?”
陆瑜下床,吃了几只虾就吃不下了,孟慎言看着陆瑜,轻笑着说:“你喜欢这里吗。”
陆瑜抽出纸巾擦手,淡淡道:“还行。”
孟慎言怔了下,陆瑜站起身,拍了下他的肩,“我去洗漱一下,你早点睡。”
孟慎言没动。
若有所思地看着陆瑜。
陆瑜:“你不会想和我睡一个屋吧,老太太保守,这样不好。”
说着,附身在孟慎言脸上轻吻了下,“乖,快去睡觉。”
孟慎言看到陆瑜手上还带着戒指,终于起身去了另一间屋。
这一晚孟慎言几乎没什么睡意。
他觉得陆瑜从他外出后回来就有些奇怪。
难道是老太太和她说了什么。
这一晚上,孟慎言脑子转个不停,天亮时才堪堪闭了会儿眼。恍恍惚惚没睡多久,外面传来了细碎的声响。
孟慎言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
他起身,出门。
老太太正在跟着广播哼哼唧唧地唱歌,见到孟慎言起床,她慈爱地笑了笑,说道:“怎么你们今天一个比一个起得早。小瑜,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有事。”
孟慎言微怔,尽量控制住了表情,“她说去哪儿了吗?”
老太太:“没问,你们年轻人有你们年轻人的事,不好问的。”
孟慎言点点头,转身进了陆瑜昨晚睡的房间。
被褥铺得整齐,房间也很干净。
清晨的日光,从树荫里筛落,从窗户爬进来。
孟慎言蹙着眉,给陆瑜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声,陆瑜就挂了。
紧接着,一条消息过来了。
陆瑜发的。
【孟先生,你要找的人在南山路莫南巷19号迷路了,希望你能来带她回家】
孟慎言看着那个地址,手指乍然动了动。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陆瑜的地方。
是陆瑜外婆家在鹿山的位置,也是他和母亲短暂停留的一个栖息地。
他有些不敢确定,陆瑜到底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去了故地看看。
但此刻心跳已经快得不可思议,他捏紧拳头,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哎,言言,你去哪儿?”
老太太看着匆忙跑出家门的孟慎言,不由出声喊他,脚步声已经在楼梯间急速响起,孟慎言的声音传了过来,“去接陆瑜回家。”
莫南巷离老太太的住处并不太远。
开车过去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今天的起点和终点,是他跟着孟婷在鹿山停留过的最后的两站旅途。
后来他去了北城,去了美国。
哪怕后来再次回了鹿山,他也再也没去过莫南巷,因为那里是他童年时期,经历过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也经历过一场最难舍的分别。
他不敢回去。
那就让回忆,永远只属于回忆。
到了莫南巷,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矮小的平房被林立的高楼代替,除了格局未变,几乎找不到过去的影子了。
但是透过那些新派的建筑物,他几乎一眼就一一识别出这里曾经存在过的老旧光影。
这是他刻在骨髓了的地方。
靠街的一栋白色小楼,装点得典雅漂亮,是家咖啡馆,。
曾经,这里还是一栋破旧的小平房。
他和母亲租住这在这里,开了一家杂货小铺子,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爱来这里买点生活用品。
他就蜷缩在收银台后面,翻着一本破旧的英文书。
日子叠着日子,如死水,他只机械地读着母亲教派的学习任务,直到一天,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到店里。
母亲不在店上,女孩子在屋里扫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到了他身上。
“小妹妹,给我一瓶酱油。”
孟慎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抬起头,看到了女孩子明亮的眼睛,像是星星一般闪亮。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生,让人挪不开眼。
他甚至忘了收钱,女孩就将几张零钱放在了他手里,还嘱咐他说:“可要拿好了。”
她的手异常柔软,像是最柔软的丝绸。
他整片手心都变得滑腻腻的,还沾着点属于女孩的香味。
那是夏天的味道。
夏日的风有些燥热,从店外吹进来,目送女孩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前方拐弯处。
他收回视线,看着被风卷得哗啦啦翻过的书页,伸手去按。
书页静止了在某一页。
他的视线落了上去,入目的第一个单词,他吞了下喉咙,轻轻念了出来。
“miracle。”
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