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皇后

蒹葭示意阿平去把衣服都捡了,找个地方连人带衣服都藏起来去:“千万藏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知道吗?要不行躲到外面去也可以。等没事了,我会在窗头摆个花瓶。你看到把那衣服藏好后自己回来。要是过了三五天,还没看到信号,你就直接抱着血衣去府衙去告官。”

阿平在院子里长大了,比谁都更清楚这里的格局,哪里有狗洞,哪里有枯井,哪里的房间可以藏人再久也不会被发现。

虽然不知道蒹葭是为什么叫自己藏,但马上抱着衣服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蒹葭转身,一个人回到楼上。

楼下的金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了神。

像是头脑清醒了过来似的,叫侍女立刻跑出去找大夫人。

不一会儿大夫人就和董嫫来了。两人灯都没打,生怕别人知道似的。一进院子看了满地的血心头乱跳。跑到一楼去看自己女儿怎么样,不一会儿又恶气冲冲地跑上楼去。

脚下一步一个血印子,满面怒容,对着已经换过衣服,正在处理手上伤口的蒹葭怒骂:“你还睡得着。你怎么这么狠毒的心,别以为你有一张嘴就可以污蔑人胡说八道拉我女儿去死。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我这嘴长在我身上,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再正常不过。你都可以胡扯十多年,我怎么就不能胡说几句呢?再说了,我这也不是胡说,我说得可都是实情呀。”

大夫人冷笑说:“你以为全凭你说。叫你不能说话办法多的是。”

她表情显得格外阴沉:“你自己也说了,这院子里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你与人苟合被发现羞怒之下跳井自尽,也再合理不过。至于那个贼子……贼人胆敢玷污你,被家里打杀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身后的董嫫已经准备好,恐怕她一叫,立刻就有仆人从院子外头冲进来把她‘正法’。

蒹葭笑说:“大夫人好谋划,可不觉得我屋子里少了什么?”

“什么?”大夫人愣了一下。

“大夫人心不在我身上,自然不在乎我。那妹妹那里,大夫人也没发现少了什么?比如她抬着贼人入井时穿的衣裳什么的。”

大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恶狠狠瞪着蒹葭不动,只显示董嫫下楼去查证。不一会儿董嫫就回来。脸色不大好。显然是证实了蒹葭说的话。

大夫人怒目圆睁:“人怎么会跑了呢?”

“这是老宅。她父母本来就是这宅子原主人的仆人,原主把自己建的房子卖给了阿爹,她又在这里长大的对这宅子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蒹葭阴阳怪气说:“别说她跑出去容易,就算不跑出去,只要她有心藏着,你们就在这里挖地三尺都未必能找得到人。但我若一死,也不用你们找。那些东西自然就在府君案头。”

大夫人气急败坏,怒骂:“你!!!你好毒的心!!”

蒹葭笑了,说:“大夫人有心情在这里骂我,还不如快叫人进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吧。再过一会儿天亮了。大夫人为了这件事,想必还故意留了哪家的夫人在家里做客,别到时候眼睛多了,成了透风的墙,谁知道会传出什么鬼话来。我是烂命一条,我妹妹可是娇贵得很。”

大夫人简直要气得背过去。眼神恨不得生食了她的肉。

董嫫看看外面的天光,低声劝她。她也没有别的法子,扭头就怒火冲天地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她最可信的下仆,拿着水桶抹布在院中冰洗。

蒹葭坐在那儿看着下仆飞快捡了碎掉的碎片把地上的血水洗净,这才微微松口气,有时间低头看看被割得稀烂的手心。她杀人的时候把那碎瓷片捏得太用力,手心的皮肉都被割得翻开来。之前因为紧张别的事不觉得什么,现在钻心得疼。

大夫人不放心井里的死人,亲自督促把人从里面捞出来,在夜色中不知道抬到哪里去处置掉了。

天亮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打扫干净。地板上湿湿的带着花香,血腥味被冲得一点也没,楼梯上连缝隙里都扣得清清白白。四面窗户大开,带着夜凉的晨风一吹,什么痕迹都再没有剩下。

自此,院中一片洁净,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蒹葭站在二楼窗边,看着远处。

下仆们都起得早,厨房的方向飘起了炊烟,要下地干活的农仆已经在院子里喝稀饭吃包子了,几个仆妇提着食盒往各院子去。

更远处,地平线上还有没散尽的晨雾。

往蒹葭这里送饭的是个四十多岁身强体健的妇人,她拉着个瘦了吧唧的小丫头,说:“大夫人说,小娘子身边没人,便叫米粒跟着做事。”

把小丫头一堆,叫她叫人。

蒹葭吃着饭,瞟了一眼那丫头。她有个满月似的大脸盘子,一双眼睛却小小的,像是西瓜上落了两颗小芝麻。此刻就算被主家看,避也不避,叫了一声:“小娘子。”但直愣愣地盯着她,那目光从她头顶上打量到脚底下。

等妇人一走,她便问:“听说你穿的这料子,顶得上我们日常一个月的口粮。是不是真的?”伸手还想摸一摸她的袖子。

蒹葭叫她去煮茶,她说:“我可不去,我阿娘说大夫人说了,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又转身摆弄她妆镜前的瓷盒子,打开来拿手指捻里头的胭脂:“这红色真好看啊。你们做主家的小娘子,没事就看看书,弄弄胭脂。也太舒服了些。”语气讥讽。

