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伤了吗?”

“我听你说是旧伤。法鸢弄的。”

“法鸢?”

“你与你妻子落难时受到法鸢袭击。落下的旧伤。”

“妻子?原来我有妻子,她在这里吗?”

“好像……过世了吧。”

他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说:“我和她要好吗?”

‘要好’这个形容有些奇怪。但他似乎觉得用别的词也显得不恰当。

“似乎是很要好。”蒹葭说:“她为护着你受了很重的伤,你背着她寻求解救的法子。”

“我不记得了。”他静坐许久,又才说:“听到这样的消息,本来应该难过的,但大概因为不记得实在没办法难过起来。”无奈地笑了一声。

蒹葭左右看看:“要把窗户打开吗?这里有些闷。你能吹风吗?”

“我不知道。”

“那我打开一缝,透透气。你要觉得不舒服,再关上。”

“你打开吧。”他好像累了,慢慢躺回去。蒹葭跑过去扶他,他没有拒绝。

他手腕瘦得硌人,整个人发烫,摸上去像摸到了一块炭。

蒹葭安置好他把床幔解开,这样即便窗户打开有些风,也不会直接吹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实在很虚弱。

三面的窗户都开好后,蒹葭回到床边。

榻上的人头露在外面,但因为没有五官,也难以知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但面对这样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蒹葭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有些放松下来。也许根本不是因为脸长得奇怪才放松,而是因为她面前的人像白纸一样,他虽然并不是全无常识,但又似乎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这让他即便看上去像是个怪物,在她眼中也并不可怕。并少有地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蒹葭站在榻边看了他一会儿,转身退出去,里面的人突然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就在这儿。”蒹葭说。

“立秋在外面吗?”

“他走了。”

“一会儿又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你进来。”

蒹葭越过屏风回去,榻上的人翻身侧躺着:“我不想让你走太远。”这些话让一个成年男人说似乎有点黏糊糊,可他用这样寻常的语气讲,也很难让人有任何恶感。

“我不走太远。就只是在呆在屏风后面。”蒹葭认真地说。

“你就待在这儿。”对方坚持。

蒹葭在踏脚板上坐下:“好。我就坐在这儿。那你睡吧。”

床上的人翻身平躺着,安静下来。

踏脚板有些硌人,但蒹葭并不觉得难受,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现在她虽然睡都不能去睡,但却有一种从来没有的轻松,因为‘未来’又重新有了曙光。可这真的是曙光吗?自己做的事,会不会留下什么破绽,这里的形势会不会太过于凶险?会不会最后自己后悔,当时还不如就留在学堂。

甚至……会不会自己像五月一样,自以为占尽上风,却骤然身死。

她坐在踏脚板上,伏首在床沿,因为对八里居这里的情况有太多疑问,其实根本睡不着,只是趴在那里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心情焦躁。

最近她心情总是焦躁。就好像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突然听到床上的响动,她没动,大概只是翻身吧,反正如果对方有事会叫她的。但不过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那样。

她睁开眼睛,看着脚前的月光。榻上的人轻轻叫了一声:“阿圆。”

她应了一声:“你要什么吗?”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那只手又拂了拂她的头,在安静的月色下低声重复那两个字:“阿……圆……”

他抚摸着她的头说:“阿圆,团团圆圆。是极好的寓意。一生合合美美,不受离苦。”

蒹葭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是可笑,仿佛这一套拂头说话的手段,她早见识得太多,只觉得即过于戏剧化,又过于刻意滑稽。另一种却是怅惘。对方这时候头脑不清楚,所以这样温柔又不设防,等他清醒的那一天,就再不会有人这样真情实感地在月色下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即便是有,大概她也只会觉得可笑,又怀疑这个人或是别有所图。

已去过的一刻,永远无法再重现,她甚至有点微妙地感伤了那么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