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五章:忤逆之命

神国之上 见异思剑 3624 字 2022-09-18

“我是来杀你的。”赵襄儿从伞中抽出了剑,说明了来意。

百面鬼并不吃惊,他声音迟缓,带着一种莫名的解脱:“我知道……当年有人告诉过我,会有一个带着神像的少女来杀我。”

宁长久的怀中便抱着他们从广婆寺偷出来的神像。他与赵襄儿对视了一眼。

“谁告诉你的?”赵襄儿蹙眉问。

百面鬼干笑了两声,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人告诉我,杀我的人拥有世上最纯净的火,她可以燃烧去我的罪恶。”

赵襄儿握剑的手微微垂下。

她看着百面鬼,将剑收回鞘中,道:“没有人可以帮你赎罪。”

“是啊。我作恶多端,千刀万剐亦不为过,哪有什么火可以烧去我的罪恶呢……”

赵襄儿没有说话,她的脸色并不好看。

她只想在临走之前留下一些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却不愿意这些事也沾染上娘亲的烙印。

但他说得对,他作恶多端,犯下人命无数,当然该杀。

可杀了他便再次顺从了娘亲的安排,不杀他又违背了心中的意愿。

赵襄儿握着伞,心绪复杂。

老僧人转过了头,说道:“你们是来杀百面鬼的?”

“是。”宁长久道。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老僧人说。

“愿闻其详。”宁长久说。

老僧人说起了那个故事。

“曾经有一个殷实的家族,将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仆打断腿逐出了门,后来那个家仆竟得了些机缘,占据了一方山头,落草为寇,本不成什么气候。后来某个暴雨之夜,那家族的大门被撞开,一伙带刀的人冲进来屠杀,妇孺老者皆死于刀下,血水横流,泼得满墙都是。”

随着老僧声音的响起,外面的秋雨也变大了,哗哗的雨声像是将世界都隔开了。

老僧继续说道:“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死人堆里只爬出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得了些许仙缘,杀掉了那个家仆,可杀死家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当年的事不是家仆复仇那般简单。其后牵扯到的人太多太多,杀不完也杀不死。”

宁长久认真听着,道:“可你最后还是杀完了。”

老僧的话语越来越迟钝:“是百面鬼杀死了他们。”

“你不就是百面鬼?”宁长久问。

老僧干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我是广慈禅师。”

……

雷声里,老僧说着那段往事。他原本在杀了家仆得知真相之后看空了一切,打算出家,因为他心中有着良善,他知道,如果自己要一直报仇下去,不是又该死多少无辜的人。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武功高强,是江湖中声名赫赫的大侠,他不愿意抛下这些名与德,去做灭十余户满门的血腥杀戮。

于是他压下了心中的仇恨,出家为僧。直到那一天,百面鬼杀上了门来。空无他人的佛堂里,他穷尽了一切与百面鬼为战,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临死前看到了火,那虚无的火给了他力量,他愤然起身,拿起了禅杖,如抡榔头般打烂了百面鬼的头。

他看着百面鬼的尸体,看着空无一人的佛堂,心中的恶便也苏醒了。

过去受制于名,无法将仇人杀个干净,但如今,他看到了机会。

他用百面鬼的斩龙刀割下了他的头颅,与他交换了衣物。

走入佛堂的是鬼,走出去的还是。

佛成了鬼,自然再没有教条的束缚,道德的牵绊,他可以快意地杀人,杀许许多多人,那柄斩龙刀下,死去的尸体成百上千,有罪大恶极者,更多是无辜之人……

世人心里,广慈大师早已无辜惨死,作恶多端的是那天杀的百面鬼。

“给我个了断吧。”老僧讲完了他的故事,从佛像边抽出了一柄斩龙刀,生锈的刀锋贴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弧。

不待他们回答,老僧已一跃而起,僧袍飞旋间,手中半举的斩龙刀随之旋舞,当头竖劈下去。

刀落至赵襄儿面前时,红伞霍然撑开,刀锋与伞面撞击,星火飞溅。

他知道自己会死,可他怎么心甘情愿去死呢?好人一世,恶人亦是一世,他只想知道,那个人预言的命运,到底是不是真的。

老僧把浑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

少女接住了这一刀,雪白的灵力霎时涌起,如细龙穿于袖间,被压得微弯的伞面向上一顶,倏然收束。收伞的同时,少女抽出了剑,红伞与细剑一并挥舞,交错着斩出了一个火焰凝成的十字。

那人僧袍一拂,分开火光,挡着面门,短暂地调整了干瘦的身躯之后,他转着斩龙刀自下而上抡起一个流畅半弧,挑向了赵襄儿。

这是他最后一刀。

刀未能斩中赵襄儿。喷涌的火光却率先扑到了面前,他看到了浴火的雀,一如当年。然后身体被焚烧殆尽,倒下之时已是一具苍老的枯骨。

宁长久看着地上的骨头。那些被囚禁念经的小鬼看到老僧死去,纷纷感谢叩拜,呲出利齿,开始啃咬脖间的铁锁。

出了千佛山,两人始终没有说话。

“这样下去还有意义么?”赵襄儿轻声问道。

宁长久知道她的想法。

整个人间,她所有经历的一切,都藏在那个火雀的影子里。

这让她很茫然。

赵襄儿道:“我累了。”

宁长久道:“我背你。”

赵襄儿轻轻摇头:“不要。”

“抱你?”

“……”

“那亲姑姑,我们还要行侠仗义下去么?”宁长久问:“只剩两天了。”

“回皇城吧。”赵襄儿说着,她的眉目之间提不起一丝生气。

宁长久揉她的头发,她一丝反应都没有。

宁长久叹了口气,便直接俯下身子,一手抄起了她的腿弯,一手搂住了她的秀背,将她抱了起来。

“宁长久!放我下来!”赵襄儿惊呼了一声,气恼着命令道。

“不放。”宁长久说。

赵襄儿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

宁长久死死地抱住了她,带着她在秋雨中狂奔着。

片刻之后,赵襄儿也不挣扎了,她任由对方抱着,眼睛微微空洞地望着上方坠下的雨,问道:“如果宿命就像是这场雨,我们要躲到哪里才能避开呢?”

宁长久道:“云的边缘。”

“如果那片云有天那么大呢?”赵襄儿问。

宁长久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因为这也是他所一直思考的事。

他看着天上落下的雨,心想她与自己何其同病相怜 ——他们所面对的那片云,都遮住了一整个天空。

他抱着赵襄儿在雨中走着,寒凉的秋雨鞭子般抽打下来。

山路泥泞,怀中的玉体也不温暖,反而显得有些冷。

他们就这样走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年之约,是我输了。”赵襄儿忽然开口,声音轻若雨丝。

她在怀中一动不动,容颜埋在凌乱浸透的发中,什么也看不清。

宁长久脚步微停,他将赵襄儿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