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川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卑微、恳求、迷茫……也可能种种复杂的情绪只是她基于经验判断而折射出来的情感。
何旭刚死的时候,何川舟就是这种极度不安定的状态。只是那时候的何川舟比面前的人要更冷漠、更凉薄一点。她被巨大的失望浇得透彻,茫茫然地在人生路口打转,提不起任何热情。
这种状态贯穿了她漫长的青春期,直到她高考毕业、大学结束、入职刑警队。
入队的第二年,何川舟偶然在街上遇见了一位长辈。
对方就是负责何旭案子的民警,后来又帮何川舟处理了何旭的后事,当时已经调去市局转做行政工作。
他见到何川舟,依旧很是关切,拉着她在街上寒暄。
其实整个调查期间,何川舟都没有对他展露过称得上友善的态度,倒不是讨厌他,就是有种消除不掉的疏远感。所以再见面,也只是礼貌性地点头问好。
对方毫不介意她的冷淡,比量着她的身高说她长大了,又欣慰地笑道:“我听市局的人说,南区分局出了个很厉害的新人,直觉敏锐观察入微,眼光甚至比一些有经验的刑警还老辣,应该就是你吧?我就说你这么聪明,很适合做警察!”
何川舟说:“大概不是我聪明,而是我比较了解人性。”
对方夸张地后仰身形,右手摩挲着下巴,戏谑地道:“上次跟我说这话的,总感觉是个反派。”
何川舟默然片刻,回答他:“因为人性是摇摆的。”
许是她说话的样子太过认真,对方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只剩下一个极浅的笑容。
他说:“那我希望,每次人性在摇摆的时候,都能遇到一个正确的人。不要走错路。”
这句话十分有何旭的风格,何川舟记到了现在。
不得不说,何旭对她的影响确实渊源深长。
纵然何川舟无法跟面前的女人感同身受,却能理解她在想什么。
人们总是会用轻描淡写的方式去描述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因为生活就是那样了,“累了”、“习惯了”,这两个词足以湮灭绝大多数沸腾的情感。
然而人的心终究是一株不灭的火,被风压得再低,也在灼热地燃烧。
所以何川舟简简单单的一句“你呢?”,叫她瞬间崩了防线。
或许在曾经的许多个日夜里,她就像在心头剐过千百刀一样地叩问过自己,死亡跟良知之间的摆钟,究竟是哪一方更重?
这是她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她只是想活着,为什么就做不了一个好人?
所以何川舟没有威胁,也没有警告,只是等她平静下来之后,坦诚地告诉她:不管那个女人是谁,警察只要想查,翻监控或是大范围走访,肯定能调查出来,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大家都很辛苦,还是希望她能主动配合。
而且对于凶手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杀人不是谁都能承担得了的一种压力。
保洁的心理防线很薄弱,对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本身就不坚定。何川舟理智且笃定的态度很轻易就能影响她,将她摇摆的意志导向自己这边。
“别害怕。”何川舟跟她说,“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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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前,黄哥黑着张脸回来了。
他脱下外套拎在手里,里面的衣服湿了半身,发梢上也全是水珠。边上的徐钰说不上是不是更惨,衣服倒是没湿,但明显被迎头泼了盆水,原本茂密的长发此刻一茬一茬地黏在一起。
徐钰打着哆嗦,还没进门,就伸长了手请求支援。同事看见,连忙去休息室里找了两条干毛巾给他们。
邵知新小跑过来,惊讶道:“怎么回事?你们被打劫啦?”
黄哥咋舌一声:“别提了。从广源小区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俩贼。”
邵知新很懂事地愤怒批判道:“袭警啊这是!太猖狂了!”
边上同事火速跟腔:“就是!”
徐钰满脸愁苦地补充道:“路上一吃瓜群众正洗车呢。看戏看得太投入,不小心把水浇我们头上了。”
众人噤声。
人民公仆的身份让他们不能为领导伸张正义啊。
黄哥粗暴地擦拭着自己头发,被几人的表情逗笑了,问:“你们这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邵知新将陶先勇手机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黄哥想也不想地道:“不可能,陶先勇这样的大老板怎么可能社交关系简单?他肯定还有二号机。你再找他们公司的人问一问,平时都是用什么号码联系的。”
“已经问过了。他们平时工作交流用的是另外一个手机账号,那个账号绑定的身份证是陶先勇他老婆的。”邵知新跑回自己桌子,拨开杂物,找到一份贴有蓝色标签的文件,递给黄哥,“申请文件准备好了,还没来得及找人签名。”
紧跟着又把何川舟说过的安排复述了一遍,说可以根据外卖情况倒推一下陶先勇的死亡时间。毕竟尸体被发现得太晚,法医那边也无法给出太准确的判断。
黄哥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以看吴下阿蒙的眼神,惊喜地注视着邵知新,夸赞说:“可以啊小新。开窍了啊。”
邵知新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一面享受一面谦虚:“没有没有,主要是何队教得好。对了,何队说她没联系上你。”
黄哥摸出手机查看,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去回个电话。”
徐钰脖子上挂着毛巾,碎步靠过去,悠悠叫道:“小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