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直到这时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他开学第一天就跟这位主任顶嘴,把主任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不仅被没收了耳钉,还被勒令要写三千字检讨书。
结果许 只记得这位教导主任粗犷的野生眉,压根不记得三千字的处罚了。
这是许 开学的第三天,却是他第二次光临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严格来说,他第二天请假没有来学校,所以许 上学两天达成二进办公室的打卡成就。
……
周日下午,许 在客厅刷高考卷的时候,两只傻狗一直在给他捣乱,许 起先还会提醒自己要微笑,要记得“冠军”二哈对他的恩情,比山还高,比海还深,许 坚持了半个多小时,在“冠军”跳上沙发趴在许 的后背,骑到他头顶上的时候,许 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还是把这个不孝子掀开了。
也在这个时候,许 收到了姑妈的消息,姑妈先发来一个定位,还说「四点过来这家冰品店」。
这是他隔了一年后再次见到他的妈妈。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橱柜玻璃撒在二人座的圆桌上,他的妈妈穿着一身改良版的薄荷绿旗袍,挽着头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清新素雅,温柔恬静,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只是,或许是许 才在子午花的梦境里看过更年轻的她,再见妈妈时,他才发现他的妈妈好像沧桑了不少,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即便画着妆也无法彻底掩盖她眼下的疲惫。
而他,却还沉浸在妈妈一直年轻漂亮的梦境里。
姑妈也在店里,她独自坐在一个角落,跟许 的妈妈隔着三四桌的距离。她担心他们母子见面会起冲突,却又想留给他们更多独处交心的空间。
但姑妈远远地看着,还是忍不住叹气,许 从走进这家店到此时,就一直在沉默。
都是他妈妈在说话。
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像是要把这缺失的一年里没说上的话都补回来。
“你能主动说想见我,我真的非常开心。”
“妈妈对不起你。”
“在过去一年里,我没有陪伴你的成长,无权过问你生活得好不好,可能你也觉得我的关心是假情假意,但是我听你姑姑说,你现在过得很好,我真心为你高兴……”
“我在还没有做好成为一个妈妈的时候怀了你,你爸爸单方面强烈要求把你生下来,我们当时都以为这是对你负责 可他却也没有做好成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准备。”
许 低着头,视线始终凝固在面前那碗雪顶已经融化了的雪山冰淇淋上面,瓷碗的边沿漫上了雪水。
他的手机“叮”了一声响,许 瞥了一眼就把手机反盖在桌面上。
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柔软,她止不住叹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作主张地把你生下来,却又没能一直陪着你,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她说着,说着,嘴角还挂着笑意,眼泪却已经流出来。在她抑郁的期间,她在无数个夜晚反反复复地质疑活着的意义,活着的目的。“开心”原本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可是对于抑郁期间的她来说,她甚至认为“开心的人”都是拥有超能力。
期间她不敢想起许 ,她会把许 在这十八年成长过程中,经受过的所有小病小痛,所有困难挫折,所有所有负面遭遇都揽到自己身上,她几度崩溃,最爱的人却变成她最不敢言的伤,她连自己都无法热情生活了,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过不好了,她为什么要把许 生下来受苦受难。
“……”
随着他妈妈最后的话语声落下,许 用樱花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拌雪山冰淇淋的手一顿,樱花勺子碰到白瓷碗的碗壁,响起一声极清脆的声音。
许 抬起头,目光直视着他妈妈自责的脸,语气也格外平静。
他对他妈妈说:“我不想接受你的道歉。”
他仿佛看到妈妈脸上强撑的笑容出现了道道裂缝。可是许 实在无法坦然地装作豁达大度,装作父母离异“一个家都走散了”这件事,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他妈妈垂着眸,局促不安地扶着那剔透的琉璃碗,手指也不断地摩挲着碗壁,她强作欢颜道:“我知道……我只是……”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想要好好和你道个歉,而已 她很快又紧闭嘴唇,这种话比她苦苦哀求原谅还更加无法让人原谅。
她听到许 起身时被挪动的椅子声响,可是她没有抬头。
可是,她忽然听见许 临走前对她说:“但是……”