说完转手又去拉抽屉。看到里面有个碎瓷片,就要去拿。

蒹葭起身伸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她被打惯了的,但没有想到蒹葭看上去这样软和的人会突然打人,一时懵了反手就要打回来。跟发了疯似的,骂着:“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蒹葭却一伸手就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头按在桌子上头。

她原本想着,一个小娘子能有什么劲,还打不过她吗,但对方用的都是巧劲,把她手别着头也别着,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不一会儿脸都掐紫了。

想到身为下仆,被主家打死也就打死了。这时候才开始害怕。

拼命挣扎着要哭出来。

眼看已经开始翻白眼,手上也不怎么挣扎,蒹葭才猛地放开手。

她滑倒在地上,又是咳又是嚅满脸涕泪。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蒹葭坐回桌边,继续吃自己的,冷眼看着她。

她终于有些畏缩,不敢离蒹葭太近了,好像怕她又突然发疯要杀自己,手慌脚乱地爬起来后,立刻退到门边站着。

蒹葭吃完了饭叫她收拾。她也不敢反驳了,立刻跑上来,麻利地把碗筷放到食盒。提着就下楼往厨房去。再不说什么,大夫人让她寸步不离的话。不知道是发现蒹葭不是那么好摆布,于是借机回去不肯再来了,还是跑去告状。

但过了晌午,她还是回到了院中来。虽然满面的怨气,但蒹葭看向她的时候,还是会立刻叫脸色好看些。也不肯再与她对视,垂首的样子倒是有些乖巧了。

蒹葭叫她去杂物房拿个锤子来。

她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跑去了。

蒹葭拿了锤子,便下楼,在水井沿上一锤一锤把原本放在抽屉里的瓷片砸了个粉碎。

米粒大着胆子问:“小娘子,你砸这个干什么。”

蒹葭笑笑说:“我用这个杀了人,不砸了到时候别人拿这个来举证怎么办。”

米粒咽了咽口水,默默退开了好几步。

蒹葭把粉末都扬到井里,拍拍手上的灰,叫她把锤子还去,转身裙裾摇摆慢悠悠上楼。

米粒站在井边拿着锤子看着她的背影,不晓得怎么杀了人会这样毫无负担,哪怕对方回头对她笑,也只觉得毛骨悚然,扭头跑得飞快。

第二天,那个死掉的农仆一家就被卖了。蒹葭站在二楼,看着外院那群人拉拉扯扯。抱着孩子的仆妇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被主家转手,哭着喊着给大夫人磕头。

米粒也跑去看热闹。过了一会儿回来说,大夫人说那农仆偷了家里的东西跑的时候被打死了。但因念旧情,也就不为难这母子两个,只是把她们发卖了事,眼不见心不烦。满月没多久的孩子是收专门倒卖小孩的牙子收走的,女的这个则是卖给了一个路过的货郎。

米粒有点胆寒。站在那儿时不时就往外面瞟一眼。那妇人叫得太凄凉了。

货郎把她绑了放在车上,走了老远了还能听到尖叫。那小孩儿倒是安静,一开始哭一哭被牙子塞了点糖在嘴里,就安静了下来。

蒹葭坐在窗边托腮看着,对米粒说:“你阿娘为大夫人这样出力,以后事情办得不好,大夫人多半也是像这样处置你们的。”仿佛很有善心:“你可要多多督促你阿娘,好好办事。不然到时候,万一卖到那种下流的地方去。”

又说:“不过,事办得再好,万一大夫人怕泄露什么,突然就把你们处置了也是说不好。那农仆之前也并不知道这是条死路,还以为自己成了心腹,就要高人一等呢。唉,人么,命运就是这样叵测。”

米粒吓得脸都白了。

蒹葭吃了一块糖,就去看书。

米粒伺候在旁边,小声打听:“那阿平姐姐不回来了吗?现在那家人都处置了,应该是没事了的。”

蒹葭笑了一声:“那谁知道呢,小心谨慎些是没错了。毕竟大夫人手段多得很。”

米粒被她扫了一些,有些心虚,就不再说话了。

她放下手里的糖,想了想,叫神色惶惶的米粒去打听打听:“不是说奚家要宴客吗?”

米粒犹豫,站在那里进退两难的样子。想必大夫人是叫她来监视人,预备下次再下什么黑手时有个里应外合,顺便给蒹葭找些不痛快的。

现在她时不时还是会为大夫人探些口气,虽然看到了为大夫人办事的下场,兔死狐悲,可又不敢违背大夫人的意思,为蒹葭做事。

“你就说,是你自己好奇不就成了吗。”蒹葭笑了一声:“只管说你是怎么虐待我的应付了事。反正我也不会说破。”说着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只手镯来套在她手上:“给你了。不让你白跑这个腿。”脸上笑眯眯:“你一家子,有大有小的,上头姐姐被配了家里的农仆,成天被折腾还要挨打,我听说,大夫人还要把你配给她信重的仆役。来拉拢人家。唉,我可看不过去。这手镯子是值些钱的,你换了钱偷偷攒着,可别给你那偏心眼的阿娘了,留着以后想法子把卖身契赎了,找个出路。别像你姐姐似的,苦日子没个奔头,除非死了才能得清静。”

米粒不敢要,又不舍得。这通透的玉像一汪水,在日光下头晃啊晃的,晃得她心也跟着活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